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弥漫。


    水汽在竹叶上凝结成雨露，沿着叶尖滴滴答答往下落。


    青崖山上热闹一片，可青崖山的无妄峰上，寂静得如同黑夜。


    不是没有人在，而是无妄峰上对峙的三人，都沉默着不语，任凭雨水打落在脸上，混着鲜红的血液。


    一身白衣的青年男人艰难吐出一口血来，溅在白衣之上，红梅点点。


    沈溪言温润的眼睛染上愤怒，死死盯着另一个穿了件黑袍的青年。


    楚云生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不堪的师父，同样，黑沉漠然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女人，划过一抹怜惜。


    林夕真跪在地上，双手被捆仙索束缚住，亦是一身白衣，袖子边上绣着一圈竹叶。只是那白衣被拖拽在地上，被泥水溅得污迹点点。


    她好看的眉目之间都染上了水汽，仙术施展不得，连发丝都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她的鬓间。


    楚云生一只手捏住他这位师母的下巴，嘴角扯出一抹笑。手指则有意无意抚过她的脸颊，带着薄茧，流露出意味不明的暧昧。


    “师娘，你的头发湿了。”


    一如当年，他心中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而跪着的林夕真还没搞清楚状况。


    她只是在小院里睡了几天，怎么一出来就被捆着看见这师徒反目了？


    而旁边吐出黑血的沈溪言看见这一幕更加愤怒。


    他俊逸的脸上染上血痕，太阳穴两侧的青筋突突往外冒着，俨然是愤怒至极。


    沈溪言用剑撑起身体，目眦欲裂看向楚云生，眼中的怒火机会快凝为实质。


    “孽徒！”


    夕真是他师娘！


    他怎可，他怎可……


    林夕真显然也没想到她那清冷自持的夫君竟然会对楚云生对她上手这件事生这么大的气。


    虽然她和沈溪言做了百余年道侣，但一直以来，基本上各干各的事情。沈溪言修他的剑道，一年见不到几回。而她咸她的鱼，吃喝等活，互不干涉互不影响，一直相安无事。


    她原本以为，沈溪言对她没什么感情，但此刻看到他怒发冲冠的模样，她倒是有些琢磨不准了。


    溪言本是个文人，遇见夺妻的也是怒了。


    言归正传，如今的修罗场，她只想着怎么逃走。奈何这捆仙索捆着，她想跑也跑不掉。


    林夕真咬住唇瓣，想着要不干脆假意逢迎楚云生这个逆徒带她走算了，反正这宗里她也是呆够了。


    她望着楚云生，瘦弱的双肩轻抖了抖，潋滟的眸子里闪过绝望：“云生，我是你的师娘啊。”


    楚云生似乎被林夕真这副模样取悦，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


    “我当然知道您是我的师娘。”


    他手上倏地一松，甩开林夕真那被他捏得红肿的下巴。横眉对上强撑着过来想要护住林夕真的沈溪言。


    “师父，我看你要不还是算了吧。你如今已是渡劫期大圆满，不日即将迎来飞升雷劫飞升。”楚云生拔出通神漆黑的弑神剑，那剑身往外冒着森森黑气，让人眼见了都遍体发寒。


    “作为您的徒弟，您的灵宝，你的秘笈……包括您的无妄峰，等您飞升之后，不都是属于我的吗？”


    雨水滴落在楚云生的眉上，润湿他长黑的睫毛。


    楚云生浑身黑气迸发，他举起剑，直直指向沈溪言。


    林夕真回忆起上一次和楚云生分开的场景，那时候楚云生还是个什么都只听她这个师娘的话的小乖，什么时候弄回来了个这么唬人的剑？


    我去，来真的啊？


    不是……她方才明明看见楚云生脖子上挂着那块她穿过来时带着的那块玉佩。而这块玉佩，当年是一起升级打怪的时候她送给他的，告诉他要是下次要是演戏，必须脖子上带着玉佩。


    她这个人好骗，好几回在除魔途中遇见要合伙演戏骗过boss的时候，只有她当真了，


    她忍无可忍，特地对楚云生嘱咐过这件事。


    所以她刚刚才一直顺从楚云生帮他把自己给绑了啊！


    不然她早跑了啊！


    沈溪言无视楚云生刺过来的弑神剑，而是苍白着脸惨淡笑了笑：“云生。当年是为师将你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又是为师力排众议收你入门下让你拥有寻仙问道的机会……”


    沈溪言笑容苦涩。


    他话音一停，温润的目光变得凛冽，染上彻骨的寒意。


    “长老们曾和我说过许多次你身负魔种，本性难改。可是为师相信你一定能够改邪归正……”


    竹叶尖凝落的雨水打在这位仙长肩头，一袭白衣都快被鲜血染红。


    楚云生冷笑一声，当着他的面。蹲下身轻佻地勾起林夕真的下巴，将脸凑近，又转过头来对沈溪言嘲讽般笑笑。


    “后悔了？师父，你是不是觉得，当初就不该收我入门下，就应该让我自生自灭？”


