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做个了断2


    时云起语气低沉：“确定他今日会来这儿？”


    “小舅舅，你这是瞧不起谁呢？为了今日这遭，我堂堂百乐楼可是花了大价钱新砸的装修，还耗费我不少的心思！”易行轻挑了下眉梢，颇为不悦地摇了摇那柄做工精致的桃花扇。


    “用‘百乐楼年终庆典’的噱头引蛇出洞，这活动办得越是热热闹闹的，越是人多眼杂，无异于给他拐走大批量女子的好机会。因此，他不可能会放弃。”步迟语气笃定，表达同意。


    时云起淡淡扫了眼两人，语气沉着，又问：“安排的人手足够吗？”


    步迟似乎料到了他的心思，很快接了话。


    “为了今日，她们已经暗中训练了许久，已然身手了得。”必要时候，可一击毙命。


    “风止呢？”易行走到了一边，合拢了桃花扇，精贵的扇柄敲了敲掌心，左右四顾。


    时云起回想起那个先前混迹剧院，素日登台以假面示人的风家小少爷，瞟了眼飘动的帘子，“这时候应该在后台换演出服装。”


    而步迟轻步走向了另外一边的帘子前，修长的手背轻抬，微撩起一角，望了眼观众席和舞台的布置，仔细审视了那几个安插在坐席的女子，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妥。”


    易行闻言，桃花眸中涌动着些许薄怒，质问：“步迟，你这前后什么意思？这批女子的身手，当初可是你安排人训练的。”


    怎突然矢口否定此番布局？


    “你们自来看一眼。”


    步迟没有心思再同他起争执，如今时间紧，任务重。


    时云起扫视完前头的光景，皱了皱眉，紧要关头，怎还会出这般岔子？


    易行放下帘子，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确实如此。”


    和平日里百乐楼的女演员以及女侍们的仪态相差太大。


    这些经过训练的女子们在人群中的气质实在太过突出，虽然容貌尚可，身段亦行，但手臂的线条和指间的细节，实在容易在斟酒与旁人接触时，暴露她们习武的功底。


    “眼下火烧眉毛，要重新找个可信赖的人接近葛勉，实在过于勉强了。”


    换完一身白色西式燕尾服的风止从后台撩开帘子，走到了三人跟前，手里端着一顶礼帽，朗清的眉目里透露着他这般年纪少有的严峻。


    “让我去吧。”一个女声从楼道缓缓上扬。


    “落落。”


    “姐姐。”


    “小落。”


    易行离楼梯口最近，抢先一步走到了徐星落跟前，“小骗子，你怎么来了？”


    徐星落方才不顾一切的一路追下楼，绕到了百乐楼主楼的前厅，随后直奔后台的休息室，还是没有找到他们；而后，她撩开了不知道多少张帘子，又放下匆匆赶往下一家，这才在不远处的楼梯口听到了他们刚刚刻意放轻了的讨论声。


    她微微喘了口气，搭着易行伸来的胳膊，勉强站稳，随即抬眼，冷静地注视着其余三人，沉声：“我说过，我妹妹的仇，我要亲自报。”


    手刃仇人的机会，她不会假手于他人。


    徐星落时刻谨记她在这个时期的人设：忍辱负重，一心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的真千金。


    空气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徐星落愣了下，料想中被拒绝的声音并没有从这四人口中吐出。


    “这葛勉……并不是好相与的人物，”片刻，步迟沉步走上前，拉过她的左手，掰开她微弯的五指，摊开掌心，温声叮嘱：“小落，若是遇到危险，拿好这把折叠刀。”


    徐星落没有犹豫，旋即点了点头，攥紧了那柄被打造得像是簪子的折叠刀，抬手将它簪在了鬓发间。


    风止上前接替了步迟的位置，朝她伸手，“姐姐，我带你去后台换装。”


    时云起望着徐星落的背影远去，眸光幽深，薄唇微动，轻声开口：


    “我们暗中筹备了这般久，如今这是唯一的机会。”


    “是啊，不会再有下次了。”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易行迈步上前，站在了时云起的身旁，眉关紧锁。


    步迟将浮动的帘子拽下，遮掩了最后一道缝隙，瞳仁一缩，声音清泠泠的，坦言道：“今日，若非葛勉失足落网，便是我们粉身碎骨。”


    易行侧过头，没忍住，直言问：“步迟，你为何这般果断同意她加入？竟是劝都不愿劝了？”


    步迟转身，语气低落，似无奈的叹息般，“因为，再晚一些，便来不及了。”


