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无辜

作品:《锦绣十六年

    常禄一声急促的轻咳打断了眼前人的话。


    林殊的手顿在半空,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他再查下去,燕云那边会替我们解决掉的。”


    届时无论太子再怎么心软,也无济于事了。


    一旁的常禄接话,“主人要将计划提前吗?”


    选官之日迫在眉睫,若丞相府出了什么岔子,恐怕整个上京都要乱了。他知道,沈弃不能杀,兄长与太子只是想借刺杀之事逼退他。


    可一旦沈弃不愿退,按照兄长之言,他恐没有活路。若燕云十六州在此时出动,他们的整个计划都会提前。


    林殊沉默了良久,才仿若未闻地开口,“燕云城那边还乱着呢。”


    *


    西边燕云十六州。


    李凌得了暗探的消息,“主子,统帅那边正召集部下,我们要不要过去?”


    西北凛冽的风刺骨地寒。


    他嘴角却带着笑意,“父亲打算干什么?真准备将燕云也交到那位太子殿下手中么?”


    一旁无人敢接李凌的话,个个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引起他的怒火。


    只有座下的白衣谋士起身,道:“主子想知道,去看看不就行了。”


    李凌眸子里越发地冷,却没斥责什么。


    月黑风高夜,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高处的庭院。


    守在院外的小厮跛着脚,迎上前来,“小公子怎么来了?统帅现下正与各位大人议事,恐不方便见小公子。”


    他的借口过于拙劣,势必会被识破。可他没有法子,迫于无奈,他只能这么说。


    李凌极淡地瞥了一眼,“你腿怎么了?”


    “父亲责罚你了?”四周静了片刻,他继续问。可目光却透过眼前的小厮,在望远处的桃花林。


    这是母亲的最爱。


    经年日久,物是人非。母亲无牵无挂地离开,唯给他留下这一份念想。但他亲缘淡薄,无心无情,不怎么牵念于此。


    李凌还没等到小厮的回答。


    院内便传来嘈杂的吵闹声,是那几个老顽固的声音。一墙之隔,他能听得清那些人的怨愤。


    “身份不明之人,如何承您的位?”


    “况且那位在上京城的皇宫里养了十数年,早就成了……”


    …………


    他们皆不服。


    这很合李凌的意。


    自从他那位哥哥的消息传到燕云,他的这位父亲就跟着魔一般,迫切地要将他认作自己的儿子。


    是不是还不一定呢。


    李凌冷笑,他压住了小厮阻拦的心思,大刀阔斧般地往院内走。全然不顾及周遭的情况,身后众人只得紧紧跟着,不敢迟疑。


    直到入了内里。


    看着众人面面相觑,李凌语调轻佻,“这是怎么了?父亲。”


    上座的李常辞没有陪他演戏的心思,“来都来了,坐下吧,也别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了。”


    他发火早已制不住眼前这些人,他们哪里还当他是燕云十六州的首领统帅。一个个都恨不得哪一日,他撑不住了早点归西。


    可这些人越是这么想,他越是要强撑着。


    包括他这个儿子。


    李常辞正过身,整个人浑然不觉疲倦,反倒异常精神,“今日叫你们来,不是在同你们商讨此事。”


    “庆德帝,我非杀不可。”


    过去数年间,他的杀心都没有此刻这般重。


    或许是他打心底里清楚,自己不剩几年的寿数了。日日蹉跎时,他总是在忆旧事。


    想起常氏倒在他的身上,同他絮叨家中琐事;想起那一年在上京城外,她满眼的泪光;想起她托梦给他,让他护好她的孩子。


    他老了。


    这些旧事却在脑海里愈发清晰。


    他的阿瑶,本可以无忧无虑地活。是因为庆德帝,才落得惨死宫闱的结局。


    这是李常辞心中的恨。


    离开这世间之前,他一定要亲手报这个仇,亲手助她的孩子报夺亲之仇。


    可座下,人人都在拦他。为首之人更是直言不讳,“靠着燕云的兵力,杀到上京,是不可能的。”


    勿说远在边塞的长陵军首将赵其,就看眼前,燕云军、巡防营,哪一个,他们打得过?


    “所以,我们要和东宫合力。”


    上方之人一语毕,李凌低垂着眼,很轻地笑了一下。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不知道,那位远在上京的东宫太子知不知晓。


    座下其他人都没了话说。


    适才他们还因为身份之事巧辩,试图阻拦李常辞的决定。可此时此刻,这样诱人的条件摆在眼前,还是不免动了心。


    与东宫合力,杀了庆德帝。这是李常辞的本心。


    若是在这之后,再趁东宫不备,从背后出手,解决楼氏。那天下,可尽归燕云。这是座下之人的野心。


    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他们有何理由放弃?


