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巨物以粘稠的黑血为脉，以无数残肢断臂为肉，如麻绳缠绕般拧成身体。它躯体上的每一张脸，纵使残破不堪、血肉模糊，眼珠子却依旧在眼眶里转动。


    它从井底冲出，导致地面塌陷，地水涌出，渐渐蔓延至整个院落。


    黎禾发现，这巨物身上所有的眼睛都在往上看。于是，她顺着那些眼睛张望的方向，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月亮之上。


    它在仰望月亮。顶处的大口张开，吐出气息，又是一声声无声的呼喊。


    胡桃、胡桃，黎禾知道，它在喊着：胡桃、胡桃。


    然而它的呼喊没有回应，四周一片寂静，迎接它的只有四面意欲杀它、手持武器之人。它宛若绝望地困兽，躯体战栗，每一颗眼珠子、每一滴血液都在战栗！


    一旁的展旬脸色煞白，他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迫使自己目不转睛地监视目标。他紧握止杀，手臂隐隐颤抖，不知是恐惧、恶心还是愤怒。


    “舟舟。”胡桃飘在空中，轻声呼唤。她凝视那巨物的眼神，温柔又无奈。


    巨物全身一颤，眼珠子“刷”得转向胡桃。它低了“头”，将巨口对着胡桃，躯体里身处无数只“手”。


    此举动，引得其他几人的警戒。


    祝余眼眸湛黑，反映巨物的一举一动。核心会在哪？他上下打量，然而外面那一圈黑血与残躯将核心围裹、遮得严严实实。


    他道：“待会儿我从中间将其斩断，若没斩到核心，你们立刻上前补刀。”


    展旬、徐桑桑点头。


    黎禾没听清祝余所言，她紧握长箫，疑惑地望着那巨物。


    巨物身上成百的手挣扎着向胡桃伸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到她。


    胡桃朝“舟舟”一笑，全身散发着洁白的柔光，她双手的食指缓缓相聚，指尖流出宛若白雾般轻柔的法力；指尖碰撞一瞬，所有白雾般的法力迅速将“舟舟”围绕。


    她道：“我能困住它一时，但它若彻底失控，我怕是也不能控制住她。”她迟疑片刻，道，“当初为救她，我用非等价交换之道强行给她渡了近我一半的修为。”


    祝余紧促眉头。一半......仙之修为可是远远强于自己，哪怕是其一半的修为怕是也不好对付/但此时此刻已经不容他多想。他深吸一口气，“砰”一声，他脚底的墙瞬间塌陷，而人已如闪电般冲。


    黑影一闪而过。巨物瞬间一分为二！核心并未暴露！


    于是乎，祝余落地，转而砍向它的下半身，展旬与徐桑桑冲上攻击其上半截身体。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气流以巨物为中心爆开，将胡桃的法力震得烟消云散，也将祝余、展旬与徐桑桑弹开。


    巨物的身体迅速合一，它疯狂扭曲着，嘴里吐出阵阵气波。


    黎禾诧异：恐惧，它在恐惧。


    巨物疯狂扭动，一时间形如熊熊火焰，它张开大口，朝祝余甩去。祝余丝毫不躲，直接冲进他的巨口之中。


    就在所有人大吃一惊时，他从里面刺穿巨物头顶、冲出。


    “落子羽，出。”一颗界子飞出，化作白色翅膀浮在他背后。他借以浮在空中，满身黑血，双刀刀刃也在滴着血液。


    但只要不是攻击到核心，根本不会伤及巨物。


    一时间，祝余身上的黑血颤动、汇聚、形成绳，紧紧将祝余的脖子、手臂缠绕。祝余一发力，伴随一阵黑光，身上那些黑血统统被震落在地。


    与此同时，地上的黑血形成尖锐的水锥朝展旬、徐桑桑、黎禾刺去。祝余再次攻击了几波，然都未能刺到核心。


    巨物越来越疯狂，地上、空中、屋檐上所有的血液开始回收，重新凝聚到巨物的身体上。只见巨物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身上那些残肢断臂开始消融，像是被黑血消化——


