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八方面馆关门，阿冕出去了。


    没一会，天就开始下起大雨，一直下到夜幕降临，阿冕没有回来。


    青棠左右等不到他回来，于是打着伞出去找人。他刚出门便看到大雨中一个人影弓着身抱着什么东西，在奋力朝自己奔来。


    阿冕抬头看到青棠，说道：“快回去，出来干什么？”


    青棠把雨伞架在二人头顶，“你买了什么，怎么这么晚？”


    “回去给你看。”


    回到院子里，阿冕把怀中的包袱打开，仔细解开层层布包，里面是一匹散发绚丽光芒的鲛纱。


    青棠想起之前闵公子说过有个绸缎庄在卖鲛纱，阿冕许是记在了心里，但是这肯定不便宜。


    阿冕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他擦擦脸上的水渍，对青棠说：“幸好没有，打湿。”


    青棠问：“你怎么不打伞？”


    “打了伞，不好拿这个，我淋惯了。”阿冕看着鲛纱，“你穿这个，肯定好看。”


    青棠看了眼鲛纱，复看阿冕，“我不穿这个也行，我不在乎。”


    阿冕摇头，“不，我就是，想对你好。”


    青棠无奈地笑了，捏着袖口轻轻给阿冕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水渍，看起来聪明，还是照样傻了傻气的。


    小小的宅院外，黑衣人挂在树梢上看着青棠为阿冕擦拭水渍，阿冕在青棠的侧脸轻啄了一下，两人便拿着鲛纱进屋了。


    进屋后，青棠告诉阿冕，“下午我等你的时候睡着，梦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但是我想不起名字，也不知道他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阿冕一愣，“这是好事，可能你要，恢复记忆了。你梦到的人，是男是女，说了什么？”


    阿冕最开始很希望青棠能恢复记忆，那时他觉得能捞到好处，但是现在他有些担心，青棠的记忆恢复不是件好事。


    青棠使劲想了想，“一个有点沧桑的男人，他对我说他死后要长埋在什么山下，做一棵平平无奇的树。”


    阿冕站在屏风后，边换衣服边说：“那真奇怪，也许是你看话本子，看多了吧。”


    “也许吧，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阿冕问：“如果有天，你恢复记忆，会离开吗？”


    青棠看向阿冕放在桌上的碧绿玉玦，“如果你的父母来找你，你会离开吗？”


    阿冕摇头，“我永远，是你的阿冕。”


    青棠说：“我也是。其实不知道自己是谁，就在这里平静的生活也很好。”


    -


    远在罗浮城千里之外，幺鸡山附近的幺鸡城中。


    一个带着斗笠的修士手中捧着一个蒙着黑布的瓶子，走进酒楼。


    修士走上酒楼三楼雅间的路上，瓶子里发出声音，“进去以后千万别看妖王，不要说话。”


    “是。”


    修士胆战心惊地走着，他早就听闻妖王苍璧嗜杀成性，喜怒无常，曾经带着妖族一夜之间屠杀无极宗全宗。这些年来苍璧行踪不定，时常在仙门出现。


    为了自己博得一份前途，为了老城主，他拼了。


    三楼雅间外面站着四个面露凶色的侍从，修士端着瓶子说明来意就被放进去了。


    修士低着头走进雅间，只看到苍璧一身玄衣，衣领袖口带有夔纹襕边，华贵不凡。


    不知其长相如何，未闻其声，修士已感觉到了无形的威压。


    苍璧用右手端起了一杯酒，话音低沉磁性中带着一丝邪性，“你要说什么，说吧。”


    修士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打开，深褐色的虫子爬出来落到桌上，前身直立起来，面对着苍璧。


    苍璧戏谑一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虫子摇晃着上半身：“说来话长，我知道步六孤青棠在哪里。”


    苍璧：“在哪？”


    “他就在我的罗浮城里，有尺玉剑为证。我怀疑是他篡夺我的手下谋逆要杀我，若不是我留了后手，早就死在他们手里了。现在罗浮城的灵石矿被三桑仙府把持，我这几百年的基业都毁于一旦！”


    “哦？”苍璧在怀疑他的话可不可信。


    老城主：“当年在绫波阁我们可是老相识，我不会骗你，我帮你找到他，你帮我夺回罗浮城，如何？”


    站在一旁的修士听到这里脸色煞白，双腿发抖，丝毫不敢抬头。


    绫波阁是最可怕的暗杀组织，只要你有交换的代价，绫波阁就能帮你杀人。


    无论是仙门、妖族、魔族，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干不成的事。


    后来维龙山一战仙门把这个暗杀组织端了，也有人说凌波阁还在，只是更加隐蔽了。


    难道，老城主和妖王苍璧都是绫波阁的人？


    苍璧低沉地说道：“是老相识。”


    老城主说：“好，我找了人去盯着他，他现在还在罗浮城中，你帮我把三桑仙府的那帮人赶走，我就带你去找他。”


    修士以为这件事谈妥了，准备拿瓶子装老城主，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细碎的几声破空音后，修士紧张得额头冒汗睁眼看到桌上的虫子已经削成了齑粉。


    修士惊慌失措，身体抖得更厉害，“妖，妖王大人……”


    苍璧瞬移到修士面前，抓住修士的后脖子，将他的脸抬起来面对自己。


    修士看到了苍璧那张邪性又俊朗非凡的脸，一双暗红立瞳让人不住地后怕，邪笑着的薄唇露出两颗尖牙，是妖，是危险的大妖怪！


    “妖王饶命！饶命……”


    地上出现了一片湿迹。


    苍璧看到修士胆怯得尿出来了，低笑一声，双眸变换成深棕圆瞳，“带我去罗浮城看看，我再想想放不放过你。”


