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整日，苏禾一直都在忙活种子的事情。


    眨眼间，今天就到了开学的时间。


    苏禾特意起个大早，赶在万佩兰和苏爱军上工之前，对他们说了今天上午要去学校办的事情。


    万佩兰和苏爱军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红小兵打人害人的手段，但他们大队也是有牛棚的，里面下放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他们心知肚明。


    因此，他们夫妻俩只要一想到苏禾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了，那么其他事情都不再重要。


    况且万佩兰和苏爱军十分相信女儿，就算不去学校，苏禾也能拿到毕业证书。


    送走他们之后，苏禾收拾收拾屋子，背上她的小布包，便出发了。


    清晨的薄雾，如同一层轻盈的纱衣，渺渺茫茫地笼罩大地。晶莹剔透的露珠在叶尖上摇摇欲坠，鸭蛋黄似的太阳一蹦一跳地挂在蔚蓝的天空中。


    温暖的阳光洒向人间，驱散了轻柔的雾气，蒸发了玲珑剔透的露珠，也驱除了苏禾发间潮湿的水汽。


    随着阳光愈发明媚，整个世界好像瞬间生动活泼起来。


    照旧是那条老路，苏禾踩着柔软的青草，背影中仿佛透露出几分欢快。


    时间飞速流逝，不知不觉间苏禾已经来到县城。凭着记忆里的路，苏禾一路摸索找到县城高中。


    砖头砌成的院墙，水泥大片大片的掉落，外表尽是斑驳，两扇大铁门对内而开，上面锈迹斑斑。


    右侧墙面上刻着学校名字——原丰县高级中学，其中的好几个字已经风化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此刻大门处热闹极了，来来往往的学生怀抱粮食，三三两两并排而行，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秋收的趣事。


    女学生大都穿着各色碎花衬衫，配深色直筒裤子，有的扎着麻花辫，两条油光水滑的粗辫子柔顺地垂在肩膀两侧；有的剪成短至脸颊的学生头，走动间发尾一颤一颤的。


    男学生们则是把头发全部往后梳，上面再用上一层发蜡，抿平所有杂毛，远远看去仿佛头上被削平一块。


    个别时髦的穿着绿军装，走路时胳膊大摇大摆，胸膛一个劲地往前挺着，好好的衣服扣子都要被撑开了。鼻孔朝天，将头抬得高高的，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苏禾眸光闪烁，迅速侧身钻进人群中，眨眼间随人群涌动消失了。


    赵宗保踮起脚尖四处眺望，随手扫落搭在胳膊上的手指，不耐烦道：“钱丽丽，离我远点！”


    钱丽丽捂着泛红的手背，低头时眼中划过一丝狠毒，抬头瞬间泫然欲泣，委屈巴巴的娇弱地说：“宗保哥，你打疼我了。”


    赵宗保充耳不闻，一心急着找人，刚才分明看见苏禾的影子了，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乡下秋收肯定很劳累，苏禾本就身体不好，也不知道累没累瘦。再瘦下去，他娘更不会同意苏禾进门了。


    赵宗保下意识提了下手中的袋子，幸好今天他带了罐麦乳精，一会拿去给苏禾补补，争取把她喂胖点。


    想到这里，赵宗保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苏禾，他着急忙慌地大步迈开，不管身后的钱丽丽如何矫揉造作地唤他。


    几步之间，赵宗保混在人流中消失不见。


    钱丽丽望着赵宗保消失的背影，面部十分狰狞，瞳孔中折射出狠毒的光芒，原本称得上清秀的面孔此刻变得崎岖丑陋。


    拳头一寸寸捏紧，修剪规整的指甲死死掐住手心，留下一道道弯月状的血痕，钱丽丽拼命压抑内心即将爆发的怒火。


    苏禾！


    又是你！


    你怎么还活着呢？！


    只有你死了，宗保哥的目光才会停留在我身上。


    凭借你的美貌，没有了赵宗保，你还能找到更有钱有权的李宗保、王宗保，为什么非要跟我抢呢？


    没有宗保哥，我会死的啊！


    一串串恶毒的念头在钱丽丽脑海中闪过，她仿佛已经看见苏禾消失的结果。赵宗保极尽风光地迎娶她，婚礼奢靡豪横，婚后婆婆公公宠着她，赵宗保万事听她的，她过着让所有人羡慕的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钱丽丽幻想着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此时旁边路过一个女生，打闹之下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


    钱丽丽被撞得一个趔趄，扭头恶狠狠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啊！没看见有人吗？”


    撞人的女生下意识地准备道歉，话还未说出口，一连串刺耳的骂声袭来，瞬间火气涌上心头。


    撞到人是她得不对，但你也不能骂得如此难听吧！


    “你……”才说了一个字，撞到人的女生就被同伴迅速拉走了，边走边小声地说：“春兰，你瞅她那一脸的狠毒，就别和她计较了，万一她突然发疯，你岂不是又丢脸又白遭了一顿罪受。”