    前不久的线人来报，暗雀阁如今在多处未名之地建造了实验室，用于测试检验结果的实验体。


    也难怪他们前阵子夜里从城中运走了大量濒死之人，还掳掠了一些康健却无家可归的落单之人……


    三人皆心知肚明，一旦暗雀阁的实验成功，这对于江城来说，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


    所以，今日，便是终结人为的所有错误。


    ──


    换好一身墨底金丝绣边的嫣红色山茶花样式的旗袍，徐星落抬手，指尖触及了冰冷坚固的簪刀边沿，脚下的暗红色高跟鞋轻踏上台阶。


    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戴着假面的风止一同登台。


    按照徐星落之前给的舞台设计的理念，易行安排工匠施工，改良过的百乐楼舞台效果很是显著。


    变幻莫测的灯光和层层叠叠的设计精美的帘幕，引得座下观众连连拍手叫好。


    而在徐星落登台和风止配合的那一出修改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终场，更是让人不由得屏息，对男女主人公的结局黯然泪下。


    “先前剧院大火，我还遗憾再也见不着这绝妙的演出了。没想到，百乐楼还真有本事把男演员给我们请来。”


    “是啊，今日演朱丽叶的那个美人，实在让人挪不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易老板新签的演员哦。”


    座下鼓掌喝彩间，忍不住挤在一处嘀咕。


    徐星落和风止以及其他演员集中在舞台前站成一排，款款谢幕。


    随后灯光一变，场内飘起了云雾似的气体，恍若蓬莱仙境。


    在主持人的介绍下，百乐楼开始了今晚大众期待的舞会交友环节。


    徐星落接收到了其她女子们的眼神示意，单手端着一只盛了红酒的高脚杯，款款朝坐在不远处的时云起走去。


    她今晚的妆容刻意加浓了些，为了防止她和时云起站在一处时，被有心人认出。


    如今的她，只是与时云起那位故去的小夫人有九分的神似。


    是徐星落要的，恰到好处的效果。


    衣香魅影，徐星落从某个瞧着瘦弱的穿着长衫的，旧时书生般的男子身边缓缓踱步而过。


    “啪嗒！”


    顷刻间，徐星落手中的杯盏落地，玻璃碎裂，红酒撒在了昂贵的米白地毯上，珍稀的面料上溅起了触目惊心的血红，如雨水般恣意蔓延开来。


    “滚！”


    时云起强压下心里的不忍，扫了眼瘫坐在地的徐星落，怒不可遏的低喝。


    “爷……我错了……”徐星落低垂着头，费力地压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双肩微微颤抖，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时云起在演戏这块还是有点天赋的。


    听见了和时云起事先约定好的摔杯子的信号，易行疾步跳下楼，适时“风度翩翩”地出场。


    瞥了眼此刻跌坐在地，发髻松散，整个人颇为狼狈的徐星落，易行心中费了好大的劲才遏制住了把她抱紧怀里好好安抚一番的冲动。


    面色骤然一冷，易行极为“嫌恶”开口：“啧，新来的，没点儿眼力见，怎么还得罪时爷了？赶紧的，还不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徐星落想起来步迟先前同自己讲过的“剧本”，忙抬头，眼眸含泪，“易……”


    求助的声音戛然而止，徐星落故作惊惶，反应过来般，在众人围观下堪堪改口：


    “易老板……我……”


    易行拂袖，晃了晃手里的桃花扇，指尖暗掐了下掌心，不肯再多给一个眼神，声音“冷漠”至极：“今晚你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左右别再让我再看到你。”


    夜风寒凉。


    徐星落吹得有些发懵，在她快要熬不住时，忽然听见了后头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连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在那人走到身侧的栏杆边上时，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这位小姐。”


    和他本人一样瘦削如柴的掌心，躺着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


    没有半点绣工的图案，纯白得比夜空的月还要干净。


    但谁能想到，拿着这块帕子的主人，是一个手里染了无数鲜血的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呢？


    冷嘲的心思翻涌不已，徐星落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忽地收了回去，转而交叉环抱在胸前，朝他摇了摇头，咬了咬唇，美眸泪光闪烁，极为为难道：“易……他会不高兴的。”


    “不过，还是多谢先生的好意。”说罢，徐星落侧提起裙摆，转身便要下楼。


    “事到如今，易老板那薄情人的心思，你还不曾看透吗？”那人攥紧了帕子，面上翻涌着厉色，全然没有半点在厅内见到的斯斯文文的模样。


    徐星落转身，“执拗”地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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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你不了解他。他……他分明是爱我的。”


