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蒂盘腿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他的人生如此简单短暂，就连遗言都没有留下。


    他就这样盲目又麻木地等待早就过时的结果，乐蒂想绝对不能让自己陷进同样的混沌里。


    远处有连绵起伏的山，灰扑扑的，边缘线几乎只是在并不清爽的天边随手划了几下。


    既然这里没有路标，她就要去找自己的方向，她不能放纵自己无目的地游走，她不能真地成为他们。


    她要回到人群中去。


    她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证明自己，爬上信号塔成功登顶，二是为了回报皮克的帮助，拿到塔尖的信号发射器。


    这里的战壕属于邻国，那对面就应该飘扬蓝底红星旗。


    她的直觉在说：去到山那边去，那是你的来处。


    她拿着那把转轮手枪，最后又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却是往反方向走，原路返回。


    前进不到十步，她又回到了以前的乐蒂，她回到他的身边，把他抬了起来。


    他非常轻，轻到乐蒂怀疑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话，也根本没有人喊她“琼斯上尉”，他早就躺在了这儿，化作了尘土。


    不能，不能怀疑自己的记忆。


    乐蒂甩了甩脑袋。


    不是没有国家了吗？那他想躺在哪里都行吧。


    乐蒂将他架在了背上，摸了摸那把手枪，说：“带你回家太难，带你回到那边去不成问题，就当做是你这把武器的酬劳。”


    后半句她没有说，她觉得他彻底湮灭的结局有自己的一半原因，他本可以这样永远游荡下去。


    这些都是过程，过程过了就是过了，不要因为这些耽误自己寻求前进的可能。在这过程遇到的一切都可以称作意外，好的就叫惊喜，坏的就叫奇遇，没有后悔。


    乐蒂想她背上的这位仁兄以前一定是个幸运星，带着他，完全不是累赘，她找回了自己丢掉的防护服，还惊喜地发现那一晚的自己在混乱中不算彻底失智，军工刀和装着蛞蝓化石的包都在，更秒的是，防护服里还有融化化了又重新结晶的白糖碎屑。


    她不需要回到河边去了，这才是大喜事。


    她捻了一点放在舌下，味蕾被瞬间放大，太甜了，甜得让人不断分泌唾液。


    “你要不那么冲动，现在也能尝尝。”


    不可控地就想到上一个吃了乐蒂糖的人，乐蒂抿了抿嘴。


    天边隐隐有电闪雷鸣，天暗得奇快，她担心大雨将至，开始回头狂奔，背着他跨过了战壕，去往山的地方，寻找庇护地。


    乐蒂只顾埋头狂奔，没有注意到高空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网。


    看上去是银白色的网在兜住了不断下坠的乌云，顺着数道网线可以看到有“回场”两个红色的字在云层中不停歇地闪现，继而出现了走字屏后的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有壳体结构、框架结构的，它们都是满载状态，都在往同一个方向飞速倒去。


    网线慢慢隐退，天越来越黑，乌云沉重地近乎压至地面，视觉效果上让人喘不过气。


    就近的一座土山坡侧边凹陷了一人高的坑洞，足以容纳两个人的，正合乐蒂的意，她先让他竖躺进去，再自己躺到了他的旁边，二人紧挨着内壁，静静等待雷雨倾泻。


    乐蒂望着天，云层里有不停活动的银线穿过，流星般只是一瞬闪现。


    风拨开云层，天慢慢回亮了，这场声势浩大的预备雷雨就这么偃旗息鼓了，这个战区太古怪，连带着天气也爱开玩笑。


    乐蒂笑着指天，转向他，看到了挂不住的帽子之下，露出了他的半瓢脑袋，就笑不出来了。


    本来只盖到脑门的帽子带正以后，直接成了半覆面的头盔。


    他已经不适合开玩笑，乐蒂如是想。


    爬上了一座山，她在山坳处看到了对面的山顶立着一座信号塔，无法确定是不是他们本来约定的那一座，但是信号塔之间应该大差不差吧，拿哪个发射器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乐蒂的人生信条里完成承诺最重要。


