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袒露

作品:《锦绣十六年

    在决心踏入燕云十六州疆域的那一日,楼若与舅舅赵其曾彻夜长谈过。


    “当初那位娘娘入宫,是我一路护送的。”


    他提及往事时,目光轻柔,“就像今时今日,护送阿若来到燕云城。”


    昏暗的烛光下,楼若问道:“那时,发生了什么?父皇当真……”


    “常氏与陛下是两心相悦的,但与李常辞,也的确有一纸婚约,两人曾有过夫妻之实。等到和离之后,常氏才下定决心去往上京。”


    “只是没人想到,那个孩子来的猝不及防。”


    当年赵其将常氏护送入宫后,她因长时间的跋涉而身体虚弱,庆德帝心中忧思唤了太医,那太医却道:


    “娘娘这是有了约莫两月的身孕。”他恭喜的话还没说出口,便敏锐地察觉到上位者情绪极为低落,看不出一点喜色。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噎回去。


    旁人不清楚,可庆德帝和赵其都心知肚明,这个孩子,是李常辞的。


    他们不能留下他。


    是以当下他便提议庆德帝,“陛下!趁常氏还未清醒,早做决定。李常辞的儿子,怎么能生养在宫中?日后,定会成为隐患。”


    他知道,他此时此刻必须逼他。一旦等常氏清醒过来,她若不愿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那庆德帝只会妥协。帝王之情能饶恕他的生死。


    可当时的赵其低估了这份帝王之情。


    他不愿让她吃一次苦,落一滴泪。


    甚至不惜认下那个孩子,不惜替她承担一切,“赵其,他就是朕的孩子。”


    那时,庆德帝如此说。


    此后十余年,亦是如此做。


    只是这世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当年常氏死在宫闱,爱她之人皆因此恨上庆德帝,他们一步步将太子拉入这个局,一步步让他做那个凌迟罪行之人。


    赵其想到这,沉默了片刻,才道:“阿若,或许我们根本没有谈和的机会,李常辞这个人,就是个疯子。”


    “若他真下定了决心,是谁也拦不住的。到最后,大概率只能杀了他。”


    那一刻,他以为楼若会退缩。


    可等到的却是轻飘飘的一句,“那便杀吧。”


    他惊觉诧异,惊觉自己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阿若,她是什么时候,变了性子。面对这样不可预知的险境,宁愿错杀也不愿放过。


    “舅舅,‘圆满’这二字从来都是如此地难。”


    *


    不过多久,楼若便在燕云十六州内见到了李常辞。


    他鬓边已近全白,但眉目间却未见沧桑。


    “公主殿下。”他嘴角淡淡的笑意,遮掩着心底莫大的空洞。透过眼前这位公主的脸,他仿佛能看得见曾经故人的样子,还是那么令人憎恶。


    他的女儿,果真很像他。


    不知他和她的儿子,是否也像她。


    李常辞提了一杯酒,直入主题,“听说殿下在上京城时,一直在派人调查我们?”


    他不同她说什么哑谜,一方面是因为他累了,但更多的是她根本不可能从他的地盘里活着回去。所以,他同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庆德帝既敢将这个女儿送来和亲,想必他打心底也不怎么疼爱她,之前的传闻看来只是做做表面功夫罢了。


    还真是可怜的孩子。


    李常辞的目光落在楼若身上,他在等她不得体的回答。


    可半晌过去,楼若并未开口说一句话。


    他只得又道:“殿下如此一言不发,可是对和亲有何不满?既然调查了当年事,便该知道,自己来此是不可能有活路的。”


    “留在上京城,或许还能和你的父皇死在一处。”


    他冷笑出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楼若站起身来,提高了声音质问他。李常辞能从这声音中,听出来她的恐惧。


    但他不以为意,神色反倒冷下来,“当年发妻常氏因他而死,如今,我还不能报仇吗?”


    “燕云十六州是孤立无援,兵力极弱。可恨他的不只我们燕云十六州,还有东宫,还有那位他替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楼清邰。他也想他死。”


    这多么可笑。


    养育之恩在弑母之仇面前,不值一提。


    “当时李将军远在千里之外,如何得知的常氏之死?”楼若心中的疑虑仍在。


    当年知道常氏之死真相的人,寥寥无几。有谁,会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将这消息传往千里之外的燕云呢?


    楼若想不到任何人。


    当时上京城内,也根本不存在燕云十六州的探子。


    “我如何得知?”李常辞带有讽意的笑声愈来愈大,“我如何得知?……”


    “当然是那罪人亲口告诉我的。”


    他的话一瞬间泼醒了楼若。


    是父皇……吗?


