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苏药的态度太坚定，李富民一时竟没找到能够反驳的话，直到两人又聊了几句撂了电话才猛然想起来，不对啊，他找苏药不是想让她帮自己去说服沈回秋的么，最后他怎么反倒成了被说服的那个。


    不过让苏药这几句话一戳，他还真就有了那么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次确实是他心急了。


    以往只要他舍了老脸多磨上一磨，沈回秋最后基本都会松口，这次却始终和他僵着，八成是还有什么别的顾虑，不得不承认，在大方向上沈回秋向来是比他看得准的。


    可这么简单的道理，竟还需要一个小丫头给他点醒。


    他现在好像终于有点理解徐静涛为什么点名让他找苏药帮忙了，可惜这丫头现在变了心，句句都是维护沈回秋。


    李富民倒也不觉得生气。


    看苏药的态度，沈回秋对她确实还不错，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件好事，难怪这次六班出事，沈回秋会先把这丫头给摘出来。


    他只是有些感慨，跟这些年轻人一比，自己果然是老了。


    李富民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起身去给自己倒杯茶，却听门外有人道，“沈院长，您怎么不进去？”


    说话的是张副校长。


    李富民动作一顿，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水杯。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很快消失在了楼梯口。


    李富民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门边，猛的打开门，只来得及看清一片黑色的衣角。


    张副校长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李富民问道，“你说刚才沈院长站在门口？”


    张副校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点头。


    李富民心里一紧，“站了多久？”


    张副校长茫然的张了张嘴，“不——不知道啊，我也是刚好看见沈院长在门外站着就过来打了个招呼，结果沈院长直接走了。”


    李富民皱着眉沉默几秒，转身回了屋。


    张副校长也跟了进来，迟疑道，“徐敬涛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明天设计学院那边要开内部会议，沈回秋亲自主持，看着像是有结果了，我猜沈院长过来可能就是想跟您商量这事儿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走了。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李富民的表情，“我要不——再去劝劝沈院长？”


    这事儿坏就坏在李富民直接放出了话，把处置权交给学院，最终的处理结果只要沈回秋签字就可以，不需要再走学校的流程。


    这还是他给出的主意。


    当初是想着把责任下放，如果出了事好歹有沈回秋帮忙兜着。


    结果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谁能想到沈回秋会不近人情到连校长的面子都不给。


    张恒心里直打怵，这办法是他想的，主意是他出的，这要真出了事，李富民迁怒下来他也落不得好。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有些埋怨起沈回秋。


    谁知本来一提起这事儿就唉声叹气的李富民，这次却只是平静的摆了摆手，“算了，随他吧。”


    愣是把张恒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嘴里。


    什么叫算了？


    真要按沈回秋的意思办，这赞助还要不要了？重点还评不评了？


    李校长怕不是急得神经都出了问题。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能斟酌着用词劝，“您忘了，冯家年底还有一笔赞助，现在体育馆翻修的方案都报上去了，合同也签了，就等着钱到账，您说这要是中间出了岔子，冯家把赞助撤回去，光违约金咱们就得赔一大笔。”


    李富民抱着水杯坐回椅子上，“该是咱们的躲不开，不是咱们的也求不来，这好处哪能都让咱们占了，人家也不是傻子。”


    张恒惊疑的看着李富民。


    这是怎么了，上午徐敬涛打电话过来时，李富民还不是这个态度呢，现在看着倒像是突然就妥协了。


    李富民低头吹了吹浮在杯口的茶叶沫，轻轻咂了一口，“人啊，有时候确实得服老。”


    想当年，张素梅刚生完孩子他还去看过一眼。


    那么小个人儿，皱皱巴巴的躺在床上，小脸还没他拳头大。


    如今一晃二十多年，竟然也成了个大姑娘了。


    张恒是越听越心惊胆战，总觉得李富民这语气像是下一秒就要解甲归田。


    这得是受了多大刺激。


    李富民悠悠叹出口气，“我还有个四五年差不多也该退了，你比我晚两年，等咱们这些老家伙一撤，这学校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这一声感叹，张恒莫名竟也觉出些沧桑来，谁说不是呢，当年的老人一个一个都退了，没剩几个。


    现在学校的教职人员已经开始年轻化。


    有时候看着会议室里那些朝气蓬勃的脸庞，他也忍不住暗自羡慕，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可惜英雄已暮，终究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张恒最终也跟着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


    办公室里助理小杜正帮他收拾文件，见他回来，忙道，“刚才经管学院的梁院长找您，我说您去校长办公室了。”