    胡桃蹙眉，警戒道：“小心。”


    祝余见状，立刻持刀砍去，却竟然被一股法力屏障弹了回来！


    他一惊。


    须臾片刻，巨物身上所有的尸体残躯都被那黑血消化完毕！黑血凝聚成半人高的椭圆体，从椭圆体腹部，一颗头颅浮出、从椭圆顶部弹出。


    头颅转动，对准几人，睁开眼睛；头颅下的椭圆体黑血转换形态，伸出细长的“胳膊”和“腿”。它站起身，但黑血凝聚成的纤细的腿，像水柱一样波动，让它有些重心不稳。


    “胡、胡桃……”她发出沙哑之声，“胡、桃……救……”


    展旬与徐桑桑皆大惊，而祝余丝毫没有迟疑，握刀再次砍去。刀刃看在它的头颅上，却根本穿不透那一层法力屏障！


    祝余全身法力如黑色火焰般燃烧，双眼流出红色焰光，将刀刃抵在它头颅上。


    “舟舟”抬着眸子，恐惧地盯着祝余，身子颤抖着，“啊——啊——”


    突然，它肚子里刺出一根黑刺。幸而祝余反应够快，立刻撤回身体。


    他收回落子羽的界子，将所有法力留在自己身上。


    此时展旬与徐桑桑以退出，他们知道，现下他们俩已经做不了什么。


    黎禾问胡桃：“你可有什么办法？”


    胡桃沉眸，“击碎它的头颅，就能杀它。”


    展旬忍不住吐槽：“你这不是废话嘛！现在不就是击不碎嘛！你不是仙嘛！你肯定能杀她吧？就算她曾经是你的朋友，可她现在这个模样，难道死了不也是一种解脱吗？你干嘛不动手！”


    “我杀不了。”胡桃紧蹙眉头，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一旁的祝余忽而扬嘴一笑，“有意思。若是有意识的妖，我就收下了。”语音一落，他神色即刻严肃，冷声道，“你们退开。”


    黎禾几人立刻与他们拉开距离。


    祝余手握双刀，站在那儿。一时间整个院落、每一刻石子都在颤动！只见无数隐隐约约的黑色烟雾从四面八方朝祝余汇聚，以至于祝余整个人都像是在燃烧！但身上的火焰不像是往外释放，而像是凝聚于他的身体。他手中刀的刀刃被侵染成黑色，他的脖子上也有许多黑色脉络爬出。


    黎禾惊异万分，她第一次见这样的祝余，像、像一个恶鬼。


    “奇怪。”她听见一旁的胡桃喃喃自语，“好奇怪的道。”


    祝余身上杀气滔天，就连展旬与徐桑桑都被恐惧震慑、动弹不得。显然，那“舟舟”也害怕了。不过她本就经历了太多绝望、本就无时无刻不活在恐惧之中，越是恐惧它越是失控、越是强大。


    然而它还来不及反应，祝余就出现在它身后！速度之快，甚至连眨眼都比不上！


    祝余如恶鬼站在“舟舟”身后，居高临下挥刀斩下。


    就在刀要斩到它头时，它立刻伸长了脖子，刀从它的脖子上一斩而过。它的下半身立刻借助头颅，将头颅藏在肚子里。


    随后全身刺出无数根尖锥，然而根本伤不到祝余。


    显然它更加恐惧，身形再次变化，以头颅为中心，变成一颗刺球、浮在空中。


    “砰”，刺球吐出成百上千的黑针，如暴雨般像四面八方射去。展旬与徐桑桑大惊，可根本来不及躲。


    胡桃立刻护在展旬、徐桑桑与黎禾之前，形成法力屏障，为他们挡住黑针。


    然而祝余没有那么幸运，他身中数针，一时间血液染红了衣衫。


    几人大惊。


    黎献愚被砍头颅的画面兀然在黎禾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怔怔地盯着祝余，有一种强烈的意识提醒着她：如果你依旧躲在这里，你会像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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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一样失去他。


