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176 回府

作品:《寒门之士[科举]

    第一百七十六章


    “柳贺,你在朝为官,所为究竟是何?”张居正停顿了片刻,忽然道,“有人为名,有人为利,而你呢?”


    “你非官宦世家出身,背后也无人支撑,无论考成法亦或是清丈田亩策,你不反对,却也不大张旗鼓声援。”张居正望了柳贺一眼,“但你可知,这时间并无真正的中庸。”


    柳贺并未旗帜鲜明支持张居正,却也不在反对张居正的行列里,以他的能力眼前尚且能够自保,但这般下去终究是行不通的。


    他想做什么,终究得亮剑才行。


    柳贺道:“弟子心中明白。”


    “你若答是为了天下百姓,就不必多言了。”张居正道,“你可知我为何不用海刚峰?”


    “海刚峰为人过于刚直。”


    “并非全如此。”张居正道,“你可知,海刚峰虽为直臣却非干才,他为官名望虽大,在朝中却少有人支持,若是用人,我宁用殷养实而不愿用海刚峰,若我是海刚峰,无论何法都难以推行。”


    张居正这也是一句实话,在官场上,海瑞就属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那类型的官员,其他官员都不太乐意和他打交道。


    “为官需有政柄。”张居正道,“眼下你不必对我说,但你将为何,天下终有人知。”


    柳贺低下头,轻声道:“恩师,弟子并非反对恩师的变法。”


    “那我便要问你,若日后天子、满朝文武反对变法,你可愿如我一般对抗满朝非议?你可愿以己身护这变法之策?”


    不需玉带冠服,张居正仅站在那里,就给了柳贺一种难言的压迫之感。


    他成为张居正的门生已有六年,这是二人第一次直白地袒露想法。


    柳贺答道:“在弟子有能力之时。”


    张居正笑道:“你的能力我是信得过的,若非为了翰院中那些翰林,你也不必跑这一趟。”


    “你回去吧。”


    不待柳贺再说什么,张居正挥手示意他出去,柳贺还未从张居正口中问出明确的答案,但细观对方神情,柳贺也知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起身时只觉得腿有些发沉,下巴被砸破的那一块还流着血,不过柳贺也顾不上了。


    被张居正戳破了内心所想,柳贺也觉得自己有些


    卑劣。


    为官六年,除了因筛落张敬修之故去了扬州外,他官途之所以能够顺遂,少不得张居正的庇佑,但他却因为预知了历史上张居正的结局而与他划清界限。


    张居正也并非不知,但依旧对他多有包容。


    其实或许正是为了这最后一问。


    张居正唯一错估的,或许正是万历这位帝王的品性,他非隆庆那般的皇帝,隆庆虽不支持张居正的变法之策,但他并非那等专横揽权的帝王,隆庆在时,张居正不会如此肆意地变法,但也不会落得个人死政消、家破人亡的结局。


    自己能否护住张居正身后,能否护住变法之策?


    张居正会不会太高估自己了?


    ……


    柳贺离去后,同样一身缟素的张嗣修自门后走出:“爹缘何这般信赖柳学士?


    “你觉得柳学士如何?


    张嗣修平日在翰林院中修史,也常与柳贺打交道。


    “柳学士为人极是恭谨,是热肠之人,翰院同僚多与他交好。


    但因张敬修会试卷被筛落的缘故,张嗣修怎么都无法与柳贺亲近起来,甚至观柳贺日常的言行,他着实难以把柳贺与筛落兄长考卷的柳三元联系起来。


    柳贺在扬州知府任上的所为也为百姓所赞颂,但回京之后,他柳三元仿佛回归沉寂一般,一点不见高调。


    此次翰院有同僚要弹劾张居正,张嗣修也有所耳闻,但据他所知,同僚们的奏章似是都被柳贺压制了下来,张嗣修于此自然是乐见其成,但柳贺的做法却令他有种违和之感,仿佛此事不该由柳三元做出一般。


    张居正道:“此次我的确不愿回乡,朝事难离,我也无可奈何。


    “天子已下了夺情诏,朝中官员也纷纷挽留爹爹。张嗣修道,“翰院诸位同僚每日只知写词修书,不理解爹爹的苦衷,只是儿子不明,柳三元为何非在这时上门来劝?


    “我如今官至首辅,可谓位高权重,因而我一表露出不愿离乡之意,众臣皆上书支持。张居正笑了笑,“然而这终究违了礼法,他们上疏越多,你爹就越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政令一出无人敢反对,即便不守制违反了礼法伦常,朝臣们却以君臣大义不敢言他之过,这便是掌握权势的妙处,若他沉浸


    其中,只怕看不见其中藏着的祸处。


    正如柳贺所说,此时他不回乡守制,便是他不忠不孝,与旁人又有何干?


    即便日后有人指责,如今上疏挽留他的官员也可以说,这是碍于他的权势不得已而为之。


    “爹爹似是有将变法托付给学士之意?张嗣修道,“诸位阁臣中,吕阁老已年老难当大任,张阁老却一贯敬重爹爹,即便他们二人无法倚重,马大宗伯与申少宗伯也是贤德之人,他们必然不会忘记爹爹的恩情。


    张居正摇了摇头:“你不懂。


    见张嗣修如此,张居正不由轻叹一口气,他教子严厉,希望几个儿子走科道征途,然而长子敬修文才平平,次子嗣修与三子懋修仍是一副书生意气,且见得朝廷官员对他唯唯诺诺,眼睛便长到了天上去,以为官员们都不过如此。


    张居正很清楚,吕调阳与张四维只是装作平庸罢了,若真平庸,他们同科数百进士,为何只他二人登上了内阁辅臣之位?


