第七章第一节《潮神》——
作品:《全景伍子胥》 一个裨将和两个举着松明的士兵来到了狩猎大营。裨将来到楚王的面前,稽首禀道:“大王,奉伯大人——伯州犁之命,向大王……”
楚王一惊,问道:“有何大事?”
裨将:“奉伯大人之命,向大王请示,郑国君臣即将到楚国访问,楚国当以何种礼节迎接郑国君臣?”
楚王吐了一口气,言道:“寡人以为有何大事?迎接郑国君臣,让礼宾官去处理一下不就行了。”
裨将:“伯大人说,此趟郑国君臣入楚朝见,是为了服从‘宋之盟约’,用何种礼节款待郑国公卿,关系到楚国的地位尊严,因此有必要请示大王,以作安排。”
屈建插言:“伯大人所言极是。大国到大国去,有一定的礼节;小国到小国去,也有一定礼节;而小国服从大国又是一种礼节,所有这些礼节,都不能混淆滥用。譬如分配烤猪一样,大王品尝后腿,而卿臣品尝肋骨,士甲只能品尝膘肉,以区别他们的贵贱。所以说迎接郑国君臣是要有一定标准的。”
楚王:“既然这样,那么…喂,子麇,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子麇吃惊地:“我……”
楚王:“吾儿从学斗韦龟太傅数载,这种简单的礼节问题,想必也能对答如流吧?”
公子麇哀求道:“父王,孩儿生性愚笨,对礼节问题甚感不解,特别是国与国间的礼节问题更是一窍不通,叫我如何回答?”
楚王怒道:“混帐话!汝将大任于楚,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回答,还怎能承我熊氏大业?”
屈建宽慰道:“大王息怒。伯太宰可谓外交老手,尚在此事上难有决断,更何况子麇王子,我看不如请教于在座的智者,以便调停此事。”
楚王不得已,转而对众卿言道:“诸卿有何高见,不妨奏来?”
群臣面面相觑,低头不语。
公子围放下酒杯,大声对楚王说:“大王,不如按常规设以土坛,举行仪式后,以六乘六羽迎接入朝。”
屈建摇摇头,说:“郑国附庸,以我霸主至尊,岂可以平礼待之,不可不可!”
公子围:“减少车乘旄羽,可否?”
屈建:“郑为诸侯,而享伯爵位,按常理车乘旄羽不可减免,至于举行仪式是否规模小一点?唉,还真有点棘手。”
公子围:“既然令尹大人都没有好注意,不如就按在下之意,以六乘旄羽迎接入朝算了。”
屈建:“郑简公为的是‘宋之盟约’而来,没有设坛就进入郢都,恐怕于礼节有悖?何况郑国上卿子产非常懂礼,如果做得不够恰当,,会说我们楚国无人,面子上就要低人三分。”
公子围:“一桩小事如此复杂,不如干脆叫太宰到郢郊迎接一下算了。我们还是打我们的猎,免得让郑简公扫了我们的雅兴。”
围在篝火边的一些大臣点头默许。
屈建摇摇头,说:“太简单了,简直毫无上国之礼。”
楚王对屈建说:“子木,既然没有什么好主意,不如就按子围所说,由太宰迎接入朝?”
伍举站起身,拱手道:“大王,俗曰:‘君子无礼,是庶人也。庶人无礼,是禽兽也!’我大楚一贯讲究礼仪,不能因为郑为小国,而忽略礼仪,更不能因为大王在外而不用礼。用礼之道在于适宜,适宜才能心服口服。郑为朝见而来,是以下拜上,而上者不能以礼相待,势必贻笑大方。我想还是慎重为好。”
楚王点点头,说:“应当。诸卿,有何高策,快快奏来。”
群臣低头垂手,一片惘然。
这时,立于伍举之后的伍奢言道:“启禀大王,在下有一小议,不知可否道来?”
楚王侧头问屈建:“他是?”
屈建:“学宫中庶士,椒举次子——伍奢。”
楚王:“你就是提出五点理由伐郑的伍奢?”
屈建:“嗯,是他。”
楚王笑道:“大才大才。伍奢,过来说。”
伍奢走进场中,揖手道:“大王,在下以为郑为小国而有义,楚为大国而有德;义者视威德而行礼,德者以讲义而施仪,礼仪相适则可安抚下国和威严大国。以接待郑国公卿这件事来看,我们楚国一定要施以礼,而用礼的原则如《诗经·小雅·棠棠者华》所曰:‘左之右之,君子宜之。右之左之,君子有子。’就是说,譬如驾车一样,驾车朝左就朝左,驾车朝右就朝右,顺其自然。对待郑国就应当用小国的礼相见,不可奢侈,不可傲慢,更不可卑下,做到这一点,才能显示我楚国不傲弱示强。方才子围公子所言,用常规礼待之,我看可以按六乘六羽迎接入朝,至于设土坛举行仪式,似乎卑下了一点,不如搭建一所茅屋……”
楚王脱口惊道:“茅屋?”
