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李院长一拍大腿，忙不迭领着人走在前头:“这边这边，就在走廊尽头106教室旁边！”


    梁孟津抱着人快步跟上去。


    院里人多，她面皮薄，于是窝在他怀里小声请求:“梁先生您放我下来吧，我能走的。”


    梁孟津脚步一顿，低声说:“他们看不到你。”


    他说的话向来有信服力。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几乎将怀中人完完全全笼罩，旁人从身后看不出什么。


    喻嘉不再挣扎，因为不敢拿手去挽他的脖颈，只好悄悄揪着男人身前的衣襟，尽力不让院子里的人发现她的存在。


    医务室是一层的活动室改的，大约有一间教室那么大。墙壁贴了软装，靠窗的位置放着三张床。


    喻嘉被梁孟津轻轻放在床沿，她红着耳朵从窗外看去，能看见院子中央的小广场。


    “哎哟，”一进门，李院长忽然想起来:“庄医生去给孩子们做卫生知识宣传了，二位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去请人过来。”


    “不用了院长！”喻嘉扭过头叫住他，“我只是摔破了点皮，一会用碘酒消毒包扎一下就好了，不用特地看医生了。”


    “这……”李院长迟疑地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梁孟津:“您忙。”


    他从药品柜上找到了消毒用的碘酒和棉球，到喻嘉面前蹲下，垂着眼睛挽她的裤腿。


    不得不说，面前这个男人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挑不出刺来，哪怕戴着金丝眼镜，五官也极具冲击力，好看得近乎完美。


    她忽然想起大学时开过周煜驰的玩笑话，当时周煜驰大概因为梁孟津回国的事情绪不佳，喻嘉开玩笑说是不是因为他哥比他帅所以嫉妒。


    虽然是玩笑，现在看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喻嘉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下，“我自己…”


    宽大的手掌倏地捉住她不听话的小腿，梁孟津黑沉沉的眼眸往上抬:“别动。”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又狭长凌厉，哪怕是仰视另一个人，眼神中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压迫。


    上一次她感受到梁孟津情绪上的不悦也是他送自己去医院的时候。那时候喻嘉以为是梁孟津碰上了什么问题不好解决，今天又是这样。


    她抿了抿唇，不禁揪紧了手下的床单，偏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动就不动。”


    梁孟津不动声色地往上看了一眼，自然看见了她眼中的小脾气，手中的动作更轻柔了一些:“乖，不是要凶你。”


    他上完药，小心拉下她的裤腿。


    随即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喻嘉:“只是不想你受伤。”


    嗓音依旧是冷而沉的，语气却轻缓温和。


    喻嘉心神倏地一晃。


    如果是周煜驰，他一定会说那些凶巴巴的反话，让她以后再也不敢让自己受伤。


    她并不是非要听软话，只是偶尔希望周煜驰也能够哄哄她。


    她低下头去，把眼中情绪飞快地隐藏起来。


    “谢谢你，梁先生。”


    梁孟津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想再说些什么。


    下一刻，门口忽然响起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姐姐…”


    两人循声望去。


    穿碎花裙的小意怯生生地扒着墙探着脑袋往里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红彤彤的。


    喻嘉笑着朝她招手:“快过来！”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慢慢站了出来。


    喻嘉鼓励地挥了挥手。


    梁孟津直起身，没什么表情地转过头。


    小女孩立刻罚站似的定在原地，红彤彤的眼睛里快憋出眼泪的模样。


    喻嘉反应过来，站起来去拉他的衣袖让他不要那么压迫地看着小孩。


    可能是刚上了药的原因，她一时腿软整个人往前扑倒，直直扑进了梁孟津的怀里。


    小女孩眼睛微微睁大。


    他顺势拦腰把人扶稳——


    小意立刻拿双手捂住了眼睛，十分愧疚地大喊:“哥哥对不起！院长爷爷说你是我们的贵人，大家的书和本子、漂亮衣服、鞋子袜子，好多好多东西都是你送给我们的。”


    她放下两只小胖手，一脸真诚可爱:“对不起，我不应该欺负你老婆。”


    说完，又马上低下了头。


    喻嘉:“……”


    待她重新站稳，梁孟津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揉了小意头发，引导着问她:“还有呢？”


