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干部的几次评估，在众多老兵心里，钢七连即将要改编的事也成为了事实。


    许三多不信，即使他心里已经信了几分，也只希望是个错误的猜测。


    “徐林，你说这件事是真的吗？”


    “不知道，没确定的事，你少听。”徐林擦着自己的枪，瞥了许三多一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打靶的心思，许三多我和你讲，对一个士兵的尊重，应该是全力以赴。”


    徐林内里其实是个很傲气的人，他有嚣张的资本，即使是刚入连常常被教育的时候，他也能努力很快赶上来。


    他不怕自己被别人压着打，就怕别人看瘪自己，故意放水。


    “你这样，对伍六一，对你自己都不公平。”


    “我就是不想离开钢七连。”许三多低下头闷闷开口。


    他身上的傻气又冒了出来，在徐林眼里，他还是那个老是犯轴的呆子。


    “徐林，你怕吗？”


    “怕有用吗？”徐林反问。


    他把枪放好，抬眼看许三多，抿着嘴抬手用力敲了许三多一下。


    “你要是怕，就做不好这个代理班长，也当不好这个兵，明白吗？”


    许三多似懂非懂地点头，徐林心里宽慰些许，只觉得他长大了不少，也可以明白一些事了。


    不过，他要是知道许三多听话就挑自己能听懂的执行，那当天徐林就绝对不会放他这么走。


    超负荷一万米，两百多的俯卧撑。


    徐林离开连去办个手续，只半天的功夫，回来看见的就是瘫在床上，腰部皮都磨烂的俩人。


    “这都招苍蝇了。”


    白铁军对着伍六一的伤口啧啧称奇。


    “哪儿那么多废话！”伍六一骂道。


    “伍班副好大的本事。”徐林冷笑，白铁军忍不住缩着着脖子。


    平常脾气好的人发起火，这比被连长骂一顿都吓人。


    伍六一侧过脸埋进枕头里，有些心虚地没看来人。


    这次，他特意挑的徐林出去办事的空。


    “三班五班，进来！”


    高城带着班上的士兵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徐林瞪了伍六一和许三多一眼，意思明显，这账等会再算。


    “来，大家都看好了啊。”高城背着手走到他们面前“这两位人物啊，下午超负荷跑了一万米，每个人又做了两百多俯卧撑吧。”


    “现在大稍息，趴了。”他用力把两人刻意遮住的地方直接掀了起来。


    “连长……”许三多弱弱反抗被直接拍掉了手。


    “你敢做害怕别人看？！”


    “看见吗？好好看！”高城走到两人中间，对着士兵们喊“有什么感想？”


    “爬起来还是条好汉！”伍六一笑着回道。


    “你爬起来做检讨吧你！”高城怒骂。


    徐林在一边听得头疼，他最烦别人犯轴，这还一次性两个。


    伍六一这种犟种现在和许三多一起犯浑，欠揍的程度根本没有区别。


    他就是欠他们下榕树村的！


    “白铁军。”


    “到！”


    “你不是同班吗？又是帮凶，有什么感想？你发言。”


    白铁军呐呐不敢接话，张嘴咿咿呀呀半天只道。


    “班长和班副这种敢打敢拼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值得学习个屁！’


    徐林皱着一张脸在旁边气得心里狂骂。


    “好啊，那就现场学习呗，两百俯卧撑！”


    徐林舒坦了。


    “甘小宁，你呢！”


    “报告！我能做一百，做一百五！”


    “两百五！”


    “你给他个意思就行了。”见事刹不住，团长走了进来凑到高城边上讲。


    “我今天不刹住他们的歪风邪气，我怕他们至死方休！”高城高声骂道，眼神又瞪了过去。


    碍于团长的面子，他还是耐住自己的气，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后快步走了出去，徐林一屁股坐在伍六一床边。