    说罢，徐星落还不忘垂敛眼睫，紧接着止不住地颤了颤，显然为此感到“心虚”。


    “听听，这话，你连自己都骗不过。”那人轻嗤一声，语气夹掺着十足的鄙夷。


    双手交插，十指绞缠在一处，内心“纠结不已”的徐星落蓦然抬首，一双泪眸在夜色下美得惊心。


    “你又是何人，何故来干涉我的感情？”


    紧接着，她调转回栏杆边，指着楼下那些楼阁的景致，高声嚷嚷：“你瞧见那些了吗？我曾与他，约好了要一块儿守岁，迎接我们的第一个新年……”


    那人顺着徐星落所指的方向眺望而去，举目之处，是徐星落联合了百乐楼的人手，趁着白日，挂着的一串串绚丽的各式灯笼和剪贴的绒红窗花，赤红灿金的颜色，很是悦人眼目。


    本该是为了烘造新年热闹喜庆的氛围，此刻却沦为了让敌人卸下心防的最佳武器。


    “在下葛勉。”那人淡淡开口，单薄的长衫，将本就不高的个子显得越发瘦削。


    徐星落强作镇定，转过头，“葛先生，不管你如何劝我，我都愿意信他。”


    “实不相瞒，你这般执着，让我想起了我的亡妻。”葛勉缓缓出声，避开了与她对视。


    接下来的半刻钟，徐星落沉默地听完了葛勉与他亡妻的生前那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徐星落敛眸，暗暗攥紧手指，压下心头的厌恶，极力保持冷静。


    果然，这个家伙一直在伪装，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对死去的妻子深情的人设，来博取“失恋”的年轻姑娘们的信任。


    简直卑劣至极，恶心下作。


    这点招数对于做了多年经纪人的徐星落来说，简直没眼看。


    接下这个套话的挖坑剧本前，徐星落早就从步迟那里知道，葛勉这些年来做的恶事太多，才生生逼死了他的妻子。


    ──害她连夜抱着两个孩子投了河。


    只是眼下，得想办法挖出更深的真相；因此，徐星落缓缓抬手，假意掩了掩眼角，“感动不已”地注视着他，“葛先生着实痴情。相比之下，我与易行，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说着，徐星落朝前一步，垂首，“大彻大悟”般，“多谢葛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


    “何须多礼，我只是不忍小姐深陷泥潭，越陷越深而不自知。”


    闻言，徐星落不禁叹了口气。


    “小姐可是有何顾虑？”


    “叹只叹，我背井离乡随他来到这百乐楼，如今已然无处可去。一想到他这般薄情寡义，我便如鲠在喉，恨不能……”徐星落故作忿忿然，眸子里泛过一层薄凉的怨恨。


    “既如此，小姐不妨随我同去。”


    徐星落偏头，困惑，僵硬出声：“去……哪儿？”


    徐星落没想到葛勉这家伙居然真的带她来暗雀阁了。


    兴许是暗雀阁近来被步迟他们几个干扰得烦心，身为阁主葛勉，在今夜这般铤而走险，无异于心急如焚，急功近利；


    又或者，此人太过倨傲，以至于轻敌过甚，并未把步迟他们放在眼里……


    再者，他们先前刺杀了时云起，今晚见他好端端在那儿，便知任务失败，又要损失一大笔雇佣金……


    因而一时间丧失了对其它细节的把控……


    还有，前几日传出的江城商会的换届会议，要选出下一任商会会长的消息──通过那日在百乐楼极为高调的传话，便将易行彻底暴露在有心之人的视野中。


    这一切，都是时云起他们设计好的点。


    但很明显，如今，易行便是他们刺杀的下一个目标。


    如今遇到她这个在百乐楼登台的新演员，不仅名气在手，也有美貌让男人趋之若鹜的本事，又恰巧对“薄情负心、唯利是图”的易行有着剪不断的情感纠葛……


    而这一切，对暗雀阁来说，徐星落无异于是他们认为刺杀易行的最佳人选。


    “这是……什么地方？”徐星落忽而顿住了脚步，看着夜色里坐落于林间异常荒凉的楼阁，转身便“想”逃。


    “莫要慌张，且带你瞧瞧另一番天地。”


    手腕被擒住，徐星落被他一把拽入了楼阁内。


    记下了暗门的开关位置，徐星落指尖微勾，自袖中再度掸落了一抹朱砂。


    一路来，她留下了许多标记，想来步迟他们应该很快会找到此地。


    昏黄的烛火燃起，甬道的墙上绘染着的各色壁画，信息量很大。


    徐星落看得心里倏地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