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迟吃了一小半便放下了箸。


    姜扶疏看着他道：“不再多吃点？”


    魏迟有些郝然，忙不迭道：“不用了，我去看看大都护起了没。”


    好歹是夫人专门给大都护备的，他只是个顺搭。


    姜扶疏放下杯盏，起身道：“我去吧。”


    昨夜才表明一番心意，现如今得趁热打铁多表现一二才是。


    这是姜扶疏第一次踏进燕琅的书房，进去陈设与思危院并无两样，都是一样的简单随性。


    随墙书橱上大多放着的都是兵书，右侧江山风景座屏之后便是罗汉榻。


    燕琅应当是睡在上面。


    姜扶疏往前几步走去，刚近了些便听到屏风后传来一声，“别进来。”


    可惜说得晚了，姜扶疏已然跨了进去。


    抬眸之间燕琅斜躺榻上，长腿曲起。


    姜扶疏眼神微震，燕琅竟是在穿衣。


    此时燕琅的骨节匀称的手还放在中衣衣带上，锋利的下颔线下是一片紧实的肌肉，块垒分明，几道纵横的陈年刀伤亘于胸前，延伸隐没于中衣的阴影里。


    燕琅随意拢了拢衣，眯了眯眼，懒懒道“夫人如此急不可耐？”


    他声音压得低，带着几分醇烈，还有些道不明的意味。


    姜扶疏咳了一声，没回他话，只目光扫过那些狰狞的刀伤。


    行伍出生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几道伤痕，只是燕琅胸前的那些伤痕经年过后还落下如此醒目的痕迹，当时也只怕伤得极重。


    燕琅见女子的目光虚虚落于胸前，心中一哂，指尖挑着衣襟，朝她挑眉道：“怎么，还想继续看不成？”


    一副作势拉开衣襟之样。


    姜扶疏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燕琅一眼，才退至屏风后，在外道了声：“我在这里等大都护。”


    燕琅嗤笑一声，便未在答复。


    姜扶疏只听近在咫尺的屏风后传来衣物的摩挲声。


    在房内安静的氛围里，这一点细微的响卓然醒目。


    姜扶疏视线偏转，便瞧着整张墙上挂着的庞大舆图，姜扶疏走了过去，便只觉自身被罩于大齐的万里江山之下。


    她细细看着，神情恍然。


    在地图最北上，辽阔疆域之上有墨迹勾勒圈出一个圆，积年累月后油墨褪去颜色，略显斑驳。


    姜扶疏将手覆在这明显不同的地方上，指腹的触感粗粝，这里明显有人时常摩挲。


    怀州，姜扶疏心中念出那处模糊的字眼。


    是七年之前天下大乱大齐所丢失的四州之一。


    姜扶疏目光幽幽，随后将手收了回来。


    转头后便看见燕琅走了出来。


    他只着了中衣，脱去那些劲装甲胄，燕琅便凸显出他的世家公子气来，有着与往时不同的清俊。


    他抬手取下置于一旁衣架上的外袍，拢在肩上，看向姜扶疏，目光惑然。


    姜扶疏镇定地回视，轻上前几步，道：“我帮都护更衣。”


    燕琅瞧着她，目光饶有兴味。


    他抬起手，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动手。


    俨然是同意了。


    姜扶疏从下往上睨了他一眼，心里想着，总该给他点甜头尝尝。


    姜扶疏接过外衣，敛着眸为他穿衣，两人贴得极近，动作间不可避免地接触，只是一瞬又转眼相离。


    燕琅抵了抵后槽牙。


    原是想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此番下来倒先让他自己又多了几分不自在。


    魏迟坐在桌上待了许久，时不时与候在一旁的泠川四目相对，接受一个冷眼后又悻悻撇开，看着桌上的膳食，不由心道，我的好夫人你可快点回来吧。


    刚想着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些许动静，魏迟顿时一脸喜意的望去，便见燕琅姜扶疏二人并肩而来。


