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燕回春暖，紫云雷鸣，停电亦是某种预兆。


    像是某种在光影间闪现的灵异，播放器里切换的胶卷，隔壁吱吱呀呀推锯声在黑暗降下的瞬间消失，而后是轰鸣的潮流。他像是站上了同样漆黑至看不见形貌的礁岩，天空是雷霆翻滚的浓云，大雨倾盆落下，百川归海又赠以回声。


    苏林开门，下楼，地面晃的站不住，踩过一个个人的脚，也被一个个人踩过。


    人们推搡着挤出狭窄沉闷的楼道，空气清新带来触电的寒意，明亮的出奇，又比不上太阳存在的任何一个时候。奇怪的影子在阴影角落里探出黝黑的脑袋，似是一场夜行因头领的耽搁推迟开场。


    天空布满闪电的异象散去，却像是透过注视的眼睛转移到了心里，躁动在人群里弥漫。


    内维尔心惊肉跳，这些汹涌的负面情绪比三天两头的灾难更难以应对。逃生尚且有着指南，来来去去总归是那么几样：跑、躲避、听天由命祈祷英雄尽快到来。与人相处就麻烦多了，前一刻救你的下一刻或许会杀你，此时的感激不知何时化作怨怼，起伏不定的情绪令人疲累。


    但作为一个既不善言辞，又不身强体健的男人，他只能将心里的弦拉的更紧，竖起耳朵，打起精神，然后默默向天神祈祷。


    一个白色纤细的影子擦过眼角余光，某种直觉先大脑一步促使他看过去。文静、内敛、素净，隐没在人群里，与各个时候的费城格格不入，像是溶图时人像落错了地方，于是月下的森林里升起高楼，树木长出人各异的眉眼。


    亲切感油然而生，似离群的羔羊找到依靠。内维尔从身旁的邻居间穿过，轻手轻脚，浑身克制得颤栗。


    那片薄薄的、柔软的白在目光中具现坍塌成一角。情侣、家庭，人群在眼里切割成大大小小泾渭分明的碎片，内维尔钻过路径似的留白。一对夫妻依偎着拦住了眼前的去路，内维尔迅速扭头扫过周围，合抱的柱子绕着他围了一圈，左瞧右瞧，每个缝隙都狭小的不容穿过。


    指甲焦虑地在掌心留下一列月牙，内维尔嘴唇抖动，张开，闭合，又张开，声门像是上了锁，音响拔掉了插座，发不出一点声音。


    “等等我，拜托，等等我……”内维尔祈求着天主，如置身弥天大雾，衣物贴上皮肤。


    许是命运步入契机，天主终于收下他的祈祷，飞鸟划过山巅，留下白雪依然。


    那道直立的猫影消失在街角，苏林收回视线，此时还停留在外的人已所剩寥寥。正准备离开，一道清朗陌生的声音吞吞吐吐地从身后响起。


    “你，你好，你也是刚来福西特的吗？”


    苏林回头，白衬衫，棕夹克，一个头发茂盛的男子好奇又飞快地撇了他一眼，如羽毛，如棉絮，低头笑的拘谨又腼腆。


    出乎意料的搭讪。有点新奇，掺着捉迷藏时被一把揪出的微妙，苏林侧身细细打量。


    一张年轻的脸，青涩的书卷气，介于成年与未成之间。大概还是个学生，或者毕业不久。


    许是出于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新奇，苏林点头，轻飘飘挑起话题：“你呢？在这里工作，还是上学？”


    “啊，我吗？”内维尔眨眨眼，抿着唇，面上却流露着欣喜，“我还在上学。”


    似乎觉得干巴巴的回答太过简洁，亦或是察觉到苏林笑容里的平淡，内维尔卡了一下，紧贴着裤子的手掐起指头，他硬着头皮补充：“学校的氛围很好，校长也很负责。嗯，地理位置也相当优越，整个费城没有几个比福西特大学更好的地方了。高中部、大学部靠在一起，总能看到些新鲜的东西。”


    见对方依旧望着震源出现的方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内维尔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再次试探：“那个，我是说，你喜欢超级英雄吗？”


    安全、知名度高、类型多样，在美国超级英雄是再适合不过的话题，普适度差不多等同于“吃了吗？”，一般来讲，下一句会是“吃了什么？”，无论回答是什么，都可以拿“为什么？”搭配，就像是开门需要插钥匙、搭把手、推三步组合，按照这个流程走上一遭，就差不多打开了话题，对彼此有了初步的认识。


