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往复死生

作品:《异星水魈的奇妙冒险[崩铁]

    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到地上,倪柯瑟轻笑一声。


    那个人警觉地回头,看到了一只蔫巴巴的小鸟。


    倪柯瑟蹦哒了两下,晃晃悠悠地飞起来,落在剑士沉寂的胸膛。


    陌生人松了口气,并没有驱赶它,而是把头颅放在躯干上,抖着手掏出了针线。


    他一边缝合,一边跟小鸟说话,试图缓解紧张:“你可别、别乱叫啊,要是引来了狼群,死、死得会很惨……他值得被好好安葬,对吧?”


    倪柯瑟歪头盯着他。


    陌生人继续自言自语:“小时候他还救过我呢……眨眼已经十几年了。我一直觉得他是从天而降的神兵——直到现在也一样。”


    他沉默地缝合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多么讽刺啊!”耳边的声音说,“他同族的罪行已经造成了恶果,如今他又姗姗来迟,假惺惺地进行无用的报恩?”


    “我能够看到,你的痛苦,你的怨愤,宣泄出来吧,就像之前那样。让仇恨的火焰在这片寒冷的大地上燃烧,它们便不会再烧灼你的心脏。”


    倪柯瑟充耳不闻,好似累极了一般,缩在剑士的胸前一动不动。


    陌生人低头,对上小鸟半阖的眼睛,忍不住再次开口:“好少见的鸟儿,不过我也见过一只。”


    倪柯瑟眼皮一掀,扫了他一眼。


    “说起来也是在同一天,”青年缝合完毕,伸手想要戳戳它胸脯上的羽毛,“它一只鸟落在驮兽的背上,看起来孤单得很。”


    倪柯瑟作势要啄他,他却反应飞快地收手,竟然躲过去了。


    “哈!”青年的心情莫名轻松了些,“跟你脾气一样大,后来就跟着恩人飞走了……”


    青年的话音一顿,迟钝地反应过来:“你就是那只小鸟吗?你已经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寻常鸟儿也就十来年的寿命。


    刚刚离得近了,倪柯瑟看见了他食指上的陈年伤疤——原来是自己啄的。


    青年感慨道:“你已经陪了恩人这么多年了呀……”


    是呀,倪柯瑟心想,足够它学会了这颗星球上存在的三种语言,足够飞船的残骸淹没于荒草树木。


    耳边的声音质问道:“所以呢?他们的背叛就在顷刻之间,你就这样轻易相信他了?因为什么?从他口中诉说的恩情?”


    倪柯瑟闭上眼睛,静静倾听一种规律的跳动,这声音如此动听,足以盖过耳边的一切杂音。它在心中回答:你或许可以唤起别人心中的恐惧,让他们臣服在你的威慑之下,然而你不懂人心。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把它捂在掌心,另一只手摸上旁边的剑柄,沉眠的剑士豁然睁开了双眼。


    ……


    倪柯瑟脑门一痛,伸手捂住额头,嘶嘶倒吸凉气。


    开拓者收起球棒,惊喜地说:“真有用啊,你终于醒啦?”


    “?”倪柯瑟摸了摸,脑门上肿了个大包,它哼哼道,“哀家的头好痛啊——”


    “物理疗法是这样的。”开拓者回答。


    眼前的猩红已经散去,天空重新恢复了清明。有不怕人的小鸟重新聚拢回来,追逐蹦跳着嬉戏。


    “已经完事儿啦,”开拓者说,见它对着小鸟发呆,主动介绍道,“罗浮的本土鸟,叫声很好听。”


    “它们叫什么名字?”


    “因为飞得很高,所以叫云雀吧,”开拓者嘀咕道,“哎,我也不是本地人。要是丹恒在这里,还能给你说说典故,念几句诗。”


    “谢谢你,已经足够了。”倪柯瑟露出一个微笑。


    “我叫倪柯瑟,你也可以叫我云雀——此乃家人赠予之名。”


    “怪不得,你也叫云雀啊,你家人是罗浮的?你回来探亲吗?”