    父皇竟在十几年前设了这样一场局,来杀自己吗?她死了,难道他就不想活了吗?


    楼若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相信,相信这一切从始至终,根本无法扭转。设局之人早已,抱着赴死的心。


    她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


    可一切谜题、一切不合理之处,都在因此逐渐清晰。


    父皇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什么都不在乎。


    “他早该去死。若非为了太子,我也不会容许他活到今日。”李常辞敛了笑意,目光中的狠决一览无遗,他知道,庆德帝想要亲手扶持太子,等到太子羽翼丰满后,再履行他的诺言。


    他李常辞,愿意为他添这把火。


    帮助太子真正地成长起来。


    *


    西北的风冷得彻骨。


    楼若一人站在陡高的城墙之上,眺望南边的城池。她不知那是哪里,却又在心中,将它当作上京。


    她一心要改变的一切,一心要扭转的结局,竟是她的父皇自甘跳入的坟墓。


    楼若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殿下。”沈弃的声音蓦地响起。他不知从哪里赶来的,衣袖边还有晶莹的雪渍。


    他道:“殿下,下雪了。”


    和那日在上京城一样,漫天飞雪。


    不同的是,那一日她带着满腔的希望而来,周遭再冷,她的心都炽热着。而如今,她却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楼若才发现沈弃眉弓上的落雪,她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替他拂去,“是啊,下雪了。”她轻声道。


    沈弃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怎么了?可是与李常辞谈的并不顺利?”


    他知道,她心愿何在。若不能同李常辞顺利和谈,恐怕日后,要拼上性命将其拦在燕云城之外,甚至杀之。


    她不愿这样。


    可楼若却摇了摇头,反倒将话题扯向另一边,“沈弃,你记得之前你问我,问我是否同你一样,见过未来某个时候的自己吗?”


    沈弃点头,“记得。”


    他总觉得她变了很多,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


    “我和你不一样。”


    楼若将目光又落回到远处的城池之上,风雪依旧,她的心境已全然不同。此时此刻,她感到无边的孤寂,太想将心中所埋藏的一切说出来。


    “我没有见到她,我就是她。”她说话的声音很缓很慢,整个人好像陷入回忆之中,“我是来自未来的楼若。”


    “借尸还魂、死而复生、重回年幼,老天爷一步步将我送了回来。或许是他可怜我,可怜我一无所知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可怜我从始至终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可老天要告诉给她的真相太残忍了。


    她一步步揭开那迷雾,一步步走上自己心中之道。再回头,才惊觉这所谓的真相,根本就是镜花水月;那所谓的心中之道,根本没有尽头。


    哽咽之中,她连撕碎一切的勇气都没有。


    沈弃在一旁,想要扶住她,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手滞在半空,心亦悬空。


    他感到万分不安。


    *


    长久的静默之后。


    沈弃才问道:“那殿下知道的以后,是什么样子?”他极力扯了一抹笑,苦涩又苍凉。


    是想多了解她一点,亦是想替她悲一场。


    她强撑着,已经撑得精疲力尽。


    根本无法再多说一句话,只得用手抻着他的衣袖,无声地悲怮。他们之间离得很近很近,近得她能听得清他的心颤。


    “沈弃,以后能不能不要离开我。”她嘶哑着问道。


    只此一句话。


    那一刻,他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有点头。


    城墙之下,万丈荒原。


    李凌在风雪之间看着这一幕,依旧冷淡地开口,“他让你来干什么?”


    他身后是李常辞身边的侍卫,躬着身答:“主子说,将上京来的公主殿下请到地牢里去。还请公子协助,不要忤逆他。”


    从楼若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李常辞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他要借着她的身份控制庆德帝,以威胁他早日兑现自己的承诺,将江山全权交付给太子,然后再赴黄泉。这是他的筹码。


    可这些,非李凌所求。


    公主如何、庆德帝如何,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唯独要的,是与楼清邰真真正正地争一争这天下。


    而不是像他的父亲,将江山送到太子手上。


    他不服。


    而这忤逆的第一步迟早要走出去,与其再寻时机,不如借楼若的身份与之相抗。


    是以李凌并没有表态,独留侍卫一人手足无措,于是那侍卫只能继续试探道:“那公子,小人是要现在行动吗?”


