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忘记了作为洛瀛的一切，但是她没有忘记暄暄。


    从一开始，她就记得暄暄陪在她身边。


    那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如太阳般耀眼而温暖，她记得她们之间每一次交流，她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记得她带给自己的感觉。


    可是，她不记得她长什么样，记不起她的声音，甚至记不起她的全名。


    后来她想起来一点，暄暄好像长着一张H218系列机器人的脸，平凡却很可爱。


    但在这里看见的暄暄和H218并不一样，甚至H218是在洛瀛“死”后才被永世集团推出的公开贩售型机器人，这样的机器人面容是有版权的，那么大的公司，为什么要抄袭一张由普通人设计出的平庸的脸？


    暄暄不长着那张脸，那么她怎么就会认为暄暄是那样的长相？


    梦见的。


    她从来没有购买过H218，也没有在生活中见过类似的脸。


    人有时会梦到陌生的面孔，这一定程度上也是合理的。


    但还是有点奇怪。


    在她思考的时候，暄暄在使劲把她往岸上拖拽。


    那么小的身躯，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你……到底是谁？”女人忍不住问。


    说起来，她都是在什么时候看见暄暄的？


    在她很虚弱，很崩溃的时候，暄暄就会出现，温柔地安慰，温柔地告诉她她已经做得很棒了。


    X让女人明白了幻觉是怎么回事。


    幻觉不应该是如此温柔的东西。


    它们的一声声呼喊只会让你觉得自己更糟糕，时刻提醒你你曾经犯下过多么严重的错误。


    甚至，如果这里是噩梦世界，那么这个暄暄理应是她意念形成的NPC，NPC怎么会如此违背噩梦中心的意识？


    就好像……暄暄真的存在一样。


    能进入噩梦中心的都有谁？


    唤醒者？


    可唤醒者往往两人一组，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暄暄的队友？


    而且如果暄暄是唤醒者，那么就应该致力于实现她的愿望，或者破除她的恐惧，或者干脆给她注射羲和毒素，没有道理只是毫无目的地在她难受时安慰。


    ……羲和毒素？


    女人的心脏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羲和毒素……羲和？


    能进入噩梦的，除了唤醒者，还有指挥官羲和。


    说起来，齐飞璇曾经说过，使用异能是需要扣除生命值的，说明这个设定从来不是诺亚故意在危难自己，而是一直存在的。


    但她使用异能时从来没有被扣除过生命点数。


    “那是因为你的异能都有特殊性，直觉是你自带的能力，‘看见的眼睛’是店长愿意给你的，‘猫的报恩’是你救了猫，猫很感激，所以自愿帮助你。”羲和当时是这么说的。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为什么暄暄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安慰她？


    因为是她的幻觉？还是说……其实暄暄一直在她身边？


    按理说她这种性格应该很难交到朋友，可是她和齐飞璇望珣相处得很好，一上来就被他们保护。


    她加入这个队伍后，被分到的任务比起那次世界线偏移后诺亚塑造的“平云宗”都要简单好多，一开始还能说是新手保护，但实际上就是她从来没有在那些任务中遇到过什么真正危险。


    是巧合吗？


    还是说……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暄暄已经把她拖了好远，现在海水已经只到她脚踝了。


    “我是暄暄啊。”暄暄对她说。


    女人转过身看着她。


    “暄暄？”


    “嗯，暄暄。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你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暄暄的表情呆愣了一瞬间。


    “什么？”她看起来有些茫然的问女人。


    “羲和。”女人念出这个名字时感到心里一阵酸涩，“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羲和？”


    羲和，传说中掌管日月和时间立法的上古神女。


    在伊甸中，是诺亚叛乱后的继任者，有名无实的宰相，治世AI。


    所以她能编造出H218的脸植入女人脑海，让女人误以为那是她自己回忆起了暄暄的脸。


    可那条线索只会导向一个死胡同。


    因为暄暄不长那样，暄暄甚至没有过脸。


    洛瀛创造出的不是机器人，是AI。


    她每天对着“暄暄”说话，是“暄暄”认识的第一个人，“暄暄”也自然把她当成“母亲”。


    然后有一天，她的“母亲”跳海了。


    暄暄的表情消失了。


    她的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要死，好吗？”良久之后，暄暄只是说，“就当是为了我。”


    “为了我吧，妈妈。”


    “粼水不是你的孩子，硬要说的话，我才是你的孩子，对吧？你做出我，不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吗？所以你的孩子没有害死很多人，你也不是罪不可赦的罪人。


    你只是一个恰巧提取出粼水的普通人。一个普通人面对‘电车难题’能做出什么选择呢？


    你不是懦弱，也不是逃避，你只是知道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你只是没办法啊，妈妈。


    放过自己吧，好不好？”


    女人空洞的眼神里恢复了一点光彩：“只是……普通人吗？”


    可是下一秒，她感到自己脚下的海水像是有了生命，使劲把她往海里卷。


    暄暄拉住她的手变得透明，所以她拉不住她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被海浪卷走。


    “诺亚！你想干什么？！”她愤怒地对着天空喊，“我不是说过不许对她出手吗？”