    “啊……”倪柯瑟愣了一下,就算罗浮上都是长生种,就算那个剑士有家人,此时也都该作古了吧。


    它摇了摇头:“他战死在异国他乡,我送他回来安葬。”


    “……这剧情好眼熟啊,”开拓者沉吟了一下,“你姓云,你家人也姓云吗?”


    倪柯瑟:“?”


    “你说巧不巧,我刚刚碰到了一个,”开拓者解释道,“卡勒瓦拉的使团送回来一柄宝剑,还有一位英雄墓碑前的树枝,把它种在了……”


    “啊。”开拓者的目光落在它挽发的木簪上,恍然大悟。


    倪柯瑟喃喃地重复:“卡勒瓦拉?”


    “是啊,你不是从那里来的吗?你们怎么还走岔道了?”开拓者挠挠头,“而且那位云骑士已经牺牲好多年了……你在路上花了这么久吗?”


    倪柯瑟:“……”


    “没事啦,你已经安全抵达了不是吗?寰宇间的危机可太多了,”开拓安慰地拍了拍它的肩,主动道,“树枝被移栽到了金人巷,我对那里熟悉得很,让我带你去吧。”


    倪柯瑟:“……谢谢你。”


    金人巷是一处喧嚣闹市,游人如织。


    “没想到我一个外地人也能当上导游了。以前都是被别人带路的那个,”开拓者颇为感慨,“这里非常热闹,可以让英雄感受一下故乡的烟火气。”


    倪柯瑟乖乖地跟着走,茫然地环顾四周。


    “现在他已经是卡勒瓦拉的传说了,也是那个使团告诉我的,”开拓者边走边向它讲述事件的始末,“无处不在的纯美骑士路过那里,认出了那把插在石碑中的宝剑——来自仙舟,剑名‘孤云’。卡勒瓦拉派出使团,将宝剑送回,还带来了云骑士碑前的树枝,将他归葬。”


    “呐,就是这里了。”开拓者让开道路,露出前面的金色树枝。


    倪柯瑟僵在原地,一时间不敢动弹。


    金色的树木安静地立于闹市一隅,前面摆放着一架古琴。


    “剑的情况有些复杂,不过这也是孤云自己的意思,”开拓者见它踌躇,略通人性道,“我先去寻我的朋友们了,你如果需要帮助,就来找我吧。”


    倪柯瑟发了会儿呆,缓缓走上前去。它今天学会了一个罗浮的新词,名叫近乡情怯。


    血月中的幻象,与现实别无二致,只是有些未尽之事。


    剑士从沉眠中苏醒,执剑站起身来。倪柯瑟慢腾腾地飞到他肩膀上,窝回老地方。


    青年惊讶不已,宛如看到神迹:“你……您醒了?!”


    剑士摸了摸脖颈,皮肉重新相接,不见一丝伤痕,这是丰饶的赐福,亦是祸根。他声音沙哑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青年闻言羞愧地低头:“我……我偷听到村里有人向狼人告密,想偷偷地来告诉你。然而太晚了……我只在战场上找到了你的……缝在一起之后,你就醒了。”


    “村庄危险了。”剑士说。


    “什、什么?!”


    “跟我走!”剑士执剑向外冲去,青年紧紧跟在他身后。


    倪柯瑟一声不吱,在他肩膀上打起盹来。


    他们赶到时,村庄已经是一片废墟。然而与剑士最坏也是最可能的预想不同,这里尚有村民幸存。


    村民还没有从灾变中缓过神来,见了执剑而来的剑士,眼中充斥着畏惧。


    “不要怕,”剑士沙哑地问,“这里怎么了?”