    她必须做些什么……她现在变强了，她不是以前的黎禾了……她是妖，是梦妖，这一定有她能做到的事情。


    祝余好似丝毫察觉不到疼痛，持刀冲向“舟舟”。但他一靠近，舟舟就爆出无数黑针、将其逼退。


    一时间陷入僵局。


    展旬见状，大喊：“祝大哥！要不我们先撤退——”


    胡桃厉声阻止：“不可！它已经冲破限制！你们一撤退，它定会为了恢复元气吞噬那些村民！到时候就越发难以阻止了！”


    展旬脸色煞白，进退两难：为了那些百姓、那些无辜之人，他们不能退；可现在祝大哥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他握紧了拳头，止杀在颤动，“我怎么这么弱……这东西在我手上，就是浪费……”


    胡桃的话像是提醒了“舟舟”，它想朝外飞去。胡桃立刻冲过去，将其阻挡回去。


    “不好！它想出去！”


    祝余从地上射出、逼近，“舟舟”立刻喷出黑针。然而这一次，祝余竭力闪躲、阻挡、靠近，一刀劈向它。


    可刀只将它的头颅劈开了一点，就被它以全力弹开。


    祝余重重的摔在地上。他撑着身子，吐出一口鲜血。


    “祝余——”


    “祝大哥——”


    黎禾不顾危险，冲了过去，护在祝余身前。


    受伤的“舟舟”想要逃出，却被胡桃以法力形成屏障困在院中。


    “胡桃——胡桃——”它对着月亮，一声一声的嘶吼，声音撕裂刺耳。


    “胡桃，胡桃……”黎禾跟着它的声音念着……她猛然意识到，对方越是恐惧、越是难安、越是躁动，如果不让它恐惧呢？它是不是会好控制一些？


    祝余持刀站起身，拉过黎禾，语气不容置疑：“一边去。”


    “舟舟”见祝余起身，立刻害怕地下意识地又射出无数黑针，只是它受了伤，黑针不如刚才的猛烈。


    祝余即刻将黎禾护在身后，用刀挡过。


    “我、我或许有办法……”


    “你、你修为还不够，它的修为已近仙的程度。”祝余声音略显虚弱，“放心，再一击，我就能杀了它。”


    但黎禾却担忧：祝余越是杀意十足，那东西就越是拼命反抗。就算祝余成功，怕是也会两败俱伤。


    “如果能减少它的恐惧，它应当就不会反抗得如此激烈。”黎禾道，“我能造梦……我试一试……”


    她抬头望着“舟舟”，明明对方完全处于失控的状态，却找不到破绽口。明明长留说过，只要对方情绪崩溃，就能为其造梦。


    难道是修为差太多的缘故？


    不过安抚也不一定需要造梦……毕竟自己也还没有能力造美梦……她低头瞥了眼自己手中的长箫，“乐曲……或许能用乐曲安抚它……我们刚才在井中不是就成功过吗？”


    祝余紧握刀，现在对方正是虚弱之际，应当趁自己还能支撑迅速了结敌人。这样才能保护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拖油瓶。


    “祝余！”


    祝余一怔，见黎禾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满眼执着地盯着他。见她眸光里流动着月光，他眼皮颤动。


    “我不希望你有事！”黎禾异常坚定。


    祝余身子一颤，半晌，身上的黑烟缓缓消散，他的眼睛逐渐恢复正常。


    “吹《乌夜啼》！”徐桑桑兀然开口喊道。


    黎禾错愕，“乌夜啼？”可那不是悲伤至极的曲子吗？


    徐桑桑分外严肃，道：“吹《乌夜啼》。”


    祝余身子一软。展旬冲上去，用身体撑住祝余。


    黎禾抬起长箫，不再迟疑，“呜”一声，吹响了《乌夜啼》第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