    直等他们二人走近了些，魏迟才冲燕琅喊道：“都护，您这一觉可睡得真好呀。”


    燕琅扫了他一眼，旋即勾唇笑了笑，也不像平日那般白他一眼，只跨步迈了进去。


    魏迟摸摸头，莫名觉得大都护今天心情还算不错。


    姜扶疏跟在他身后垂着首，泠川迎了上来，却看见自家姑娘绯红的耳垂。


    她心中讶然，莫非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燕琅于桌前落座，等姜扶疏过来之后才拿起了箸，耷拉着眼皮看着她。


    姜扶疏瞧着他暗带揶揄的眼神不由一恼，她没料到军中衣服如此难弄，站在燕琅面前捣腾了半天，最后还是燕琅握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穿好的。


    耳边还似有燕琅低沉的调笑：“这样夫人下次可记得了？”


    姜扶疏心道，没有下次了。


    她看着男人瞥过来的目光，掩饰般的拢了拢鬓发，才道：“大都护快些用吧。”


    魏迟也在一旁道：“是呀都护，夫人可是等你许久了，再不吃就冷了，那岂不是辜负了夫人的心意。”


    燕琅眸光微动，问姜扶疏：“你可吃了？”


    姜扶疏点点头，“来书房前便吃过了。”她当然不可能饿了自己。


    燕琅目光在她腰间一掠而过，声音沉沉，如对自己手下下令，“再吃些。”


    姜扶疏一楞，垂眸想了想，也不是不能再吃些。


    她便一同坐了下来。


    两人从小都是经过严格礼教的世家子，桌上都是无声的。


    魏迟在一旁瞧着，在心里直道无趣。


    姜扶疏只吃了几口便撂了箸，燕琅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此时窗外传来一阵掠风之声，羽翼振动，由天际传来一声鹰啼。


    姜扶疏抬眸望去便见一道栗褐色的身影若疾风落在院内树上。


    犀利的鹰眸看着正坐在桌前的两人，喉间传出低低的呼声。


    听着倒是比往日乖巧多了。


    燕琅散漫掀眸打量了它一眼，无甚反应。


    倒是魏迟出了门去，走至树下抬着头笑道：“小草啊，数日不见，瞧着你怎么胖了些，没良心的小东西，我不在都吃得这么香。”


    他还欲探手摸摸，那鹰眼陡然一竖，便直直啄来，魏迟立即反应极快地缩手，嘴里还嘶了一声。


    在房内原本喝着茶的姜扶疏听到魏迟说的话，猝不及防被呛了一道。


    她有些愕然看向窗外，眼神间有些一言难尽。


    如此悍利矫健的猎鹰，名字竟然叫，小草？


    她又回头看了看那安然坐着的某人。


    燕琅浑不在意，一边指节闲闲扣着桌，一边看着外头正激烈进行的人鹰大战。


    魏迟被啄得发髻都散乱了，他撇撇嘴，便回了房，愤愤向燕琅道：“如今这小草脾气越发不好了。”


    姜扶疏唇角反而夹了一抹笑意，前些日子她在小草手里吃瘪无数，瞧着魏迟也是如此，才确定了燕琅那日道来的话语确实不是虚言。


    燕琅道：“它只是饿了。”


    姜扶疏闻此眸光稍动，唤了泠川低下头来，在她耳旁细声吩咐了几句。


    泠川依言走了出去，没过一会便端来一旁新鲜的肉。


    姜扶疏接了过来，向燕琅道：“大都护可容我来喂喂？”


    燕琅定定看了她一眼，并未阻止，只是与她道了一句，“别靠近它。”


    姜扶疏欣然应允，她用指尖夹了一块鲜红的肉，随即轻轻往外抛去。


    那树上的身影便敏捷一动，飞速掠至空中，在那肉坠地之前便叼了过去。


    鹰喙几番动作，便将那肉食入腹中，然后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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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望了过来。