群臣一阵骚动,私下议论纷纷。
伍奢:“对,茅屋!虽说茅屋比比皆是,但此次建一茅屋,却有着标新立异之感。我想先君熊绎,筚路蓝缕,匡草结庐,是世人所尽知的。而我们建茅屋,待以嘉宾,正是弘扬先君之遗风,以荆楚之礼见于天下。试想郑国君臣不会感我德威而诚心悦乎?”
令尹屈建闻此,竟击掌高喊:“高见!高见!”
楚王龙颜大开,对侍卫喊道:“赐酒。”
侍卫上前斟满一爵酒,伍奢接过酒一饮而下。
楚王悦道:“听汝一席话,寡人才深知礼仪之重要。好,寡人命你即刻前往郢都,协助太宰伯州犁迎接郑君入朝,我们随后就到。”
伍奢:“诺!”
裨将对伍奢请道:“大人,请。”
这时,屈建下席拉着伍奢的手说:“伍公子的一番高论,真是石破天惊!老朽甚感佩服,由衷佩服!”
伍奢谦虚的:“晚辈才疏学浅,倒使各位泰斗见笑了。”
屈建:“哪里的话?老朽真是羡慕死了。如有你这样的兰桂腾芳,老朽就是归隐山林也可称心啦!”
屈建的家臣向屈建附耳:“大人何不招公子为婿。”
屈建瞪了家臣一眼,对伍奢歉疚的说:“让伍公子见笑了。”
伍奢脸一红。
站在屈建后面的车右伯郤宛一把拽过家臣,面呈愠色。
伍奢对屈建拱拱手,然后随裨将离开。
山道上,一架马车迤逦而去,火光渐渐消失在莽原之中。
郢都郊外,旌旗飞扬。太宰伯州犁率楚国文武官员在一栋新建的茅屋前,等待着郑国君臣的到来。
伍奢指着远处而来的车队,对伯州犁说:“伯大人,他们来了。”
伯州犁对群臣说:“走,去迎接!”
群臣慢慢地步下台阶,立于路旁相迎。
马车驶到,郑简公以及随行人员登下各自的马车。伯州犁率群臣上前参拜,郑国君臣还以礼。
伯州犁揖手道:“外臣伯州犁奉楚子之命,在郢郊恭迎尊贵的郑简公!”
郑简公:“有劳伯太宰亲迎,寡人深感荣幸!”
伯州犁:“郑国公卿这次朝见我们楚君,乃郑楚两国关系中的一件幸事。外臣能为尊贵的客人举行欢迎仪式,甚感荣幸!郑简公,请。”
郑简公:“伯太宰,请。”
郑简公在郑楚两国的官员陪同下,步上了台阶。台阶沿土丘而砌,土丘之上有一块不大的草坪,草坪上建了一栋茅屋。
郑简公在茅屋前停下。他看了看茅屋,面呈不悦之色。陪同朝见的郑国官员也很诧异,私下小声嘀咕着……
郑国上卿公孙侨抬头观看了一下茅屋,对郑简公言道:“主公,茅屋之大足可容我等举行仪式,主公不妨进去便是。”
郑简公为难的:“这……”
公孙侨解释说:“主公,这是一栋刚建的茅屋,我想是专门用来举行仪式的。”
伯州犁:“子产大夫讲得很对,这栋茅屋的确是为了举行仪式而建造的。”
公孙侨:“伯大人,贵国为我们的到来,还专门建造了茅屋,真是煞费苦心哇!”
伍奢正色道:“子产大夫,在这以前贵国先大夫侍奉先君,他们无论到哪一国去访问或朝见,从来没有不设土坛而举行仪式。从那时一直到现在,郑国都维持这种礼制。如今我们为阁下和郑公建造了茅屋,你认为不合适吗?”
公孙侨:“当然合适。”
伍奢:“那好,既然合适那为何还要称之煞费苦心呢?”
公孙侨一时语塞:“……”
伍奢:“我大楚以德服于天下,不管是大国还是小国,都有一套用礼的标准,难道这种标准不适合郑国的礼制吗?”
公孙侨拱手施礼道:“阁下所言极是!容敝人陈述建造茅屋的理由。”
伍奢释怀,还礼道:“在下多有冒犯,还请公孙侨大人见谅!”
