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春节，南下的顾宗光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梳着大背头，穿着粉色喇叭裤，拎着东西光明正大上顾大夫家拜年。


    年轻人像是看西洋景一样，长辈们却很看不过眼。


    特别他还带着蔡晓红一块儿来。


    顾大娘原本很反感肖盼晴过年都没回家，还把她儿子给勾搭去北京过年的。


    现在见到顾宗光，简直太庆幸俩人没回来。


    顾大夫倒是有心说两句，见顾宗光不爱听，也就没再多说，早早送人离开。


    夫妻俩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葛秀背着柴火回来。


    蔡晓红看见她双眼一脸，“葛秀，好久不见。”


    蔡晓红烫了头，染了明黄色，发根长出来一截明显的黑色，包臀长毛衣，短款小袄还不拉拉链，穿着露肉的丝袜，踩着长靴。


    葛秀看了好几眼，愣是没认出来这是谁。


    蔡晓红也不需要她认出来，自顾自地就拉着背筐感叹。


    “大过年的你还干活呢，我记得你岁数也不小，还没找对象啊，早点找吧，有个对象能轻松很多的，我看你长得也不丑，我在南方认识很多优秀青年，介绍给你认识啊。”


    “不用。”


    葛秀继续走，蔡晓红回头，“宗光你先回家，我去葛大娘家坐坐。”


    葛秀这才看到奇形怪状的顾宗光，认出了蔡晓红是谁。


    大过年的人家这么热情，她也就没拦着。


    从顾大夫家，到她家门口，不足一百米的距离，蔡晓红嘴巴就没听过。


    “走之前听说你还欠承包款，现在还上没？”


    “第一年养鱼挣了多少钱？”


    “还是南方赚钱轻松容易，你不如过完年跟我一块南下，干什么不比种地强。”


    “城里头都是水泥路，下雨都不怕，哪像家里。”


    “都是住楼房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听过没？”


    “唉，我都心疼你，好好的姑娘被耽误了。”


    葛秀：“……”


    不是很想搭理人。


    原本打算放下柴火歇歇的，现在倒在院子里，打算再去林子里一趟。


    “我还要干活，就不留你坐。”


    推着人出去，哐当一下就把院门关上。


    等蔡晓红转身，人已经跑上东边大路，她就很无语，觉得葛秀不识趣。


    “不是看你长得漂亮，稀罕搭理你，活该一辈子土里刨食。”


    蔡晓红扭着腰走了。


    葛秀从来不准备离开村子里，如今承包逐渐上正轨，去年一年就挣了上万块，未来好日子等着她呢。


    可惜她不上当，村里头不少姑娘被蔡晓红宣传的南方给的吸引住，一个年过得心思浮动。


    顾小狼二十六才回村里。


    紧赶慢赶，终于算是在年前提前拿到了毕业证，四四方方的一个小红本，专门拿到葛秀眼前看。


    “我一年半赶上两年的进度，厉害吧。”


    “厉害。”


    葛秀拿在手里打开看，瞧见红印章，想到关桐。


    “你和她家里说了没？”


    “说了说了，你再三强调不准我来阴的，我哪里还敢自作主张，回去之后我就找副校长谈了，开始还不信我，后来还是关桐自己暴露的。”


    像是狗一样，他刚到学校就嗅着味追了过来。


    好在研究论文是跟着老师，在他实验室那边完成的，很少在学校里。


    “对了，还有这个，秀姐儿你看，我又上报纸了。”


    之前是小说，这次可是很具有实际数据的农业文章。


    论农村发展中的土地资源分配。


    源于一二生产队争地和村内不停的人口增长，计划生育根本没用。


    论农业市场开拓和农民收入增长。


    源于他秀姐儿差点被二姐坑，倒是黄梨成本竞价。


    论农村科技种田可实施性。


    这个完全是顺带，没深入，他不了解联合机这些东西。


    最后，论农村产业结构调整和经济转型的可行性。


    嗯，最开始的目的。


    密密麻麻的小字占了不少版面，葛秀一眼扫过去有些眼花，便只盯着作者瞧，看到顾琅两个字，高兴得像是自己写的一样。


    “这一份留给我，我要收藏起来。”


    葛秀记住肖盼晴之前记笔记的习惯，学会了做剪报。


    顾小狼完全没意见，“本来就是给你的，年后应该还有一份报纸有我的文章，那个就是小说了，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好啊。”


    两年多时间，足够葛秀熟练习惯拼音，现在再看报纸，大部分常用字都已经认识。


    “你毕业，那年后就不用去学校了？还给不给你分配工作。”葛秀想到重要的事情。


    顾小狼眼神闪了闪，“秀姐儿啊。”


    葛秀感觉不太好，这一身喊的怎么那么虚。


    下一秒，感觉成真。


    “我们学校新成立，对接的工作岗位不多，也没多好，我想着我不靠工作也能有事干，就让学校把工作给了别人。”