    小意明白过来，垂着脑袋站到喻嘉面前:“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要推你的。”


    膝盖有点疼，喻嘉没法蹲下来，只得微微俯身:“没关系哦。你刚刚跑得那么快，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小海！”小意愤怒地回忆，“他刚刚就躲在教室的窗户边，还想偷偷拿石头扔你。所以我…我就是想推开你，我怕他的石头会砸到你。”


    “原来是这样。”喻嘉点点头，“那应该我谢谢你才对。”


    “不…不客气。”小意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旋即忽然踮脚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姐姐，你好漂亮。”


    梁孟津抬了抬手，须臾又怔松放下。


    喻嘉眉眼弯弯。


    “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当然！”小意说。


    “那你能告诉我，你和你的好朋友小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嗯……”小意犹豫片刻，重重点了点头。她拉着喻嘉到床边坐下，自己坐在她旁边:“其实我以前还有一个好朋友叫小朵，我们三个是慈安三侠客…”


    窗户没关，下午的日光将这间医务室照得暖洋洋。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坐在病床上聊天，好不惬意。


    梁孟津出门去接了个临时电话。


    小女孩叙事能力零碎，东一点西一点地说着，喻嘉大概从中抽取到了一些关键信息:“所以小朵被新的家庭收养后，你们三侠客就散了，小海也不想再跟你交朋友了对吗？”


    “对。”小意说，“现在小海可讨人厌了。”


    “他怎么了？”


    小意不停控诉:“他弄坏我的玩具，每天都吵我睡觉，这几天还总是拿小石子扔我！”


    说着，他们身后的窗台忽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喻嘉感到自己的后背好似被什么小玩意砸了一下。


    她回过头去，正好看见一个小男孩在拿小石子扔她。


    小意转过身，怒从心起:“我不许你欺负我的新朋友！”


    她把掉落在被子上的小石头捡起来往回扔，小海臭着脸躲在了窗台下面，一个石子也没挨到。


    喻嘉低着头问她:“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找那个坏家伙干什么？”


    她想了想，沉吟道:“我们抓住他，然后把他扭送到院长爷爷面前，让他把小海送走。这样你以后再也不会看见他，就再也不觉得心烦了。”


    “……啊？”小意迟疑地说:“可是……”


    窗台下悄悄抬起一个小脑袋。


    喻嘉用余光扫过，眼神愈发严肃地说:“反正他总是欺负人，把他送走大家都会开心。也许他也很开心能够离开这里呢？”


    “我不要！”窗台下的脑袋忽然窜上来。他一路绕过教室，直直闯进医务室大喊:“不要把我送走！”


    喻嘉和小意一齐看过去。


    他犹豫了半晌，低着头没有底气地走到喻嘉面前说:“也不要把小意带走，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她真的是你的好朋友？”喻嘉不信，“那你为什么总是欺负她？”


    “因为——”小海小声嗫嚅:“表现好的小朋友都会被新的家庭领养，我们已经失去了朵朵，我不想再和小意分开了。”


    小意圆圆的脸上满是震惊。


    他倏地抬起头，眼神天真:“姐姐，你不要让院长把我送走，也不要带走小意行吗？”


    小孩子的办法总是天真且幼稚，但又十分诚挚。喻嘉早猜到是这样的原因，心下叹了一口气，招呼他们到身边来:“可以。但你以后不能再这样调皮了，还要给小意道歉。”


    “对不起。”小海慢腾腾挪过来，直挺挺地给小女孩鞠了一躬。


    小意赶紧跳开，生怕他还有坏主意，但嘴里却傲娇地说:“我考虑考虑吧！”


    喻嘉无奈一笑，一左一右牵着两只小手往外走。


    院子里志愿者们在陪孩子做游戏，孩子们欢声笑语，几位摄影师在旁记录拍照。


    她拉着两个小孩坐在院子里的木架秋千上，低头对小海说:“姐姐理解你不希望和小意分开，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是你的行为不仅会伤害你和小意之间的友情，可能还会伤害院子里的小朋友。所以以后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


    “……我知道错了。”


    小意在旁嚷嚷:“哼，那你以后不许半夜摇醒我！”