公孙侨摆摆手,对郑国君臣说:“楚国为我们建造了茅屋,臣以为这种用礼的标准是非常适宜的。”
郑行人游吉:“适宜?在下从事外交多年,从没有见过用茅屋待以嘉宾的。”
公孙侨:“游吉大夫,你听我慢慢的道来。大国到大国去访问要筑土坛,小国到小国去朝见时,只建一间可以容身的茅屋即可,哪有筑土坛的道理?据臣所闻,大国去小国访问要有五种善行,一是宽恕小国的罪过,二是赦免小国的过失,三是救济小国的灾患,四是奖励小国的政治,五是补救小国的不足。假如这样,小国就不会有困难,就如婴儿回到了慈母的怀抱,所以才设土坛来表现大国的功德,昭示后人为政,不可忽略德行。而小国朝见大国时,有五种苦衷,一是坦诚说出小国的罪过,二是明白大国的不满之处,三是奉行大国颁布的政令,四是服从朝见的命令,五是服从会盟的命令。否则就要加倍奉献大国的贡品,以便为大国祝福或吊大国之凶,所有这些都是小国的苦衷,又怎能筑土坛来加重这种苦衷呢?这也是警惕子孙不要招惹灾祸的道理。所以说建造茅屋是平衡这种苦衷的最好方式。”
在场的官员听了公孙侨这番话,个个点头称赞,有的在拊掌赞许。
伯州犁叹道:“子产大夫不愧春秋最伟大的社交家,句句铿锵,字字玑珠,实在令人佩服!”
公孙侨:“敝人只不过触景生情,信口开河罢了,切莫吹捧。敢问伯大人,建造茅屋乃何人所为?”
伯州犁用手指伍奢说:“学宫中庶士——伍奢也。”
公孙侨拱手:“年轻有为,楚之栋梁也!”
伍奢还礼:“公孙侨大人,过奖了。”
伯州犁对郑简公:“郑君,请。”
郑简公大悦:“伯大人,请。”
郑楚两国官员随即进入茅屋就坐……
楚宫大殿,楚国宦臣齐集殿前。
楚王端坐君榻之上。他兴奋地说:“此番郑国君臣结束了赴楚国朝见,留下了进贡的珠宝和皮毛,然而这些都无关重要,重要的是郑国上卿子产留下了流芳后世的长篇宏论。而作为东道国,业已开创了新的外交模式。伍奢的茅屋待宾,亦堪称礼仪的经典之作。寡人和满朝文武无不为此感到骄傲钦佩,为表彰伍奢的功绩,特加封伍奢为大夫之职,擢升椒邑县尹。原椒邑衔为汝兄椒鸣,现调大司理任司败大夫,目前已在回郢都的路上。”
伍奢趋伏坍墀之前,叩道:“谢大王恩典!”
楚王点点头,说:“伍奢,椒地是你父亲的采邑,也是汝兄为父母官的地方。然县尹不得空缺一时,考虑汝足智多谋,能文能武,才派汝到椒邑去。椒邑虽小,然是吴楚战略要冲,牵一发而动全身。望汝守疆保国,再建新功。”
伍奢再叩:“微臣报大王之隆恩,赴汤而蹈火。”
楚王欣然道:“好,尽心赴职去吧。”
内侍一声:“退朝——”
楚王在嬖人的引导下,进入内宫。
满朝文武向坍墀前的伍奢拱手道贺,然后鱼贯的走出大殿。
令尹屈建在殿外叫住左司马伍举:“伍大夫,等等!”
伍举回过头:“哦,是令尹大人,何事?”
屈建指了指玉栏边说:“来,椒举,老夫有事要说!”
伍举走近玉栏,问:“令尹大人,究竟何事?”
屈建:“令郎今年贵庚几何?”
伍举反问:“令尹问此何事?”
屈建微笑道:“老夫有一女叫屈懿,尚在闺阁,不知可与令郎相配?”
伍举:“犬子早已婚娶,而且膝下有三子。令尹提及此事,莫不是开玩笑?”
屈建:“这些我都知道。”
伍举:“知道还要如此?况且三个孙子都已长成,个个都懂事孝顺。”
屈建:“不妨不妨。”
伍举摇摇头:“不行不行,坚决不行!令尹大人,闺秀乃千金小姐,找一乘龙快婿,如拾芥一般容易,何必籍名于二婚呢?”
屈建:“观荆楚之大,无有帅过令郎之才。老朽宁可以小女许令郎,也不稀罕于王孙公侯。”
伍举仍摇头不止:“不行不行!再说即便老夫同意,也不一定犬子会答应这门亲事。令尹大人,你就不要为难于我了。”
屈建唏嘘道:“老朽已入暮年,随时可赴黄泉,只是小女未嫁,老朽焉能撒手而去?还望左司马看在同僚的份上,帮帮老朽吧!”
伍举见令尹情真意切,实在不忍再伤令尹之心,叹了一口气说:“也罢,既然子木认定犬子,那椒举只好应允,但有一点,小女只能以如夫人相称?”
屈建色变:“左司马差矣,老朽即以小女许之,焉能安于偏房?让世人耻笑。”
伍举:“儿媳嘉应虽出生乡望,然结发夫妻,不能因令尹之女,而废糟糠之理。如若泰斗不允,可废今日之婚约。”
屈建:“老朽不图贵胄和钱财,也不图处子少年,只喜令郎才德拔萃,才不顾忌汝子婚娶在先。然左司马置小女屈懿于滕妾位,于心何忍?”
伍举怔住片刻,无奈的说:“容我与犬子商量再作答复?”
屈建:“好吧,我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