    葛秀按住胸口，“你是不是傻，学校分配工作，你转了户口就是城里人，能吃商品粮了啊！”


    “那离你不就远了。”


    “你在偷偷嘀咕什么！”


    “没，我说了学校分配给我的工作里肯定会心疼我。”


    “什么。”葛秀现在有点不信他的话。


    “就我是学农业经济的，工作给我分配到屠宰场，像我这种新去的肯定会被人欺负的啊，到时候赶我去扫大粪，秀姐儿你不心疼？”


    “……”


    好像是有点憋屈。


    “不能协商一下？”


    顾小狼直接转移话题，点了点报纸。


    “我现在靠文章也能挣钱，不比拿死工资差的。”


    葛秀无奈，“你权衡过就好，这些我也不懂，也不好给你出主意。”


    “不用不用，秀姐儿你要是担心我，咱们俩再合伙啊。”


    “合伙？”


    “嗯，老师也更建议我下基层，农业经济转型也需要人带头。”


    葛秀晕乎乎的，干脆只问自己能听懂的。


    “你怎么和我合伙。”


    他答非所问，“秀姐儿，你年前计划的大棚，我回来走南地路过没看到你扎棚，是不是有困难？”


    “别提了，之前计划的好，完全忘记咱们村土地是一年一分，来年那一块地还是不是我的都不好说。”


    去年能换到原本的地方，都还费了好大劲。


    顾小狼笑了，“那我想办法申请延长年限，我们合作吧。”


    “真的能？”


    “咱们村向来都是当带头大哥的，计划交上去八成可能性。”


    开始会担心葛族阻拦，不管是防止他们姓顾的成长也好，还是维持自己的地位，肯定不会顺利。


    但有葛秀想种大棚水果这点在前头，大队长和村支书肯定不会阻碍。


    如今第二生产队的形象蔬菜卖得风风火火，已经有人开始眼红了。


    他回来路上已经看到有姓葛的偷偷去看大棚。


    避免双方像去年那样吵起来，不如还和之前一样另辟蹊径。


    第二生产队种蔬菜，第一生产队就种水果。


    至于第三生产队，那是野孩子，不用管。


    唯一一点担心的，就是怕秀姐儿不答应全族一块儿干。


    葛秀听完就笑了。


    “你怎么净担心不该担心的啊，首先大棚安装需要钱，其次，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大胆，说干一件事情就直接干，只要说我是打头阵尝试的，不会不愿意。”


    她肯定不会拒绝在族里提升自己地位的机会。


    就像是之前野豌豆那事，就让她成功从长辈们眼里的乖巧孩子，变成了长成大人的能干姑娘。


    她现在是族里姑娘们学习的榜样好不好。


    顾小狼看她那嘚瑟的小样，就忍不住想动手捏了捏她的脸。


    差一点就要碰上时，蔡晓红又来了。


    顾小狼不满地回头，看见来人就皱起眉头，二话没说推着秀姐儿进院子，反手关上门。


    “开门啊，你俩是不是没看见我，还把我关门外面了。”


    顾小狼装听不见，还掩耳盗铃地抬起手捂住她耳朵。


    “秀姐儿，我给你耳朵捂住，就啥后听不到了。”


    声音很大，故意给外面人听的。


    蔡晓红知道亲戚里都不喜欢她，遗憾难得来找葛秀一次，咋这么倒霉就撞上活祖宗。


    她不想浪费时间，走了。


    顾小狼松开手的同时问，“她怎么会来找你。”


    “心疼我，想要带我去南方赚大钱。”


    “……”


    顾小狼扯了扯嘴角，恍惚间想起一件事情，严肃地看向秀姐儿。


    “不能去，我跟你讲，我同学暑假回家就差点被村里人骗了，哄得家里人说女孩上学没用，早点挣钱才是王道，一个月挣多少多少的，我同学坚持没去，早早回学校了，等国庆回家，才知道跟着那人南下的逃回来一个，哪里是带他们去工作，是故意领他们进发廊去卖。”


    “卖什么？”葛秀没懂。


    “卖身体。”


    葛秀瞪大眼睛，“蔡晓红没那么大胆吧，顾宗光敢让她这么干，以后还要不要回村里了。”


    “蔡小红干的，他说不知情你能怎么办。”


    原文里头提过的。


    村里很多人就像秀姐儿这样不懂，只想着姑娘在家也就帮忙干点活，不如送出去挣钱。


    过去哄两句，药一下，第一次结束拍了照片威胁你，只能不停地干下去。


    蔡晓红在文里连续三年都很成功。


    去的姑娘给家里不停寄钱，他们对领路的蔡晓红都热情到不行。


    直到蔡晓红想要坑大学实习前回来的肖盼晴，才被戳穿。


    “呀！我娘说村里好几个人都被她说动了。”