    只是吕调阳已将致仕,张四维狡狯难靠,其余人……今日可依附于他张居正,明日便可依附旁人。


    ……


    柳贺出了张府大门,立刻便有官员将他拦住。


    “柳大人,张相可确定留下了?


    “柳大人,朝政不可一日无张相,你定要替我等好好劝他老人家。


    “张相……


    柳贺入内时,便有许多官员认出了他,不过这些官员大多没有进入张府大门的资格,见门子先邀了柳贺进去,他们也只能让柳贺提醒苦留张居正,最好柳贺能在劝说是报出他们的名字,这样才不辜负他们在张府门前站岗,站到两腿都发酸。


    可柳贺此时已经没有了与他们周旋的心思,只得苦笑一声:“各位大人,且容下官先回府吧。


    有眼神敏锐的官员自是看到了柳贺下巴上的伤口,他们左右看了一眼,都不知柳贺究竟与张居正说了什么,才致张相发了那般大的火。


    “莫不是张相执意回乡守制……


    “张相就那般轻言放弃?


    看张居正这几日的表现,也不像非要回乡守制的样子。


    那柳贺是为何将自己搞成这般模样?


    众官员望着柳贺的身影,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从张居□□上归来后柳贺并未立即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詹事府。


    詹事府距离翰林院不远只隔了一条马路不过翰林院一边靠着长安门詹事府却在玉河中桥附近正对面是会同馆和上林苑监柳贺在詹事府中也有一处办公之所不过他日常都在翰林院这边并不常去詹事府。


    他心中已经料定此次劝说张居正失败了吴中行与赵用贤的奏章恐怕不久之后就要递上去具体如何应对他需来找王锡爵先商量一二。


    幸好今日王锡爵正在詹事府见得柳贺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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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灰扑扑额上还沾着汗他便猜出柳贺去做了什么。


    吴中行与赵用贤的奏章强抢过来是不可能的这种事只能拦一回若是次次都拦他们怒火无处发泄日后恐怕会导致更大的弊端。


    “詹事与通政使可相熟?”


    柳贺想着若是能将吴赵二人的奏折自通政司拦下并非叫这奏章被退回去而是缓上两日再说。


    王锡爵摇了摇头:“若是诸、陶二位学士在时恐怕倒是可以递话。”


    通政使倪光荐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而嘉靖三十五年这一科状元诸大绶、榜眼陶大临与探花金达皆已不在人世其余官员中与柳贺有些交情的只有孙鑨只是孙鑨如今也不在朝托他递话时间也赶不及。


    通政司中右参议杜其骄是隆庆二年进士倒是看他能不能帮忙拦上一拦。


    “泽远也不必苦恼。”王锡爵倒了一杯茶给柳贺“你已是尽了全力了。”


    “我也未做什么。”柳贺叹道“你我在此尽力也无用还是要看恩师。”


    柳贺决定还是去劝一劝赵用贤与吴中行先将申时行给拉上柳贺和吴中行走得近一些


    不过柳贺去礼部找申时行时申时行并不在。


    ……


    这一番跑动下来这一日已是过去了翰林院中仍是风平浪静吴中行与赵用贤似都收敛了怒色柳贺从他们脸上也看不出什么。


    临近放衙时吴中行来找柳贺见了柳贺下巴上的伤口他垂眸叹道:“泽远我行事如何便由我一人担负便是你又何苦掺进去?”


    柳贺道:“若是旁


    人我可以不管可若你和元卿兄有事我是无论如何也要管的。”


    “泽远你就是心软。”吴中行道“子畏兄之事不也与你无干么?你远在扬州却仍心系着京中若非实在愤懑不已我也不愿令你为难。”


    柳贺叹了口气:“我也知你心中所想你与汝师兄要说的话我已在恩师那边说过了。”


    刘台的事他倒是劝住了张居正可夺情这件事他心里是一丝把握也无。


    相反此刻柳贺心中所想的也不仅是夺情一事而是张居正对他所说的。


    他心想张居正之所以让他保持距离恐怕也是在等这一句。


    柳贺觉得他回京之后或许太散漫了些该支棱的地方还是得先支棱起来啊。


    待到放衙柳贺才发现他明明上门去劝张居正回乡守制的结果到了朝中一些官员口中竟是他柳泽远这个门生苦苦恳求张相留朝然而张居正执意回乡气得将柳泽远下巴砸破了。


    柳贺:“……”


    不得不说谣言误人啊。


    第二日柳贺去给天子授课


    柳贺苦笑道:“是上门了但非如京中传闻所言。”


    “那是如何?”


    “陛下陛下发下夺情诏臣也不愿令陛下为难。”柳贺道“然为父守孝是人之常情君父之恩虽重臣却觉得臣等自幼苦读圣贤书书中所教是孝亦为政。臣为讲官时也是这般教导陛下若臣教学生自身却未能践诺此事令臣……为难。”


    天子已不是三年前那般懵懂听了柳贺之言他也沉思了片刻。


    柳贺并非在天子面前打张居正的小报告他只是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罢了。


    张居正其实不是不能走但天子与太后却觉得他不能走因而一封诏书一封诏书地下后世或许评价张居正恋栈权势但在柳贺看来张居正恋栈权势是一方面如今的天子与太后也确实离不得他。


    当初高拱在朝时太后心忧他会架空天子因而将高拱踢走而眼下张居正若是归乡日久太后也担心朝政离了他会一团乱不让张居正走是合理需求。


    但无论如何太后不会错天子不会错极力挽留张居正的百官不会错错的唯有恋栈权势、不忠不孝的张居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