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扶疏知道，比起娇养于院内的牡丹，燕琅显然更欣赏坚毅的蔷薇。


    姜扶疏对视良久，才笑了声：“大都护不喜欢便罢了。”


    燕琅只握着她的手不语，眼中神情难辨，事实上燕琅并非不喜欢，她愈浑不在意百般招惹，他心头便愈发痒，只是……他咬了咬腮，他就不想让这女人称心如意。


    姜扶疏动了动手腕，挑眉望向他道：“都护不妨把手松开些。”


    燕琅闻言反而慢条斯理摩挲起她的腕间，直至激起姜扶疏一片陌生的战栗，他眸光浅浅看着，兀的笑了，“美人与千金，尚不足以诱我，也无法让夫人僭越到我的头上，夫人不妨试试其他筹码？”


    他语气间含了几分讥诮。


    ——你还有何手段？尽管使来便是。


    姜扶疏抿了抿唇，羽睫颤动，神情一落，旋即勾了唇，低低道：“好呀。”


    燕琅手下一顿，目光渐沉，牢牢盯着她的下一步做为。


    却见姜扶疏侧首朝紧闭的门外喊了声泠川。


    早已候在门口多时的泠川闻声而来，推开门跨步走入。


    泠川一入门便见着房内两人暧昧的姿态，怔然一瞬，又装作看不见似地低下头去。


    燕琅随意扫去，只见泠川手内正捧了个匣子。


    他暗暗扯了扯唇，倒真是有钱的做派，将将才豪横地买了满城的粮食，现在又不知随手招来何物。


    他想起了赐婚之后，骊都的暗卫所传递来的消息。


    姜扶疏——寄居沈府内七年的谢家落魄女，性子端庄娴静，无甚出挑之处。


    且不说这消息中所描述之人与面前之人无半分相似，便是这落魄也分明是有些不准的。


    当时谢家三姝名动长安，时至如今，唯独谢家第三女独活了下来。


    暗里传闻时年新皇有意对谢家赶尽杀绝，只是谢家三女所嫁的为沈家三子，两人夫妻恩爱鹣鲽情深，而沈家三子虽为庶子，但颇得沈国公喜爱。


    沈国公封国公之前便为新皇府下幕僚，城破南逃之际还对新皇有救命之恩，顾着沈国公的面子，新皇举棋不定。


    两相为难下，那个被当权者忽视、出嫁前名动长安的谢家女，亲手为自己煮了一碗药。


    一碗红花，绝了子嗣。


    自此深居佛堂，足不出户。


    如此既得了沈家的愧疚，还借沈家门楣庇护了当时势弱无依的姜家二女。


    此前在姜扶疏被赐婚之后，又审时度势将自己的嫁妆全部陪嫁姜扶疏，如此才有了姜扶疏的万金嫁妆。


    燕琅心想，这些谢家女真没一个简单的。


    燕琅思绪回笼，好整以暇带着一抹兴味道：“夫人还是多给自己留些私钱才是。”


    她手中终究是没有进账的，如此豪奢手笔再来几回，她纵有再多的嫁妆也经不起耗。


    姜扶疏略一挑眉，笑道：“自是还够花的，再说我手中若是真无钱了，那倒是就要靠都护养了。”


    燕琅一双深邃瞳直勾勾盯着她，答得果决：“行啊。”


    姜扶疏暗忖，他最好说到做到才是。


    泠川已从门口走至姜扶疏身旁，朝姜扶疏递上了匣子。


    姜扶疏接过，放至腿上，她对燕琅道：“北地饥荒之难看似已解，可大都护应当明白，此等方法只能解一时之需，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若来年还是旱灾，北地又该如何？。”


    燕琅望了过来。


    他没想到她竟如此敏锐，看清这貌似喜悦后的真正隐忧。


    燕琅道：“这确实是北地多年所困之事，只是天灾无情，如何能解？”


    姜扶疏却淡淡一笑，她声音笃定：“我可以彻底解决都护的后顾之忧。”