    其中就有族里头的。


    “不行，我得去跟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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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说一声。”


    “等等。”


    顾小狼拉住她，“你就这么过去，村支书知道问你要证据，或者问你哪里知道的怎么办？”


    “那不重要，小狼，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我知道的消息告诉四叔爷，他比我岁数大，见识比我多，会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那要有人还要去呢。”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葛秀轻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会去说，是因为我四叔爷是族长啊。”


    族长有族长的责任的。


    顾小狼没忍住一把见人抱进怀。


    “哎哟喂，姐姐怎么这么善良啊，好乖啊。”


    “……”


    葛秀耳朵痒痒的，忍不住跳脚踢他一下。


    “快放开我。”


    “不嘛，我们都快两个月没见了，好想你啊。”


    “咳咳。”


    顾小狼抱着人原地打转，“嗓子不舒服？”


    “不是我。”


    “？”


    顾小狼抬起头，瞧见正屋门口的人，吓得立马松开手，背生生撞在院门门板上。


    “大，大娘，你啥时候回来的。”


    “我一直都在家。”


    “……”完球。


    顾小狼向秀姐儿求救，就看到她十分不厚道地在幸灾乐祸。


    “秀姐儿。”


    他挪到秀姐儿身旁，小手扯着衣摆。


    葛母轻咳一声。


    顾小狼委屈地放开。


    葛母装看不见，“你们刚刚说得话我断断续续听了一耳朵，虽然不确定蔡晓红是不是小狼同学那样，该提醒的还是要去提醒，正好上午我刚挖的荠菜，你带点给你四叔爷去。”


    “哦。”


    马篮里头一早装好的，根部的泥土都还没干透。


    葛秀拎着马篮去找四叔爷，借着送菜单独把前因后果说了。


    “我现在不确定，没准蔡晓红真是好心带大家赚钱，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行找大才叔好好问问。”


    顾宗光是他孙子，蔡晓红真干出啥事，他这公爹肯定也受影响。


    “这事你别管了。”


    事太脏，秀还是个姑娘呢。


    “知道，我今天来就是给四叔爷你送荠菜的，包饺子香。”


    “等你大嫂子包好给你送一盘子尝尝。”


    “留给变蛋他们。”


    “小姑小姑，留什么给我们！”


    赶回来吃饭的小孩子颠颠地跑进来，葛秀瞬间就被小孩们带走，叽叽喳喳哄着小姑领他们去找穆薇。


    穆薇靠着手艺，成功让竹宝兄弟几个成为村里小孩们最羡慕的小孩。


    葛秀只好答应，可也不吃亏。


    “你们期末都考试了吧，拿成绩来换吃的，下午到学校集合。”正好现在放寒假学校没人，“不及格的没有。”


    “啊——”


    葛秀在一片哀嚎中挥挥衣袖离开了。


    没几天就过年，葛秀也给自己放了个假，拎着一些家里有的原材料，下午聚到学校压实的操场上，地方宽。


    顾小狼听竹宝炫耀，最后卡着他脖子一块跟来了。


    过年放假的还有霸王几个。


    一群孩子追着四条大狗，一下操场上空都响着笑声，时不时还吸引路过的家长。


    备货、祭祀、拜年。


    葛秀长记性，这次硬拉着六叔跟她一块去给老爹上坟，避免再次被训。


    葛守祖不太乐意，“你最好找我有事，大老远的那我下地，你吃太饱了吧。”


    “六叔，你也不怕我爸晚上去找你。”


    “你倒是让他来。”


    “……”


    她没本事。


    “好吧，其实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还是蔡晓红的事情，六叔乱七八糟的人脉多，她想让六叔帮忙打听打听。


    葛守祖听完皱眉，想起这几天奔波的老爹。


    “你之前是不是跟你叔爷说过。”


    “嗯，我看情况不太顺利。”


    好像被蔡晓红哄住的人不少，对于四叔爷的话反倒是没以前听了。


    葛秀把这个疑惑说给六叔听。


    葛守祖一点不意外，“以前吃大锅饭，吃多吃少靠领导，现在靠自己。”


    谁还喜欢头上有个说教的。


    “可这不是族里头……”


    “秀啊，这么多年，一二三生产队分那么清楚，族里好多人都有点拎不清，搞混了。”


    还一个，四叔爷年纪太大了。


    “那下一任族长也是大爷啊。”


    “谁说一定就是呢。”


    葛秀眨眨眼，有点心寒。


    葛守祖看她小大人的样子，戳了两下脑门。


    “慌啥，你不是最讨厌宗族啥的。”


    “才没有。”


    “小样，还撒谎，骗人精。”


    葛秀摸摸鼻子不太自在，“一半一半吧，我还是挺喜欢受庇护的。”


    “放心，族炸了还有叔护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