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破晓，漆黑一片，白日里喧闹的长街之上仅几驾马车沉默着往往宫门处而去。


    长歌今日仍穿着玄色的龙首鱼尾官袍，一头青丝仅用一只金钗高高挽起，素白的脸上未施粉黛，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水润润的眸子却亮得惊人。


    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处，因着时辰还早，聚在这儿的便大都是些寒门出身官职不高的官员，对昨日下朝后的事务无知无觉。


    落雪率先下了马车，便听见细碎的议论声于四周响起，她对此浑然不觉，长歌撩开帘子，不悦的眯眼扫视一圈，对上目光的年轻官员纷纷红着脸垂下头。


    她并未多言，落雪取出监察司的令牌，宫门处的侍卫便当即放行，见状，身后便再次响起带着诧异的谈论声。


    长歌径直去了御书房，甫一到殿门口便见许公公从殿内出来。


    许公公道：“殿下，您今日怎这般早来了？陛下还未去早朝呢，您今日可有得等了。”


    长歌笑言：“今日有事，实在等不得，还望公公告知父皇一声。“


    许公公面露难色，落雪便上前一步将早先备下的银票推了过去，许公公连连推辞，一番来回后只得勉强应下，无奈道：“便是进去通传只怕陛下仍是不会见殿下的。“


    “无妨，若是父皇不见，那长歌便只得去偏殿候着了。“


    片刻后，只见许公公双手一摊，“殿下，陛下说早朝不得耽搁，让您先去偏殿候着。”


    长歌淡淡颔首，面上并无失望之色，紧随着许公公进了偏殿，坐下后见她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便笑着道谢。


    许公公记挂着帝王那，便未多停留，吩咐了几个宫人莫要怠慢了殿下，便急匆匆的去了主殿。


    几个宫人倒是眼生的紧，长歌从未见过，瞧他们垂首瑟缩的模样，只怕是调至御书房还不久。


    “本宫常来这偏殿，用不着伺候，都下去罢。”说着，长歌便将一个装满金镙子的香囊赏了下去。


    宫人低声应诺，欣喜退下。


    不多时，便听见殿门阖上的声响，长歌起身朝着主殿走去据雯华所说，自今岁年初她失踪的消息传至京都，帝王便有了熏香的喜爱，更是再未踏足后宫，日日宿与御书房。


    她缓步走进主殿后的内室，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而后便一言不发的端坐着。


    监察司虽下设九处，可指挥使能动用的仅有八处，一处谨遵皇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也从未有人知晓一处那位监察长的来历。


    御书房内极尽奢华，即便是不起眼的杯具，也是价值千金的大家之作。


    昨日早朝时，沈岐启奏，直言军饷拖延一事，皇帝震怒，武将纷纷不平，户部钱尚书糟了训斥，太子也连带着被斥责了几句。


    可最终却不过是沈岐加封为辅国大将军，军饷粮草一事户部、兵部承诺必然早日拨下去。


    至于是谁压下了那一封封八百里加急送于京都的折子？除却沈岐，再无人深究。


    许是今日时辰尚早，殿内的熏香与火盆还未燃起，长歌难得的嗅到了几分清雅之气，竟与沈岐贯来爱用的皂角有几分相似。


    她忽地忆起，沈岐前些日子执拗的说必然不会放弃替父兄复仇时的神情，虽前几回沈岐对此闭口不谈，可她知晓沈岐绝不会放弃。


    “殿下——”


    冰冷的嗓音陡然响起，长歌收回思绪，仰头去看，只见是一处那位难见踪影的监察长，便轻笑一声：“原来是一处的大人。“


    “未经陛下未允，您便擅自进了主殿，这可不合规矩。”那人道。


    长歌站起身，将袖中的伤药取出晃了晃道：“一处私下里向珺璟透露消息，也不和规矩，大人未如实回禀，可是杀头的大罪。”


    “不知殿下所说为何事。”那人面不改色道。


    长歌微微一笑，看着朔月说：“那这伤药大人往后可是不想要了？便是那伤落不到大人身上，可一处余下的人可遭得住？冬日里天冷了，这伤口便越发磨人。”


    帝王私下里的暴虐，自然不会允许一处向御医院取药，身份敏感又不得寻宫外的大夫，便只得眼巴巴的等着每月由监察司送去的分例。


    直至上月雯华敏锐的察觉到一处每每清点药膏时，那纠结的模样，才察觉几分异常，她事事留意，便终是在那浓重的血腥气中窥得了真相。


    朔月默了片刻，又道：“李临之死殿下如此冒险，便不怕属下直接告诉陛下吗？”


    “若是你会，便不会暗中告知珺璟本宫无事的消息了。”长歌摊了摊手，道：“且大人似乎不止那一桩事瞒了父皇罢。”