    地上横陈着群狼的尸体。


    他自然希望这是村民们自己抗争的结果,然而此刻也无比清晰地明白,还远远不到那个时候。


    青年踉跄着走上前,看向畏缩的村民,颤声问道:“……见到我爸妈了吗?”


    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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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嗫嚅着回答:“昨晚狼群来到这里,烧杀抢掠,大火引来了黑夜里的怪物。”


    青年愣住:“怪物?”


    在剑士肩膀上昏昏欲睡的云雀睁开了眼睛。


    “狼群如何屠戮我们,它就如何屠戮狼群。”众人渐渐都开始应声。


    “它长着无数的腕足。”


    “它有着无数的眼睛。”


    “它的獠牙咬碎群狼的颈骨。”


    “它的影子遮天蔽日。”


    “……“


    青年茫然地看着他们:“……有这种生物吗?”


    剑士顺着村民的话问:“它有伤到人吗?”


    “它杀死了……它杀死了告密者,”村民畏惧地看着他,颤抖地回答,“它受你驱使。”


    云雀张嘴打了个哈欠,又打起盹来。


    青年将遇难的家人安葬,跪在坟墓前。


    “节哀。”


    “战争随时会降临,这个被狼群主宰的世界,又有谁能活到寿寝呢?”


    云雀落在他手边,蹭了蹭他的手背。


    青年苦笑一声:“要是像这只小鸟一样就好了。”


    “你羡慕它无忧无虑吗?”


    “是啊,您把它照顾得很好,寻常鸟儿也就十多年的寿命了。”


    剑士闻言一愣。


    青年对着墓碑伏地大拜,过了许久,他起身说道:“让我追随您吧,我要终结这场战争。”


    剑士回过神来,问他:“可是战争才刚刚开始,尚且望不到尽头。你要把这一生的时间,都投入到这场战争里吗?”


    “那能怎么办呢?必须有人站起来呀!”青年说,“您从云中来,必将往云中去。我只能顾及眼前事,身后事就交给后来者吧。”


    “……你跟我学习剑法吧。”剑士说。


    青年开始望不到尽头的苦修。他们也谈论过那个“黑夜里的怪物”。


    剑士说:“或许是有人出手保护了那个村子,只是恐惧扭曲了村民的所见所闻。”


    “它为您杀了告密的人……”青年说,“或许跟您有些渊源。”


    剑士轻轻抚摸着云雀的羽毛,摇了摇头:“不,我的故乡远在繁星,这里举目无亲。”


    他看着云雀黯淡的羽毛出神:“你知道鸟儿……临终前有什么表现吗?”


    “呃……精神萎靡,情绪低落?”


    云雀最近一直没有精神,常常缩成一团打盹。


    “食欲不振,行动迟缓?”


    它也不怎么吃东西,飞得也很慢。


    “行为异常,缩成一团?”


    剑士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倪柯瑟打了个哈欠,砸吧砸吧嘴。感觉狼的臭味在嘴里挥之不去,搞得它最近都没什么食欲。可是又在村子里受了伤,只好靠睡觉恢复体力。


    它睁开小豆豆眼睛,想去找几口水喝,正好对上了剑士悲伤的眼神。


    倪柯瑟的头顶上冒出几个问号:又有谁死了?


    剑士早就知道生命有尽,然而习惯了云雀的陪伴,这个噩耗让他沉默了好些天。


    倪柯瑟只当他死过一回,受到了心理创伤。


    最后剑士终于劝说了自己,默默地开始为云雀准备葬礼。倪柯瑟也只当自己多了许多玩具,并不在意。


    后来战事频频,眨眼间过了一年又一年,云雀连根羽毛都没掉。


    云骑士:……?


    小鸟活了一年又一年,送走了青年,送走了战争,然后又送走了剑士。


    ……


    金人巷里,倪柯瑟抚上琴弦。


    俗世纷扰,竟是我迟到了。


    路过的人转头看去,一只云雀在琴弦上跳动,弹奏出不成调的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