    张恒脚步一顿，对啊，他去校长办公室是想商量六班的事，最后怎么反倒讨论起退休的事了，还整得怪惆怅的。


    小杜疑惑，“您怎么了？”


    张恒伸手，颇有些复杂的拍了拍他肩膀，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确实是老了，将来只能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小杜，“……？”


    校长这是把张副校长怎么了？


    苏药并不知道，她几句话还真能对李富民产生这么大的触动。


    就像她劝李富民的。


    李富民一心为学校好，沈回秋也不是冲着把学校毁了去的。


    两人目标没有大的分歧，却僵持不下，无外乎是站的角度不同，那些来当说客的，出谋划策的，也大多都有自己的考量，有自己的顾虑。


    大道理谁都懂，要站在对方的角度替对方考虑，要感同身受，要设身处地，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到头来，心里都有怨气，心里都觉得委屈，问题能解决才怪。


    她从没指望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成为两人沟通的桥梁，也没有试图掩饰自己偏心沈回秋的事实。


    其实她说那些话，就是单纯想替沈回秋打抱不平，李富民没和她计较已经是万幸，所以她不能再要求更多。


    至于两人最后要怎么找到那个平衡点，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她还有她要做的事。


    一个六班就够让她头疼了，还要顺便兼顾沈回秋的胃。


    刚才去了趟后勤，中途又接了李富民的电话，已经耽误少时间，等她快马加鞭赶回去时，饭盒果然连动都没动，沈回秋却不知去向。


    苏药在办公楼里找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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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不得不给沈回秋发信息。


    发到第三条，对方终于回了信息，只有两个字，马上。


    言简意赅到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愿意多打。


    苏药回了个做鬼脸的表情包，小人边吐舌头变扭屁股，丑萌丑萌的，发完才心满意足的拿了饭去热，等把饭端回来时，沈回秋也刚好卷着一股凉气进门。


    时间掐得刚刚好，一秒都没耽搁。


    苏药冲他招手，“老大，赶紧过来吃饭。”


    沈回秋脚步一停。


    苏药已经美滋滋的把饭菜在茶几上摆好。


    按说男人是不允许有人在办公室里吃东西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他们总不能抱着饭盒去食堂里任人围观，或者去老师扎堆的休息室再给人增加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她毫不客气的把这块会客区当临时餐厅给征用了。


    而且这边靠着窗，一到中午阳光充足，吃完饭刚好还能晒会儿太阳。


    沈回秋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一脸嫌弃，最终还是朝沙发走过来，算是默认了她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


    两人面对面的在茶几旁坐下。


    沈回秋的菜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苏药这边就丰盛了很多，摆在一起，泾渭分明。


    男人不着痕迹的朝她撇来一眼。


    苏药正夹着排骨的手一顿，顿时想起了“管够”的事。


    男人勾唇，“怎么，不够？”


    排骨啪嗒一声，又重新掉回了碗里。


    苏药讪然，“够——够了。”


    男人点头，“那就好，我还以为我已经小气到连顿饱饭都不让苏小姐吃。”


    苏药，“……”


    蒋非到底都跟沈回秋说了什么？


    这个时候她自然没胆子吱声，只能用饭堵住了自己的嘴。


    沈回秋一句管够倒是给了文姐充分发挥的空间，四菜一汤，道道色香味俱全，不输五星级饭店。


    最后除了那道豆腐南瓜羹，剩下的全进了苏药的肚子。


    幸好文姐掐着量，只带了两人份，没真让她再把自己吃撑。


    饶是如此，她还是腆着肚子瘫在了沙发上，不想再动弹。


    沈回秋也刚好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慢条斯理的用湿巾擦净了手，再以一种相对放松的姿势靠在了沙发上。


    那眼神分明是在问她这次吃饱了吗？


    苏药张了张嘴，相当直白的用一个饱嗝当做了回应。


    沈回秋，“……”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阳光倾斜而下，穿光窗棂，一丝不落的洒在两人身上。


    男人微阖了眼，垂落的睫羽就像两片蝴蝶的翅膀，随着他的呼吸轻微颤动着。


    苏药自诩早已经习惯了对方这张被老天偏爱的脸，心跳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漏了一拍。


    远处的钟楼响起下午上课的铃声。


    沈回秋今天难得没课，苏药迟疑几秒，最终放弃了将他叫醒的打算。


    说真的，这人偶尔也该学会让自己放松一下，机器人还有充电的时候，更何况是个大活人。


    苏药起身，轻手轻脚的将男人随手放在一边的外套盖在了对方的身上。


    然后又窝回了沙发里。


    太阳暖融融的晒着，晒得人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想安静的发个呆，享受这片刻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