    自从许大夫那得知了父皇命不久矣的消息，她便遣了人暗中保护，她不信父皇会仁慈到应允许大夫致仕归家。


    回京后雯华暗中打探了许久，终是在昨日晚上探寻到了许大夫曾救过朔月一命的消息。只怕是朔月念及旧恩，私下放走了许太医一家。


    思及此，长歌漫不经心道：“本宫手握监察司倒也不贪图一处，只是有些时候还请朔月大人行个方便。”


    朔月却并未接话，他垂着头看着干净的金砖，脑海中却响起昨夜小五压抑的痛呼声，那是他亲自从皇室亲卫营中挑的人，还未及冠，背上却没一块好肉。


    他抬眸看了眼帝王宠溺长大的长公主，眼前又闪过昨日她蹲下捡起碎瓷片的画面。


    长歌并未催促他，她施施然于软榻上坐下。


    片刻后，长歌估摸着朝堂上北离和亲的折子应当已被递上，许公公怕是已在来御书房请人的路上了，方才起身朝偏殿走去。


    “好。”朔月急切道。


    长歌顿了一顿，回首浅笑道：“那鞭伤仅囫囵涂药怎可？往后去九处罢，九处有善医之人。”


    “九处没有。”朔月蹙眉，纠正道：“监察司众人的生平一处皆有记载，九处中并无善意之人。”


    长歌闻言挑了挑眉，“从昨日起便有了。”


    说完这番话，便当真不得再耽搁，长歌快步回到偏殿，懒散的歪坐在软榻上那个，随意取了本架上的书籍翻阅。


    果然不过片刻，便见许公公急匆匆赶来，“殿下，陛下传您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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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歌疑惑的抬眼，困惑道：“父皇不是应在早朝吗？”


    “老奴不知，”许公公如实的摇了摇头，方才金銮殿上皇帝翻看了那折子便面露喜色，自说让他来请长公主殿下。


    末了，他又补充道：“老奴瞧陛下的神色，应当是好事。”


    长歌思忖片刻，恍然道：“应当是方才想向父皇禀告的那事，还请公公差人去宫门处将珺璟和雯华请来。”


    ……


    长歌拾阶而上朝着金銮殿走去，有风袭来，高高挽起的发丝飞舞，飞阁流丹之下说不尽的恣意张扬。


    长歌抬脚跨过门槛，一步步走至殿内，越过今晨议论的绿衣臣子，越过一袭绯衣的沈岐，越过紫袍的宰辅，直至行至太子身旁方才驻足停下。


    她拱手，从善如流的行了个臣子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奏折中所言可当真？”皇帝摆了摆手，急切道：“北离竟当真应下了？”


    尚未来得及开口，长歌便察觉到太子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她身上，一如三年前她接下监察司的那日。


    她恍若不觉，扬声道：“回父皇，千真万确。北离女王赫连珠玉愿与昱朝结秦晋之好，承诺十年内绝不起战，切北离王都可由昱朝派遣入驻。”


    霎时间，殿内陷入一片沉寂，直至几息后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与质疑声此起彼伏，宛若油锅炸开。


    沈岐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终于反映过来，为何长歌要取了赫连乌山的性命，原来是她早有更好的棋子，赫连乌山虽不好战，可迂曲部也曾是凶名在外的好战之族，且赫连乌山隐有对昱朝的垂涎之意。


    赫连珠玉若为北离王，先且不论她能力几何，便是收服各部都要耗费她大半心力。


    这和亲应当是长歌趁火打劫，以昱朝支持她换取北离止战的诺言。


    京都显然不知晓北离具体情形，沈岐也不打算开口。


    “行了，行了，”皇帝不耐烦的拍了下御案，看向长歌道：“这奏折中所说的将监察司六处重建又是何章程？”


    长歌道：“这事由珺璟与雯华负责，父皇不若宣她们二人进殿。”


    这话一出，犹如水滴油锅，炸开了天长公主便罢了，本就是皇室长公主，可那二人不过宫女出身，怎可登这金銮殿，与他们站于一同。


    许公公见帝王不耐烦的揉了揉眉心，便高声道：“肃静！”


    “宣那二人进殿。”


    “不可！”


    话音一落，便见一白发苍苍的御史跪拜在地，他体痛心疾首口中不过吐出两个字，便只见高台之上飞下一本折子，径直盖在他脑袋上，未尽的话戛然而止。


    “谁若是不依，那清丈土地便从谁家开始！”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垂首，将反对之语咽下喉中，长歌回眸扫了一眼，心中不由冷笑一声，回头时猝不及防对上太子探究的双眸，她挑衅般的勾起嘴角。


    不多时，珺璟和雯华穿着监察司玄色官袍进殿，二人恭谨一拜：“下官，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