    春兰既委屈又生气，“可是你瞧她说的话！”


    她同伴安慰她，“被狗咬了一口，你总不能咬回去吧！”


    瞬间春兰不再生气，哼！她才不和狗一般见识呢！


    两人手挽着手，高兴地走进学校。


    钱丽丽骂了一通后，又见女生憋屈地落荒而逃，心里的气终于消了，于是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去班里找赵宗保。


    这边，苏禾在瞥见赵宗保和钱丽丽时，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


    他们一个脑子有大病，一个心里有大病。


    离近了，苏禾怕被传染上。


    赵宗保好像听不懂人话似的，苏禾再三拒绝的话，在他听来完全是打情骂俏。整日跟在苏禾屁股后面，牛皮糖都不如他黏人，班里已经传有风言风语，这严重影响了苏禾的日常生活。


    而钱丽丽心里简直不正常，你追不到男人，有本事你找男人算账啊！


    天天找同是受害者的苏禾算啥呢！


    算你柿子专挑软的捏吗？


    苏禾也是真心佩服原主，在这么压抑的环境下还能坚持上学，换成她的话，早就一拳头夯过去了。


    这学校待不了一点！


    苏禾七拐八拐地绕过操场和教学楼，来到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苏禾站在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随之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苏禾推门而入，慢吞吞走过去，站在办公桌前面。


    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位身着黑色衣裳的妇女，半长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发髻，其中夹杂着零散的白色发丝。额头的皱纹叠在一起，皮肤粗糙干燥，嘴角平直地抿紧，浑身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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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苏禾知道，这位老师只是表面上看着严肃认真，实际上非常温柔和睦。


    你瞧，老师笑起来后，气质瞬间变了。


    “苏禾，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不要怕，尽管给老师说，老师会帮助你的。”冯君竹温柔地注视她，示意苏禾坐下。


    苏禾拉开椅子坐在桌子这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冯君竹。


    “冯老师，我有一个想法，希望您能听完给我一个建议。”


    冯君竹立即端正地坐好，眼神充满鼓励地看着苏禾。


    苏禾想了片刻，把腹中打好的存稿一字一句地慢慢说清楚。


    “冯老师，您也知道现在外面不好的风气已经传到学校里面了，开学以来，学校里好几个无辜的老师被□□抓走了，现在都没回来。”


    “班级里的学习氛围也不是那么好，况且……”


    剩下的话苏禾没有说出口，但她观察冯老师的表情，应该是明白的。


    冯老师确实懂苏禾未尽之语，苏禾说的也是事实。她这间办公室原先加上她一共有三位老师，现在却只剩下她一人了。


    其他的两位，一位是学生举报后被抄家罚去扫厕所了，另一位属于自己辞职不干了。


    冯君竹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至于苏禾没说完的话，她也有所耳闻。


    开学第一天，冯君竹就发现班里的赵宗保看苏禾的眼神不对劲，果不其然，接下来他的所作所为验证了。


    冯君竹特意调开她俩的位置，一个在西边第一排，一个在东边最后一排。


    就算这样，也挡不住赵宗保的手段。


    赵宗保威胁同学，搬到了苏禾身后一排坐着。冯君竹无奈之下，只能让苏禾坐在讲桌旁边，好在没上多久的课，学校放了秋收假期。


    苏禾的困扰她心里清楚明白，所以在假期期间，冯君竹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可惜的是，直至开学，她也没能想出解决的好办法。


    “苏禾，你直说便是了。”冯君竹有种预感，苏禾自己想到办法了。


    苏禾目光直视冯君竹，语气平缓，“冯老师，我想暂时休学，平常不在学校上课，只在期末的时候回来考试。”


    “我会保证成绩排在前三，希望你们能给我颁发毕业证书。”


    冯君竹：“……”


    这倒也能称得上是一个办法。


    冯君竹皱着眉头，“苏禾，我知道赵宗保的行为给你带来困扰，但你不能消极处理，问题迟早能解决……”


    冯君竹在苏禾平静无波的眼神下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冯君竹叹口气，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不值半分信任，更何况苏禾呢？


    “但是如果你不在学校上课，怎么能保证成绩排在前三名呢？你好不容易考上高中，这样对得起你的努力吗？”


    苏禾嘴角微微上扬，双眸自信，“冯老师，我会自学，不会的知识可以写信问我哥哥，也可以问我们大队的知青，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但学校我是真待不下去了。”


    后世的高考可不是说着玩的，填鸭式教学也不是小打小闹，即使中间十年没上学，苏禾只是略微翻了翻课本，那些深入人心的知识点再次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