    姜扶疏指尖稍动，将铜锁打开，随着姜扶疏的动作，匣子缓缓开启，一缕冷气泄了出来。


    匣子内铺了布帛，里面满满当当塞着冰块，于一片晶莹正中，一捆金黄的麦穗格外醒目。


    虽有冰块在旁维系，茎生叶的叶尖也已有些干枯微卷，但燕琅却分明看见麦穗颖果饱满，是与北地粟穗截然不同的存在。


    燕琅绷紧了脸，眸光如刃，直勾勾地看着姜扶疏，他道：“这是何意？”


    “大都护信天灾因谢女而降吗？”姜扶疏定定地回视。


    燕琅嗤笑一声，多了些轻狂傲意，“我以为那日我便说得很明白。”


    “是呀，”冷气如雾袅袅升起，姜扶疏垂下眼帘，所有表情藏匿，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淡淡一笑，“大都护应当知晓我的身份，我的父亲曾任职朝内司农之职，母亲死后，父亲辞官游于大齐西域各地。”


    燕琅他当然知晓，当年谢家二女下嫁司农之事轰动一时，成为长安城内热议的谈资，直至婚后他们二人住进谢府，常人才道谢家二女原是招赘。


    姜扶疏将匣子捧起奉上，她垂首，声音清冷：“北地主粮皆为粟米，因而田地种植作物也尽为粟苗，然粟苗不耐干旱，不耐严寒，为一季谷物，若是秋收不好，这一年百姓便只能缩衣紧食。


    “我父亲为前司农，心中执念便为解决干旱之事，匣中之物是我父亲多年来费心驯化交融出的抗旱小麦，我于骊都时有意将它们种于干旱之地，这便是今年所收的成果。”


    燕琅低下眸，说：“你可知此时已是暮秋，早已过了播种季节，即便它再抗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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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于事无补。”


    “大都护错了，”姜扶疏一笑，眉眼间皆是凌然的自信，她款款而谈：“此小麦还有一个名字。”


    “名曰冬小麦。”


    泠川在一旁屏息，面上淡然，心里却止不住的波澜潮生。


    自入沈家，无论是家主还是姑娘都深研于农业，以期解决这扼住大齐国运多年的天灾，那小小匣内放着的便是他们躬耕田间辛苦七年的成果。


    姜扶疏继续道：“它抗寒能力极强，于秋分时节播种下，历经寒冬温春数月生长，于未月收获，以此粟麦复种之法，便可使农田作物一年两熟，即便秋收不佳，来年再熟便可填了空缺。若长此以往，那么饥荒之难可彻底根绝矣。”


    燕琅掀眸，直直望着姜扶疏，此时他的眼中早无轻视之意，姜扶疏说得没错，这样的东西他确实拒绝不了，若真如姜扶疏所说发展下去，那这小小的麦穗便不再只是北地的希望，而是整个大齐、整个受旱灾所扰天下的希望。


    若是粮食富足，民生便可复苏，兵马便可强壮，他亦可......


    燕琅狠狠闭上眸，止住其中起伏的恨意。


    姜扶疏只觉燕琅眼中似淬出一道灼目的火光，阖眼又掀眸间，那一簇火光便轰然熄灭，只余下冷却之后深沉的墨色。


    这样的燕琅让姜扶疏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


    燕琅声音冷冷：“你可知此物若上呈天子，无论何愿皆可获允。而如今你若将它给我，便是什么都得不到。”


    “那又如何？”姜扶疏看着他道，声音犹如情人间缱绻的呢喃：“我与大都护才是一心。”


    她起身，行至了燕琅一旁，将匣子缓缓递至他的面前。


    离得近了，燕琅分明感受到了从匣内传来的寒气，他抬手探入匣中，触上了那一束麦穗，极轻极冷。


    “你想要什么?”燕琅收回手。


    此时他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女人本事极大，来北地步步为营，他还真受此限制挣脱不得，只能随其脚步动作。


    姜扶疏轻笑道：“我的所求，大都护适才不就知晓了？”


    她说过，她要他的一颗真心。


    燕琅唇线绷紧，有些东西轻而许得，有些东西却不行。


    他看着姜扶疏道：“这不是随意想给就能给之物？”


    姜扶疏：“只要大都护愿意，其余我自会努力。”


    燕琅扯扯唇，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他从未见过这般不矜持的女子。


    姜扶疏合上了匣子，说：“大都护，你敢接吗？”


    两人视线交错，良久，燕琅接过匣子。


    “你我婚事，会尽快。”他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