    见仍未得到应答,他便欲向前一步。


    “等等。”李凌叫住了他。


    “你退下吧,我亲自来押。”


    他没有再多等什么,随即使眼色示意自己的人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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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带走,不给他任何可以犹豫的机会。


    而他自己则一步步向着城墙上的两个身影走去。


    燕云荒凉,就连下起这样的雪时,都只能带给人无尽的悲戚之感。可今时今日李凌一路向前,竟感到周身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在走他的道。


    无人扶持又如何,他迟早会,让天下人都成为他的臣民。


    行至跟前时,沈弃很快反应过来,将身旁之人牢牢护在身后,“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沈公子不该问我这样令人寒心的话,我是来帮你们的。”李凌又向前走近了些,直至能够俯瞰全城。


    幼时他总爬上这城墙,总是想象未来某一日,自己站在这样的高处,俯瞰全天下,天下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那时,他再孤单又如何,至少,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公主殿下,不要忘记了,我同你说的我要和你做个交易。那可不是在和你商量。”李凌自顾自地开口。


    他话中的威胁,楼若和沈弃二人都听得很是清楚。


    如他们所料,李凌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殿下见过我父亲了,既见过了便知他的手段。不瞒你们,若非我适才相拦,此刻,公主殿下怕已在燕云十六州的地牢之下。”


    “想必殿下没体会到入狱受刑的滋味吧?”他挑着眉问,像是一种挑衅。


    可他料错了。入狱、受刑,楼若都曾真切地经历过。那里带给人不是只有身体上无尽的痛苦,更多的是精神上无边孤寂的折磨。


    她确实惧怕。


    “所以呢?”楼若越过了沈弃,与李凌相对而立,问道。


    他看似有些意外,滞了滞,才继续说下去,“所以,若殿下想安然无恙地从这里离开,只有我能帮你。”


    随即话锋一转,“可我这人,从不会白替别人做事。殿下总得,回馈我些什么。”


    李凌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不认为眼前这二位聪明之人听不懂。那晚他同他们都说清楚了,他的所求。


    如今,以一换一,不算过分。


    “你要什么?”


    “我要半壁江山。”这是他的一生所求。


    楼若冷笑出声,“李公子如何觉得,我能带给你这半壁江山呢?”如今,她连保全自己都艰难,又如何助他。


    “殿下知道现今燕云城内,正在发生什么吗?”


    *


    一山之隔。


    半日前的燕云城。


    庆德帝就坐在数日前楼若曾短暂休息过的官院内,他身边站着李丰。


    “公主去了多久了?”


    面对天子的发问,李丰几乎是咬着牙在答:“已去了三日了。按脚程算,在燕云十六州已待了整整一日。”


    庆德帝将话抛给了座下的长陵军副将齐元叙,“赵其可有消息?”


    “将军并无消息传来。陛下不妨再等等,毕竟,李常辞不一定敢对殿下……”


    齐元叙的话说了一半,便被庆德帝一把打断,“够了!别再说那些废话了!”旁人不知道李常辞行事作风,他还能不知道吗?


    和亲?不过是他的幌子。


    他真正地目的就是想要通过利用阿若来控制他。


    他不能这么等下去。庆德帝即刻便要起身。


    但他很快被一声急促的通禀声拦在了殿内,“陛下,有位自称李凌的人求见。”


    不多时,庆德帝便见到了他。


    他恭敬地叩拜,“李凌见过陛下。”语气中没了平常的孤傲,倒平白添了几分郑重。


    庆德帝问道:“你是李常辞的儿子?”他在试图透过这张脸,寻找他们眉眼之间的相似。


    的确很像,比太子还要像上几分。


    李凌点头。他很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陛下,我知道陛下此行不仅仅是为公主殿下而来,更是为这天下江山而来。”


    “陛下既有吞并燕云十六州之心,那李凌,可助陛下一臂之力。”他的头重重地嗑在冰冷的石砖之上。


    那一刻,天子和他都在赌。


    赌一个万全之机。


    庆德帝眼中的笑意深了些,“你当真是他的好儿子。可这江山易主,也轮不到你的头上。你这样的身份,只能做阶下囚。”


    他图什么呢。


    李凌好似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他依旧面不改色,“身份,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他的意图明确了。庆德帝像是被这句话激起了兴趣一般,意外之余他竟觉得有些兴奋,“做上京的皇子,可不比你现在待在燕云十六州。”


    “无数双眼睛会盯着你。谋嫡夺位,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


    “就凭,我能助陛下解决心头大患。”他话至此,又多说了一句,“何况,是否是真正的皇家血脉,陛下也并不在乎。”


    两个人都疯了。


    站在一旁的李丰很快认识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