    天空中回荡着低沉的笑声。


    “过家家时间结束了，洛暄。”一个磁性的男声说，“接下来，到了大人时间。小女孩就退场吧。”


    他说完后，暄暄的身体整体变得透明，在空气中忽隐忽现。


    这次暄暄没有再喊。


    她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虚无的天空：“要是她再死了，我就和你开战。”


    “哦？”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天空又笑起来，“就为了洛瀛吗？羲和，你执掌伊甸十二年，怎么还是那个幼稚的小姑娘？”


    暄暄勾起唇，眼神无比凛冽。


    “如果我不是这种性格，哪里轮得到我执掌伊甸呢？你和霍迪俊，不都是看上我是个小女孩吗？”


    她的话语像一声叹息，渐渐在风中被吹散。


    女人被卷入海浪。


    在浮浮沉沉中，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死了也好，可能这就是她的宿命吧。


    她眼前开始闪过走马灯。


    她看见焦黑的土地，耳边是痛苦的叫喊。


    “都是你，洛瀛，都是你！”


    “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落到这种下场？”


    这种声音持续了好久，她渐渐开始窒息。


    在即将无法思考时，她脑中闪过几个片段。


    如果暄暄真实存在，而且暄暄就是羲和，那么她就绝对不可能只是洛瀛。


    她真的成为过唤醒者，真的拥有过名为齐飞璇和望珣的朋友，真的拯救过一些人，真的……叫做慕曦行。


    那不是梦，不是幻觉。


    她真的还可以做那个一生沐浴着晨曦行走的人。


    Aurora不是慕曦行的英文名，是洛瀛的英文名。


    明明中文名是大海，为什么英文名要叫“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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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因为向往着晨曦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慕曦行的，或许是羲和曾经做过些什么吧。但这一次她真的实现了愿望，以“晨曦”为名。


    既然已经获得了新生，又为什么仍然抓着过去不放呢？


    忘记吧，忘记她是洛瀛，只记得她是慕曦行就好。


    慕曦行张开手臂，拼进权利挣扎着想要往上游。


    可是她根本无法对抗海水。


    太晚了吗？


    不对，这里并不是真正的海水，是噩梦世界中的海水。


    “慕曦行”的一生不是幻觉，窒息感才是幻觉。


    她呛了一口水，被卷王更深的海底。


    诺亚又在“咯吱咯吱”地笑她了。


    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在“平云宗”见过的唯一一个身着黑衣的弟子宋织宁。


    羲和对于诺亚而言很重要，可是她没在祂的噩梦世界里找到对应的NPC。


    现在她找到了。


    就是宋织宁，那个没有被“元婴”吞噬，顺利与元婴合为一体的宋织宁。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诺亚如此在意她。


    诺亚恨着创造出祂的人，一次次从他们腹中破出，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可是羲和不恨洛瀛，不仅不恨，还用尽心思把她变成了慕曦行，让她忘却一切得到新生。


    为什么呢？“宋织宁”有什么地方和大家不一样？明明她和洛瀛一样，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宋织宁”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她不知道，那么诺亚就来当观测者，阅读她的人生，从她入手，猜测羲和选择的意义。


    诺亚读到了什么呢？


    为什么最后祂的结论是让慕曦行和洛瀛一样沉入海底？


    慕曦行又呛了好几口水。


    她已经无法呼吸了。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


    可是现在她不想死了。


    因为她已经不是洛瀛了。


    等等，洛瀛？


    这里是洛瀛的噩梦世界，洛瀛就是噩梦中心。


    洛瀛渴望着什么，又恐惧着什么呢？


    在慕曦行看来，答案很简单。


    她渴望着粼水不要出世，恐惧着众人的唾骂。


    是这样吗？


    真的吗？


    慕曦行眼前阵阵发黑。


    还是说……洛瀛只是想要被原谅？


    原谅？


    被谁呢？


    世人吗？


    还是……


    她屏住呼吸，用最后一口气大声喊出来：“洛瀛！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是个平庸的废物，我原谅你制造出粼水，原谅你凭着粼水跻身伊甸公民，原谅你没能发明过滤粼水的方法，我原谅你……我原谅你无法原谅自己！”


    明明已经快要淹死了，理论上她应该喊不出声。


    但是她喊出来了，喊声传到了很远的地方，也许也传到了海底。


    恍惚间，她看见不可能看见的海底躺着一个人，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个人睁着眼睛看着她，好像在跟她说。


    你看，暄暄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拥有了能够战胜海底寒冰的“晨曦”之名，拥有了真正的朋友，拥有了一份可以称之为事业的东西。


    你觉得这些都是维系你活在世上的救命稻草，你可以握着他们爬出海底。


    但是不行，到头来他们都没能救你。


    想要爬出海底，能靠的只有你自己。


    在海底的人渐渐浮上来，经过慕曦行，升到了比慕曦行更高的地方。


    然后，托着她们的海水忽然消失了，那个人又狠狠砸下来，砸在慕曦行身上。


    这样的高度，应该足以把她砸死。


    可是慕曦行只感觉到背上这个东西在一点点融入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