    燕琅颇有兴致地瞧着，见此讶然挑了挑眉，看姜扶疏尤带笑意的脸，思索着她在府内这些日子这种事肯定干了不少。


    姜扶疏满意地一眯眼，又将一块肉掷了出去，这法子是她前几日才发现的，如此这般既不用近它身，又可感受下投食的快乐。


    眼中的笑意愈发盛了，燕琅敛眸望着着，莫名多了种感觉。


    她不像来找他的，反倒是像来找鹰的。


    此番动作看了几次，燕琅咂摸出几分味道来，他抵了抵腮，随后朝姜扶疏道：“你在逗狗？”


    姜扶疏动作一僵，撇开视线，兀自喃喃道：“狗有这般凶吗？”


    燕琅笑了，他道：“万一你遇到的就是只恶犬呢？”


    姜扶疏回过头认真盯了他半响，旋即泛起一丝笑，如春花初绽，耀人夺目，语气莫名，“确实挺凶的。”她道。


    姜扶疏说完便放下盘子，在旁人未反应过来前便带着泠川匆匆离开了房间，只余下翩然的背影。


    姜扶疏两人与魏迟擦身而过，魏迟愣了愣，满脸疑惑，夫人怎么这么突然就走了？


    他从桌上拿了姜扶疏撇下的盘子，照模照样往外一丢，小草一个不落地接下，还朝着魏迟叫了一声，似在催促他快些。


    魏迟突然体会到了这样喂食的快乐，又潇洒丢了几回，才笑悠悠回过身去，“大都护，你别说……”


    他的话兀的停了，燕琅眼梢噙着抹笑，眉目间却勾勒了些森然。


    他朝魏迟道：“好玩吗？”


    魏迟心一跳，敏锐察觉到危险，当场就老实了，他吞吞吐吐，“好像……也不是那样好玩。”


    燕琅朝他一伸手，魏迟连忙将盘子递上，燕琅便拿着行至院中，将盘子放在了地上。


    小草立即飞了下来，落至燕琅手边。


    燕琅用指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才起身负手。


    魏迟将将老实了一少许，此时又凑上前来，叹道：“大都护你待只鸟都比夫人温柔，何时才能抱着美人睡觉。”


    燕琅侧首，“天天操心我的事，不如关心会你自己。”


    魏迟知道燕琅是在转移话语，他叹道：“适才我与夫人道明了城中情况，还告诉夫人稷家家主是个女人，她如此相帮只怕是爱慕大都护，大都护你猜夫人什么反应？”


    燕琅转过身来，冷然道：“多嘴。”


    “不想知道便罢了。”魏迟哼道。


    两人等小草吃完了才将盘子收了起来，回房路上，燕琅突兀出声：“什么反应？”


    魏迟愣了愣，旋即掩唇一笑，清了清嗓才道：“夫人她……”


    他有意拖延，随后收到了燕琅送来的一眼刀。


    “夫人她没什么反应。”最终魏迟笑道。


    ……


    接下来几日，燕琅确实如魏迟所言并未出府，粮价的新政令在城中引起轩然大波，对于北地主人燕琅朝令夕改的操作，城中百姓反应不同，但也是骂语居多。


    姜扶疏听在耳中，想起了燕琅身上那纵横狰狞的伤疤和魏迟的旰食宵衣，心头只觉怪异。


    随着购入的粮食陆陆续续到达庭州，泠川频繁来往于府内府外，也不断给姜扶疏传递着消息。


    “所有存粮数目都已禀明大都护，大都护要我们听其动作。”


    姜扶疏点点头道：“既已答应交易，那便都听他的便是，只是记得与各位柜上的说道，在外见面要记得装作不识我。”


    泠川笑道：“晓得的，另外咱们商队北上的路上，便遇着了许他南地商队，看来他们都信了我们散播出去的消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1],”姜扶疏目光悠悠，掺杂一丝凉意，“所以无论是何下场，他们想必均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