    站在雅间外的几个面色凶恶的侍从听到主上说要亲自去罗浮城，悄悄对了个眼神，松口气。


    几个月前，在幺鸡山的杀手将步六孤青棠重伤，他跳河逃命时撞上水中石头沉进水中，不死也活不长了。


    三个杀手回来复命时，苍璧把他们处死了。


    没有人知道苍璧到底是因为杀手们没有把人杀了而处死，还是因为把人杀得差不多了才处死的。


    步六孤青棠在幺鸡山坠河后，苍璧派人沿路寻找他的踪迹，也没有交代找到人后，到底杀还是不杀。


    所以，关于步六孤青棠的任务都是个烫手山芋，会把人逼疯。


    其实吧，苍璧身边跟随的旧人根本不会这么鲁莽地出手。


    那三个杀手都是刚归顺妖王的恶妖，想逞能揽功，撞在这件事上算他们倒霉。


    苍璧要亲自去罗浮城，那再好不过。


    -


    罗浮城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突然下大雨。


    有人正走在街上吃小灵鱼干，哗啦啦一阵雨，手上的小灵鱼干已经吸饱了水，滑溜溜地掉地上游走了。


    有人刚晒出来的修仙秘籍被淋湿得一塌糊涂，发现居然买到了盗版货，正版遇水不掉墨！


    修士们拿出法器、施展法术避雨，普通人则钻进路边的铺子、茶楼里避雨。


    八方面馆里面来了许多避雨的人，避雨的功夫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大多数人都会买一碗面吃。


    阿冕和伙计忙不过来，青棠就过来帮忙端面、收钱。


    青棠刚送了一碗面，忽然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他转身看去，外面的雨中站着一个玄衣男子，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男子高高的个子，长着一张邪性的俊脸，薄唇紧闭，幽怨的眼神像一只被人遗弃在外面的小狗。


    幸好雨势小了，青棠走到门口，对男子温和地笑，“客官，进来吃一碗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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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眼神中透着一丝意外和怀疑，但迅速掩盖下去，迈步走进面馆，找了个角落坐下。


    青棠把阿冕会做的面都给男子说了一遍，“客官你想吃什么面？”


    男子看着青棠，仿佛在确认什么，没有回答吃什么。


    青棠也不着急，开门做生意，什么奇葩都可能遇上，这人多半是个又俊又有病的家伙，“要不，客官先坐会？”


    “二两，要加灵鹿肉。”男子低沉地说道。


    “好，客官稍坐一会。”


    青棠走到阿冕身后，同他说，“有个客人要二两面，灵鹿肉。”


    阿冕将面条撒下去，对青棠说：“这会雨小了，不忙了，你去休息吧。”


    “不用，我也没干什么事。”


    阿冕向青棠伸出手：“帮我把袖子，拉上去一点。”


    青棠将阿冕揽起袖子，不经意间瞥见那个玄衣男子，他在店里埋头吃面的人中显得格格不入，不光是因为衣着、气质，他还一直在注视自己和阿冕。


    这是第二次感到怪异了，青棠急忙收回视线，将阿冕的袖子揽起绑好，然后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时不时地观察玄衣男子，到底想做什么。


    青棠发现玄衣男子在偷看阿冕。


    自从老城主死后，两人在这里开面馆就开始筹钱寻亲，寻青棠的，也寻阿冕的。但是城里的那些修士根本靠不住，每一个都是骗钱的。后来阿冕托人打听，委派了一个江湖上小侠客在找，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这个人莫非是阿冕的亲人？


    青棠假装收碗再次偷看男子时，男子刚巧转头和他四目相对，这次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凶狠又带点委屈。


    青棠猛地低下头，首先想到的是这个人想杀人，而且看起来他不缺杀人的本事。


    如果他是阿冕的亲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他不是来寻亲的。


    其次，这个人似乎知道自己和阿冕的关系，这很不正常。


    虽然青棠和阿冕已经私下睡了，在一起了，但是没有对外面的人公开他们的事情。一是怕青棠以前的仇家寻来，二是男风在罗浮城毕竟是少数，很容易招来是非，再者，两人的双亲都不知道是谁，没办法正儿八经拜堂。


    青棠一边擦桌子一边在心里猜测，他想杀人，知道我和阿冕的关系，所以肯定知道我们是谁？！


    男子站在雨中那般幽怨的眼神，像一只被人遗弃在雨中的小狗，刚才的眼神凶狠中又带点委屈，仿佛在说，你不是个东西，我想杀了你和你的奸夫。


    这感觉像……旧情人？


    青棠恍然大悟般再次看向玄衣男子，男子也和他对上眼，不会错的，就是这种感觉，他来这里肯定不是偶然，是必然。


    青棠撤回目光，怒火中烧，捏紧了拳头，转身走向正在舀灵鹿肉的阿冕。


    阿冕抬头看青棠，发现青棠气鼓鼓的样子，“怎么了？”


    青棠问：“你以前有相好？”


    别说你以前曾经和别的人好过，你还是在下面那个。我看得出来，这个人不像是会在下面的，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


    阿冕被这么没来由地一问，懵了，“我，没有啊。”


    青棠看了一眼那个男子，再次问阿冕，“你真的没有？”


    阿冕顺着青棠的方向看到那个男子，心中有些疑惑：“我没有失忆，我记得，除了你，没别人。”


    青棠再次思索，阿冕遇到自己的时候傻里傻气，又是乞丐，活下去都难，好像也不会有那样的旧情人。


    阿冕端着面：“哥哥，你怎么会问这个？”


    青棠摇头，“没事，我胡思乱想的。”


    “哦。”阿冕摸了摸青棠的脸，“我永远是你的。”


    青棠退了一步，“别让人看到了，面给我，我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