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慕曦行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就是这个。


    她不要睡在那个床位上，不要睡在人状物上方。


    所以她停留在原地，维持着攀爬楼梯的动作。


    “慕曦行？你在干什么呢？想被店长处理掉吗？”不知是谁在说话，不像是郑雅如，是其余十四个人中的一个。


    “你自己找死就算了，不要拖累大家。”另一个不同的声音说。


    她们的声音很小，小到像在窃窃私语，可语气都急切又严厉。


    慕曦行下意识顺着她们的指示往下爬。


    好像有人在看着她。


    谁在看着她？


    这里有十五双眼睛，再加上郑雅如说这里有探头，所以加上店长，一共有十六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的脚落到地上，茫然地环顾四周。


    谁在看她？


    仔细一看，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而店长也迄今为止都没有说话。


    没有人在看着她。


    没有人在看着她吗？


    她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到店员慕曦行的床位旁边。


    对，她现在是店员慕曦行，唤醒者必须时刻牢记羲和安排的身份，这里就是店员慕曦行的床位，店员慕曦行一直就睡在郑雅如上方的床铺上。


    她得躺上去，必须得躺上去。


    可是……


    她攥紧拳头，压下心中冒出的无数个“可是”，壮士断腕一般念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然后一点一点爬到了床上，躺下。


    嘻嘻嘻嘻。


    张雅茹在笑。


    这张床是木板床，只垫着一层薄薄的床垫，她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郑雅如的体温、郑雅如的呼吸、郑雅如肚子上的肥肉。郑雅如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似臭非臭的古怪气味整个包裹着她。


    慕曦行感觉自己不是躺在了床上，而是躺在了郑雅如身上。


    一瞬间她觉得有些恶心，想吐。


    【精神强度减少5%，请唤醒者注意精神健康。】羲和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请注意，唤醒者的精神强度至今累计减少了35%，只要再减少5%以上，唤醒者就有很大可能出现精神紊乱，现在请唤醒者回答我，您认为自己还可以继续任务吗？】


    慕曦行的心脏跳得很快。


    但是她没有马上回答羲和。


    要放弃吗？眼下放弃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反正从始至终她在这个噩梦世界里也没有做出过什么突出贡献，即便没有她，剩下的望珣和齐飞璇也一定可以完成任务，毕竟说到底这里只是一个丁级噩梦。


    可是……


    先前的“可是”被她压抑下去，现在另一种新的“可是”又冒了出来。


    可是如果这一次放弃了，以后还要放弃多少次？她还能不能作为唤醒者继续生存？要是被羲和判定不适合继续当唤醒者，那么已经被诊断为“精神残缺”的她还可以做什么？是，父母很爱她，即便自己终生不能工作，父母也会养她一辈子，让她衣食无忧，一直当一条快乐的咸鱼。


    但那样的咸鱼不是她想做的咸鱼，她想做的咸鱼可以没有突出成就，但必须有自己的事情可做，不是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她闭上眼睛。


    【唤醒者？】羲和用温和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您认为自己还可以继续任务吗？】


    【可以。】慕曦行咬着牙说，【我可以坚持。】


    【好。】


    古怪的气味依然包裹着她，郑雅如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然后又忽然变得刺耳。


    呼噜……呼噜……


    郑雅如在打呼噜。


    不知道是因为整个女生宿舍太安静，还是因为郑雅如距离她太近，慕曦行觉得她的呼噜声简直震耳欲聋。


    慕曦行很肯定，自己在这种环境里肯定是无法维持平静的，所以她打算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齐飞璇怎么样了？】她问羲和。


    【已经摆脱了危险。】


    【那她顾客的身份是不能用了吗？不能用的话要怎么处理？】


    和慕曦行不一样，齐飞璇可是团队里的主要战斗力，要是她无法进入便利店，对任务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您可以直接在频道里问她这个问题。】


    对哦。


    慕曦行开始在频道里打字：【齐飞璇，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对方回复得很快：【就那样咯。我已经回到便利店了。】


    【嗯？？】


    【哈哈，我现在才知道羲和为什么给我安排这个身份。之前我不是画了烟熏妆，梳了挡住半张脸的发型吗？只要把妆卸掉，头发扎起来，再换一身衣服，就没有人认得出我来了，反正便利店人来人往，客人又不止我一个。】


    还有这种操作？慕曦行大为震撼。


    【那你俩现在是什么情况？】齐飞璇问。


    没等慕曦行打完字，望珣就先回复了：【因为你刚才闹出的动静，现在所有不当值的店员都要回寝室休息，我试着出去，但失败了，寝室里所有人都会想要拦住我，如果非要出去就得大动干戈。】


    【啊？所以你们现在在寝室吗？刚才我在店长办公室看见了很有趣的东西哦。】


    【什么？】望珣问。


    【他的办公室简直就是个监控室，一张巨型投影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监控录像，其中就有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的影像。】