    “姐姐小时候也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喻嘉嘴角上扬，遥遥望着前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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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中:“我们一起在海边放风筝、在田野里拍照，那时候我也不想和好朋友分开，就和现在的小海一样的心情。”


    小意问:“后来呢？”


    喻嘉揉揉她的头发，施施然道:“分开啦。没有人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大家都会有自己的生活。就像小意和小海，你们以后也许会碰到温柔善良的爸爸妈妈，各自进入不同的家庭，有不了不同的生活轨迹。”


    闻言，小海皱了皱眉:“我才不要爸爸妈妈。”


    喻嘉点点头，转头问:“那小意也不想要有爸爸妈妈吗？”


    小意眼神躲闪:“我不要…”


    “虽然姐姐和好朋友分开了，但是我们每周都会给对方发短信，约定长大以后要再见面。”喻嘉轻轻一笑，“所以小意和小海不要害怕，只要你们一直记得对方，不论对方在哪里，你们都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等你们长大一些更有能力的时候，也可以去看对方。”


    小意说:“我们可以每周打视频电话！”


    “对！”喻嘉轻声应。


    “……真的吗？”小海低着头。


    “当然啦。”喻嘉想了想，站了起来说:“姐姐给你们拍照留作纪念，这样万一你们以后分开，还可以互相留念。好不好？”


    小海眼睛一亮。


    小意惊喜地跳起来:“那太好啦！”


    喻嘉让他们在原地等，自己去梁孟津的车后备箱取相机。


    一转身，却发现梁孟津正站在不远处看她。


    光华内敛，长身玉立。阳光融入那双狭长漆黑沉冷的瞳仁之中，仿佛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润泽，消解了几分压迫。


    他一言不发地陪着人取了设备，喻嘉拍照时他也在旁安静作陪。


    偶尔低头回几个工作消息。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六点结束后他们和志愿者们一起在大食堂里吃了晚饭。


    住宿在附近镇上的一家旅店，那几乎已经完全离开京市地界，开车要三十多分钟。


    旅店是提前预定好的，附近有旅游区，因而环境相对不错。


    睡前，他们躺在床上各自捧着一台电脑。喻嘉在修图，梁孟津在处理工作，待在一起竟也互不打扰，十分和谐。


    晚上十点，梁孟津合上电脑，余光扫过她电脑屏幕中那张照片，眸光变了变。


    “你那个朋友，后来怎么样了？”他突然问。


    “嗯？”喻嘉也合上电脑，随口答道:“没有后来。”


    “为什么？”


    喻嘉起身把电脑放到桌子上去，凭着仅存不多的记忆仔细回想了一下，轻轻说:“那个朋友不告而别，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他注视着面前的人，喉结微微滚动，眸低渐深:“那个朋友，对你来说，很重要？”


    喻嘉觉得他好像有些奇怪，轻舒了一口气，挺遗憾地说:“嗯，不过我现在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那时候我每天都期待他会来信或者打电话，但还是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后面上初三的时候，她家里出了些事，喻嘉生了一场重病，一两年前的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但她始终记得这个朋友，时间和药物模糊了她心里那个朋友的面容，却没有模糊她的这段记忆。


    只是没再联系后，她也逐渐不再去想。


    房间光线昏暗，他眼皮微颤，眼片后的眼底似有不知名的情绪涌动，将要失控之时又低低地敛去了。


    第二天还要再去慈安孤儿院，喻嘉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窸窸窣窣盖上被子，露出一张素净漂亮的小脸:“梁先生晚安。”


    旅店空调制冷效果一般，房间里萦绕着一股冷气。喻嘉在被窝里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把下巴也往里藏了藏。


    下一秒，柔软的腰肢让人轻轻一拢，覆上滚烫灼热的身躯。


    梁孟津的怀抱宽厚，她被细细密密地包裹着，鼻尖是熟悉好闻的冷香。


    喻嘉全身都僵住。


    男人灼热的气息贴在她耳边低颤:“我冷。”


    喻嘉反应过来，下意识以为自己又把他的被子抢了，伸手就要扯自己的被子过去。


    气息早已凌乱不已，梁孟津取下眼镜，捉住那双着急忙乱的手，定定凝视数秒后，低头覆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喻嘉脑中一片空白。


    怔了怔后，便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紊乱低沉的呼吸如同暗夜里压抑许久的风，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