    连明彻夜，她从高处俯视，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红颜色爬满了山谷的位置，那是电话亭的地方，她知道她大概是走对了。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刻，乐蒂到了。


    这是一座呈圆锥形的角钢塔，约有百米高，一侧有爬梯，塔下有一间通信机房，乐蒂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内的设备都已搬空，只有一套桌椅，角落里堆放着一堆黑色的背包，有熟悉的东西挂在上面。


    一串绿柱石挂在一只背包的外侧，那和卢林送给自己的手链是同款。


    乐蒂打开了背包，里面有熟悉的皮克手书、防毒面罩、牛肉罐头、信号弹等补给品。


    这些是勇士会成员的包，东西都在，难道他们都在这里吗？


    乐蒂出门抬头看，什么也没有看到。


    绕塔一周，吊桥在黑暗里轻摇，仿若夜间承载不了人，无声地抗拒着。


    他们是把这个地方当做存放点，去别的地方了。


    乐蒂想到了75391说的话，他们应该是先到这个地方，再被引去的那一边。


    乐蒂把那位陪着自己的兄弟放到了屋内，“本来想让你欣赏我登顶的精彩瞬间，但你眼睛已经不太好了，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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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吧。”


    幕天席地久了，乐蒂认为能够在有顶的地方休息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她给自己吃了一个牛肉罐头，又喝了一瓶水，把他们的补给里挑了小部分放进了自己的背包里，还有代表他们颜色的烟雾弹也装进了自己的包里。


    她本想等再次天亮，但是山顶的风怪异地鬼叫，不断敲打着，让人心慌。


    乐蒂将探照灯套到了头上，戴上手套，爬了上去。


    高处的风让人觉得这钢筋铁骨做的塔体也在摇摇欲坠，幸好是黑天，只要她不往下看，就可以假装没那么高。


    乐蒂不确定自己爬了多久，只是机械地左手跟左脚，右手跟右脚，沿着爬梯走。


    刺啦——


    一脚落空，乐蒂的灵魂快速下坠，同时她的双手抓住一旁的横杆，一个飞跃脚也踩到了一处斜杆。


    她是一只灵活的猴子，成功挂住了。


    “啪嚓——”


    爬梯断了，掉到了地上，乐蒂听到了自己灵魂摔死的声音。


    她莽撞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居然在不确定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就敢爬高塔。


    但此刻她完全遵循着力量的本能，利用横杆继续上前。


    塔尖天线下一个方块状的发射器嵌在上面，乐蒂拆开了外壳，巴掌大的的电子元件背面有蓝底红星旗的标志。


    这座山头算国内了，她决定让那位兄弟长眠于此。


    这里有屋顶，很好，晚上还可以听热闹的风声，和他足够匹配。


    她察觉到自己的抓握力变强了，没用工具，就轻松拆下那个发射器。


    乐蒂靠坐在横杆上，拉开背包，这些不过是都是庆典用的彩色烟雾弹，没有什么杀伤力，就和放烟花一样。


    先放紫色的烟雾弹。


    乐蒂记得皮克说不喜欢紫色，但偏偏是他抽中了紫色。


    为什么讨厌紫色呢？


    因为狭隘老派的思想吗？乐蒂当时没有这么问，现在却对着天空问了。


    紫烟里，未知的光亮穿了过来，晃了乐蒂的一眼。


    乐蒂以为是自己的探照灯反射了到了什么光板之类的东西，就又继续放了绿色、红色……


    权当庆祝自己完成目标，一个人的成功是孤独的，哪怕有一个人目睹也好。


    有一厢体建筑停在信号塔不到半米的位置，它正在发亮。


    彩色的烟尘里，亮光足以覆盖乐蒂的探照灯，乐蒂摸到了一块玻璃，然后看到了玻璃里面的一双眼睛。


    他正在看着自己。


    他没有睫毛。


    他认识我，乐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