    李凌倒是比那些老顽固看得透些。


    “主子刚才笑什么?”


    “笑我那位父亲,打的好算盘。”高墙离他愈来愈远,视野也愈发开阔。城内万家灯火,只有这里,黑漆漆一片。


    站在他身旁的人不解,“主子看出什么了?”


    李凌道: “我们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东宫那位,也一样。”


    *


    千里之隔的太师府。


    纪太师见到了自远处风尘仆仆赶来的太子。


    “老师。”太子将手中的名册递给他,“这是后日候选的名单,您看过了,心中好有数。”


    他没有接,“老夫不用,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够了。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你自己清楚就够了。”


    这话听起来别扭得很。


    选官对储君来说至关重要,临近跟前,太子的心思却根本没放在此处。


    这些,他早已有所预料。可看着太子果真走上此路,他心底又忍不住同他较劲。一边在庆德帝那边揽了选官之任,一边又希冀着太子将选官之事放在心上。


    太子当然察觉得到太师话中的言外之意,他握着名册的手即刻滞住了。极力扯了一抹苦笑,道:“老师知道现下东宫事务繁多,我实在是走不开。这件事,只得拜托老师。”


    看着他眉目间倦态尽显,纪太师不由得缓和了语气,“你当真想好了?”


    却问了一句没缘由的话。


    太子沉默了片刻,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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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道:“想好了。”


    若再畏首畏尾下去,他怕,此事会出现变故。


    沈弃知不知晓此事本是不打紧的,可他的身后是丞相沈近钟。一旦沈近钟有所察觉,他身边所有人、他的亲人、他的同伴所做打算皆会功亏一篑。


    他们没有后退的机会,只得向前。


    所有人生与死的选择,赤裸裸地摆在太子楼清邰的面前。


    “我只有一点私心,老师。”沉默间,他忽然开了口。


    纪太师的双眼陡然湿润了,反问他:“什么?”


    “无辜之人。太子妃、阿若、您,包括无数百姓,本都不该牵扯其中。”


    这是横亘了数年的私人仇怨,与这天下所有无辜之人无关。


    那一刻,纪太师才终于意识到,太子还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他不知道,身处高位的天子和燕云十六州的统帅李常辞,一人身动便注定会牵连百姓。


    这是无可避免的。


    自李常辞下定了决心要杀庆德帝,这天下便难以安宁。太子,何尝不是他的棋子。


    “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纪太师问道。


    太子却踌躇了。


    他不知派去沈弃那边的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一时不好妄下定论。沈弃此人,若要执拗下去,怕是连他也要保不住。


    “沈弃,我还是不想杀他。”


    “你不杀,燕云那边不会动手吗?”


    纪太师的反问无疑是雪上加霜,太子知道,燕云那边根本不会顾及这些,更不会手下留情。


    “是为了公主?”纪太师倒是听过一些传言,称公主对她这个侍读沈弃极好,将来难保会让他做驸马。传言虚虚实实,但也不乏实情。


    太子点头,“是。阿若很喜欢那个沈弃,若真到了那一日,沈弃至少,还能带她离开。”


    可太师的愁绪却更重了。


    “殿下有没有想过,沈弃为什么会突发其想地查林殊,又通过林殊,试图查到燕云那边?”


    太子倒真想过这个问题。


    之前见过真正林家幼子的世家公子们,大多没有这个机会入宫。能见到林殊的,基本都是站队东宫的官员。


    至于庆德帝和丞相沈近钟,他们更是从未见过真正的林家幼子。


    而沈弃,是除却这两者之外的,唯一一人。他既见过真正的林家幼子,身后的丞相府又非东宫幕僚。


    他起了疑心,去查林殊,倒也合理。


    太子同太师如此说着,中途却被打断了,“那殿下,为何半年之前,他没有查?”


    这半年之间,沈弃不可能从未见过林殊。


    为何时至今日,他才想起,要去探查林殊的真实身份。


    倏忽间,太子想到,“是阿若?”


    可很快他就断决,这是不可能的。阿若久居深宫,很少出宫,根本不会见到真正的林家幼子。就算见到了,她察觉这其中不对劲的时候,也不该是现在。


    太师没有开口,亦在思索。


    自林殊入宫以后,公主从未出过宫。是以他也觉得不大可能。


    可不知从何处匆忙赶来的林殊,竟笃定地道:“的确是公主殿下。是她命沈弃探查我的身份,探查我与燕云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