    但很可惜，面对好友申请的弹窗，对方在“是”与“否”的选项里点了关闭。


    可这怎么能怪苏林的冷淡呢？他对此毫无了解，银河广播的信号也找不上他。


    “天晚了，早些休息。”苏林随意地结束话题，衣服在楼道下像是铅笔轻轻擦过的影子，内维尔这才发现那其实是一种明亮的灰色。


    “啊，对了，我叫内维尔，内维尔·布朗！”对方的身影顺着楼梯越升越高，就在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内维尔突然回想起方才一紧张连互换名姓都忘了，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喊过后才意识到自己犯蠢，心里又是一阵后悔，恨不得给上自己几个巴掌。


    糟糕透了，他明明演习过的。内维尔失落地站着，像是被雨水打湿的鹌鹑，尴尬地小心环顾四周。


    黑灯瞎火，还站在外面的人更少了，最近的一个也在十几米开外的路灯下，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火星在烟斗里明灭。


    还好，没什么人，不会有谁注意到他此时犯下的蠢事。维尔松出口气，肩膀歇力后微微下塌，大脑也回复到往日的正常运转，琢磨起最后那句似是而非的话：


    对方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呢？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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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可无、允许进一步的信号，还是一句纯粹的客套？内维尔苦恼地思索，面露纠结。


    被反复念叨的苏林已经把这个插曲忘了，如脱去一件一次性雨衣，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苏林凑近新添置的镜子，抬腿缓缓下压。肌肉拉伸，他的身体是一如既往的柔韧，只是动作间总有一种怪异，像是赤裸的皮肤上依旧套着一层紧身的衣物，在旋身中拧转、弹跳里褶皱。


    但这种无形的束缚又远远比不上拧紧的裤袜，更似大脑在浅层睡眠时打盹配错了件，模模糊糊只能归于错觉。可这错觉持续的时间偏又长的不容遮掩。


    所谓的不配套原来是这么一种感觉。苏林新奇地挑起眉眼，捏起手臂上的皮肤微微揉搓。


    饱满的胶原蛋白手感，搓的发热发红，并没有出现想象里皮肉剥离的情况。松开手，皮肉瞬间弹回，留下一对翅膀似的印。苏林看着，眼里不知道该说是遗憾还是庆幸。


    再次阅读翻译出的诗歌以及那些无序的、躁狂似的、重复颠倒的絮语，在某种说不出的冲动下，睡前苏林拿起剪刀小心地减去一缕头发。


    头发的去留并不重要，他干脆地扔进垃圾桶里，地面与床褥洁白的一尘不染。


    身体疲惫，精神也是同样，但莫名的兴奋如熔岩在地底流淌，时刻等待喷发的机会，他始终无法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感到房间里似乎多了什么，另一个人的气息喷洒上皮肤，就在旁边，与他同床共枕。


    陌生人的到来值得打起警惕，但他此时莫名地警惕不起来，像是已经与其相处了许久，只是此时他突然将其遗忘。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星光入梦拉起一分清醒，苏林意识到，他就是它。紧绷的精神骤然舒缓，维系着思维与世界的桥梁被一把斩断，似是飞鸟跌落谷底溅不起一丝回声，他瞬间沉入睡眠。


    梦里是第一块大陆中心一片广大的林地，莫名的认知替代血肉成为新的承载头脑的容器，知识将其穿梭的千疮百孔。他在上空冷眼俯览，像依附到卫星冰冷精密的镜头上，视角固定，移动不了分毫。或许他根本没有升起这个念头，只是看着，看着森林与他一同静止在霎那，思考也是多余。


    而后突然下跌，跌入树冠，与其他看不到身影与面孔，只知道是同类的存在穿行于树间，先亮，后暗，再又亮，先上，后下，最后冲入烈火。


    醒来，苏林掀开薄被，赤裸裸站在镜子前，侧身摸向肩胛。那里一片光洁，薄薄的皮肤下手感微硬，是肌肉与骨骼。


    他一周前才一寸寸摸过全身，此时却觉得躯体有些陌生，似缺失了什么重要东西。电流爬过周身，肩胛骨在深处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