    伍六一向一边挪了挪。


    白铁军和甘小宁从一开始中气十足地喊，到最后累瘫在地上。


    他满意起身，给这俩帮凶半扛半拖地丢回自己床上才准备出门。


    “徐林……”许三多想开口叫住他，他头也没回就走了出去。


    伍六一见状闭上了嘴，心想他估计气得不轻。


    一个钟头后，徐林带着饭回来了。


    “许三多人呢？”他把饭放好，皱着眉看着空空的床铺。


    “他自己跑食堂去了，你甭管他。”


    伍六一撑着床勉强起了身，徐林干脆将打好的两份饭圈放他边上。


    “我这也吃不完啊。”


    “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这就不行了？我还以为以你的口气，这些都不够你塞牙缝的。”


    “还生气呢？”


    伍六一稍稍凑近徐林，徐林向旁边移，撇过脸冷笑一声。


    “我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兵，哪敢和班副你生气？”


    “一万米、两百多俯卧撑，班副你这种敢打敢拼的能耐，我应该学习才对。”


    徐林皮笑肉不笑，表面恭维实际阴阳的话张口就来。


    伍六一被梗得说不话来只能低头扒饭，徐林看他这样就生气。


    自从史今走后，伍六一的烟瘾反复，之前犯轴的性子又上来了，和许三多恩恩怨怨，说也拦不住。


    “你真的……”


    等吃完饭，徐林摁下伍六一给他擦药，开口。


    伤口看着吓人，但不严重，就只是些皮肉伤，徐林越看越难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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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经好久不这样了，我想劝你的……”


    他和伍六一是同一批进钢七连的兵，他当时年纪小，伍六一也远远没有现在成熟，他俩天天出点问题，都是史今带着摆平。


    现在长大了，徐林从军的年纪小，今年刚二十三，当了几年的兵，性子没变。


    可伍六一不一样，他其实是个看着不浪漫却活得浪漫的人，他对士兵有自己的情结，心气高，不愿再提起自己前些年做的傻事。


    徐林眼眶红了，吸了吸鼻子继续给他擦药。


    “但我不知道怎么劝你，你们一个两个都犯轴，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


    伍六一沉默听着徐林说话，听他不含逻辑的反复，过了半晌才开口。


    他难得提起自己从前当兵的时候，那也不算很遥远，只是自己已经记不清之前犯傻的浑样。


    他说许三多的样子，让自己想起自己的家乡，想起自己之前的傻样，一股让他嫉妒的傻劲。


    可当兵这几年，他自己已经把这股傻气丢得一干二净了。


    “你和班长太疼他了，”伍六一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怨气“你知道吗？我头次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个子里藏了这么小的心眼。”


    徐林不说话。


    伍六一接着说自己的。


    说史今当时一直没好的伤，说徐林天天给许三多熬夜加餐打的哈欠，他说起徐林和史今当时冷战后跑去特训的事，说徐林天天不回宿舍的时候，自己跑窗户那望人。


    徐林变了很多，他自己或许都没发觉，他已经很久没和伍六一絮叨了。


    以前的他像小鸟，现在飞了，飞到伍六一看不见的地方。


    即使偶尔飞回来也还是要飞走的。


    他们的离开好像是一种必然，伍六一都能看见，也只是看见，阻止不了，也跟不上去。


    所以他把怨气对准了许三多，那个推动他们离开的人。


    他和自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一样的傻，就和之前的自己一样，伍六一责怪他，也在骂当初的自己。


    药涂完了，徐林拧紧放在一边，抬手对着伍六一背就来了两拳。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徐林翻了个白眼。


    “你少装，我就没对你伤口下手！”


    伍六一想看他，碍于伤口转不了身，头往后扭的样子滑稽得很。


    徐林知道他是特意装给自己看让他消气，没好气地又给了他两下，嘴上还骂道：“小心眼的王八！”


    伍六一知道他不气了，放松趴了回去。


    ……


    “伍六一，”徐林叫他“你是钢七连的4900个兵，我是4901个，我们自始至终都是七连的兵，不会变的。”


    伍六一没有回话，只抬头看向窗外，听着七连士兵喊号的声音，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