    沈溪言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颤声道：“云生……只要你放开你师娘，为师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林夕真望了眼破碎的沈溪言，随即又望了眼靠她越来越近的楚云生，只见他浑身弥漫着黑气，但唯有那一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是清澈的。


    她的记忆停留在和楚云生大战终极boss的时候，只记得当时她靠近祭坛，看到那复杂的纹路，头就开始发晕。最后终极boss发动攻击的时候，他们小队全军覆灭，连忙捂着屁股跑路了。


    而队里最强的成员林夕真，当然是负责给他们这群小鬼头善后，最后因为消耗灵力过度，被楚云生拖着往青崖山上跑了。


    对于昏睡的那几天，林夕真印象不深，只记得楚云生在沈溪言屋前跪了很久。


    按道理说，像沈溪言那样温吞的性格，楚云生在他面前跪跪就得了，到了最后他反正也会心软。


    怎么还真的到了现在这副势不两立的局面了？她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好吧。


    难不成真是为了她？那她现在上前劝他们不要再为了她打架了算不算迟？


    楚云生指尖微凉，挑起她下巴的时候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楚云生的声音又轻又哑，呼吸洒在她的脖颈，轻飘飘的，像根羽毛似的：“师娘别害怕。”


    他扭了扭脖子，看沈溪言的目光仿佛只是像看着一只蝼蚁，又理所当然地对着沈溪言道：“师父，反正等你飞升，我也会继承你的一切……不若就把师娘，留给我吧。”


    *


    无妄峰外，青崖山脚。


    才下过雨，因而山脚下全是泥泞。


    楚云生一袭黑袍，帽檐遮住他的面目，斗篷遮住林夕真的身姿。


    下山的一百一十一阶青石阶上青苔遍布，尽数被雨淋湿，踩在脚下十分绵软。


    可林夕真感受不到这份绵软，只因为她被楚云生抱在怀里，被他沉默而乖觉地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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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锢在手上。


    山中寂静，只能听到细雨穿林打叶之声，来往并无行人。


    林夕真挣脱不动捆仙索，法术施展不出来，索性就任他抱着，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从前仙宗的弟子最喜欢在这路上来往，今日怎么没有人？”


    楚云生低沉的声音从黑袍下传来，“师娘，从前所有阻拦我与你的人，除了师父，现在都不在了。你别想逃回去再见师父。”


    林夕真心口一凉，想起沈溪言当时拦在楚云生面前。


    骤雨渐停，血水融了一地。


    楚云生横抱起林夕真，任凭她白色的衣角垂落在地上，沁润在血水当中。


    他睨了沈溪言一眼，眼神淡漠得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师父请回吧。否则别怪徒儿剑下不留情。”


    林夕真近乎哀求似的看着他，眼里闪着盈盈的泪花。


    “云生，师娘你想带走便带走吧，别伤你师父，师娘什么都肯答应你。”


    即使眼泪是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可她生怕现在令她陌生的楚云生真的杀了沈溪言，让他背上弑师之罪那她就该是千古罪人了。


    搞毛。她好不容易攻略楚云生避免他成为反派，怎么到了最后他还是当了个大魔头？


    并且这个大魔头竟然还磨刀霍霍指向他的师父师娘？


    可这句求情反倒让楚云生暴怒起来，他黑气暴涨，击退凑近的沈溪言。


    “上清界第一剑仙沈溪言，竟然打不过自己还未出师的徒弟？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沈溪言再抬起眼，眼眶竟已经变得通红，一副痛心疾首至极的样子。


    “楚云生……我沈溪言从此以后，只当没有你这个徒弟！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个欺师灭祖的魔头！”


    天地气流翻涌，汇聚于沈溪言一剑。


    楚云生挑眉，一只手托着林夕真，另一只手凝出一团黑气，在他手里越聚越大。


    刹那间，天地变色，万风悲哭。


    “等等！”


    这样打下去，这不得伤及她这个无辜啊？


    “云生，你不能杀你师父！”


    楚云生垂下眸子，将头往林夕真怀里蹭了蹭，像一只乖顺的大狗好好听着她说话。


    “师娘……”


    林夕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


    “当年我与他结成道侣之时，为永结同心，下了同心契。要是他死了，那我也一定会死……”


    ……


    思绪回笼，楚云生已经把她抱下了青崖山。


    青崖山下有条河叫碧水河，水碧如玉，蜿蜒向前。


    碧水河前，停着楚云生的灵兽重明。


    说是楚云生的灵兽，实则算不上。因为楚云生和重明没有结契，重明已开灵智，楚云生和他更像是朋友。


    楚云生将林夕真放在重明背上，摸了摸重明的头，语重心长道：“重明，等你送完她，你就离开吧。你是瑞兽，和我这种魔物在一起，会妨碍你化形的。”


    重明呜呜叫了两声，婉转悱恻，似乎是在表达它的不情愿。


    林夕真艰难仰过头，望着楚云生，佯装怒意。


    “楚云生，你究竟要把我带到哪去？”


    “师娘，你别想着回去，假装生气我也不会上当。我不会让你再和师父在一起的，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了，我会去看你的。”


    楚云生看着林夕真，眼眸清澈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