    【这么说他还真在看？】慕曦行好奇地转了转眼珠，【女生宿舍的探头是什么视角？】


    【有很多，有的对着床，有的挂在天花板上。男生宿舍也是一样。】


    【这不就是变态吗？】慕曦行忍不住吐槽。


    【嗯，所以还是我说得对吧？等这个猥琐大叔出现，给他注射羲和毒素就完了，他这种人就该是如此下场。】


    【那除了那些监控你还找到别的东西了吗？】望珣的关注点却有些不一样。


    【当然啦！好不容易进去的，我可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呢！有个事情非常好笑，他把店员监视成这样，还强制店员必须得对顾客恭恭敬敬的，结果一个月赚多少钱呢？哈哈哈哈哈，不仅不赚，还月月赤字，你们说好不好笑？】


    慕曦行跟着笑了几声，笑完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之前她以为整个噩梦世界的核心是“看见的愿望”，但如果月月赤字才是噩梦呢？那这就不是因欲望而生的梦，反而是因恐惧而生的梦，梦的核心就变成了“无法赚钱”。因为无法赚钱，才要这样监视店员，才给店员定下一系列不合理的规章制度吗？


    倘若是这样……那店长就算不上不可救药，只是一个为生计发愁的可怜人罢了。慕曦行在频道里说出她自己的看法。


    【哈哈，新人，你的脑袋还转得挺快嘛？但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不可救药吧？为了想要赚钱监视店员，那不就是丑恶的压迫者吗？而且你要怎么实现他的愿望？我们在这里怎么能让他赚到钱？难不成真让我买下他半间店啊？即使我能买一次，又能月月买吗？他要赚多少才能满足？】齐飞璇这人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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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调，但有时也意外一针见血。


    【我觉得不是。】沉默了一阵的望珣说，【这个世界的核心应该不是“无法赚钱的恐惧”。】


    【嗯？队长又有何高见啊？】齐飞璇问。


    【男生宿舍里有一个人上吊了，女生宿舍里有一个一直藏在床下的人，李然的笔记本里画满了眼睛和凌乱的线条，这些人虽然都是NPC，但也确确实实是目标噩梦的一部分，代表目标的潜意识，这些潜意识都和“赚钱”无关。】望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可是就凭这些，我无法判断出他究竟在想什么，只知道一切应该是和“看见”或者“眼睛”有关系。】


    望珣说得有道理。


    不止这些，整个世界给人的感觉……


    慕曦行隐隐约约觉得，这里应该不是关于欲望，是关于恐惧的世界。


    但目标是便利店店长。


    作为店长在恐惧什么呢？


    因为保密公约，唤醒者无法知道目标的名字、职业，之前的生活状态和心路历程，只能由羲和大致推断出整个梦境的噩梦中心究竟是谁，但羲和也只能推断出乙级噩梦以下的噩梦中心，所以从丙级上升乙级是一场重大跨越，大多数唤醒者从业以来都在丙级噩梦以下的噩梦世界里打转。


    这份保密公约无疑保护了被困在噩梦世界里的人的隐私，可是对于唤醒者来说又确实增加了他们任务难度。


    假设知道目标在现实中的身份，慕曦行或许还能推断出他的恐惧究竟是什么，现下这种情况就只能抓瞎了。


    也许是他们手里的线索还不够，或是忽视了什么吧。


    心念一转，慕曦行记起一件事。


    【对了队长，那个手机冲完电了吗？】


    【冲完了，我也看过了，似乎没有什么有用信息，里面有店内所有店员还有店长的联系方式，除此之外就是一段莫名其妙的视频。】


    【莫名其妙的视频？】慕曦行问，【是什么样的视频？】


    【他拍了一段男生宿舍的视频，大概就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后以自己躺着的视角观察整个宿舍吧。】


    【嗯？是谁的手机啊？什么事啊什么事啊？】齐飞璇不知道前因后果，对两人的对话云里雾里。


    慕曦行给她解释了一下。


    【哦是这样啊？这种东西里怎么看都应该有巨大线索吧？至少应该有个死前自白之类的吧？队长你检查过备忘录吗？】齐飞璇来了兴趣。


    【检查过，他的备忘录一片空白，相册和浏览记录什么的我也都看过了，真的只有这段莫名其妙的视频。】


    【什么嘛……】齐飞璇有些失望。


    【我也想看看，能共享一下视界吗？】慕曦行却并没有失望，依然对视频充满兴趣。


    【好。】


    望珣共享了视界。


    这部手机是老旧的款式，拍摄者显然也根本不懂什么拍摄技巧，整个画面又糊又晃，没有什么重点，如望珣所说，真的就只是拍下了自己躺在床上能看见的东西。


    一张床上一个人，和女生寝室一样，那里也没有床帘，每个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怎么说呢……是有点诡异。】齐飞璇评价，【他会不会是受不了这种氛围？】


    【可能吧。】望珣说。


    慕曦行却一直没说话，只是盯着这段视频看。


    看了半天，她忽然说：【队长，这段视频是没有声音的吗？】


    望珣马上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在寝室里，刚才没敢开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