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白巾士兵迅速从陡峭的山坡翻下来，泥沙满身，步伐有力。那高矮胖瘦虽不同，握匕首的姿势却整齐划一。


    蒋汐以囊中失心毒相搏，数人中毒晕厥。


    黄巾男子再一声令下，那白巾士兵纷纷服下药丸。


    袁伍寒始终护在蒋汐左右，郝亮等七人现身相救，白巾人却蜂拥着，越发多了。


    “他们懂失心毒，这些药不管用了。”蒋汐吼道。


    黄巾男子胜券在握，面色猖狂，“论下毒，你们还嫩了点。”


    “公子，这下该如何是好？”郝亮胳膊上已受七处创伤，饮古四名弟兄也惨遭毒手，付源本想轻功抽离，无奈后背中了一掌。


    “传雪，小心右边！”


    蒋汐急切中与匕首擦身而过，传雪肩上吃了一刀。


    袁伍寒运功震开四名白巾，蒋汐再弯腰躲过横切一招，恰好被他揽腰抱回，平稳落地。


    但这时郝亮、付源、传雪三人已经落到了斑牙手里。


    黄巾男子示意停止攻击，白巾士兵将那三人押上前。


    “驸马爷武艺高强，若能以此匕首伤左胸三寸，我保证将他们放了。”


    “公子，不可以！”


    郝亮和付源异口同声，左胸近心，三寸而伤，为的就是限制袁伍寒的武功。


    袁伍寒冷声，“你可说话算话？”


    黄巾男子冷笑，“你还有得选么？”


    “敢只身来此，无非是兵分几路，你以为我斑牙山真那么容易进？”


    袁伍寒眉锋一紧，刹那就不见了人影。


    “是与不是，何不试试！”


    话未说完，明晃晃的匕首就架在了黄巾人脖子上。


    “试试就试试！”


    暗处埋伏的最后几名斑牙人窜出，亮出利刃，逼近蒋汐的脖颈。


    黄巾男子盛气凌人，“驸马爷，你敢动我，我的人，便敢动你的南兮！”


    袁伍寒瞬时变脸，生出怒意，他的手一紧，黄巾男子的右脖被割出血来。


    那斑牙喽啰见状，也微微一动，把刀往蒋汐喉前逼了分毫。


    “别动她！”袁伍寒声颤。


    黄巾男子知道拿捏了袁伍寒的软肋，气焰顿时嚣张。


    “如今我的命在你手里，死却也能拉个垫背的。驸马爷何不痛快点，一拍两散，也让南兮小姐临死前，少经历些恐惧。”


    袁伍寒后背发凉，蒋汐始终盯着他，心中忐忑。


    只见袁伍寒默了片刻，神色有些动摇。


    蒋汐双手开始发抖，心跳越来越快。


    他......他不会要......


    袁伍寒呼吸加急，终究妥协。


    “三寸，若我照做，你得放他们三个走。并且，不得伤郡主一根汗毛。”


    黄巾男子挑眉，“这不是不可以考虑。”


    “你这卑鄙无耻之徒！”传雪愤恨怒骂，“郡主可是你南卫唯一的主人！”


    “唯一的主人。”黄巾轻蔑地重复，恶狠狠看向传雪，“她是吗！”


    “南卫之主，北境南安，早就死在了八年前！而这个女人，不过是颗棋子！”


    他的声音越发激昂，震飞了林梢停留的鸟雀，却搅不乱在场任何人的思绪。


    “噢？”蒋汐双腿僵直，攥紧拳头，内心虽有恐惧，面上却是平静的。


    “三当家看得倒是清楚。”


    “不过，你可知道，被人当作棋子的，才不止我一人。”


    “曾经的南卫是忠义之师，如今你们口口声声以道德之名仇恨我，自己干的却净是些伤天害理的龌龊事。何必再冠冕堂皇，八年恶踞于此，朝廷为何选择这个时候才派人来？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堂堂大夙就这么看得起我？”


    黄巾男子皱了皱眉，蒋汐讥笑一声，“斑牙山背后的人，跟大夙朝廷是什么关系？跟这江湖门派又有没有渊源？南兮可是皇上亲自疏礼教、替太后册封的齐怀郡主，我离牟宫已有这么多日子，你当真以为鄢省无兵么？”


    她这一话出，指明了就是引蛇出洞、声东击西的谋划。


    黄巾男子听进去了，却也很清楚，此刻的生死，皆由此刻决定。


    他可不是被人吓大的。


    “南兮，你倒是比曾经伶牙俐齿不少。”


    黄巾男子阴狠蔑笑，“袁伍寒，我已经没有耐心了，要么你伤，要么她死。我数三声——”


    袁伍寒拧紧了眉头，看样子，似乎是真要朝自己动手了。


    黄巾男子露出笑意，“一......”


    “袁伍寒！”


    蒋汐嘶吼一声，心跳遽然变快。


    她很怕他如了斑牙贼寇的愿，用自残自伤来救他们。


    贼寇无底线，更谈不上诚信。


    袁伍寒是他们之中唯一有能力冲出重围的人。


    那黄巾人明摆着就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利用袁伍寒的情义，逼他自断生路。


    蒋汐恨透了这样的阴险之计、奸佞之人。


    “若你受伤，他们只会变本加厉。而若我死，斑牙山上下必遭灭顶之灾。”


    蒋汐急声，“袁伍寒，你不许听他们的！”


    白巾人动了动胳膊，银白铁器在日光下晃得刺眼，逼落了袁伍寒额角的汗珠。


    “......二——”


    “——袁伍寒你敢动手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蒋汐一声咆哮，连那举剑白巾人都吓了吓。


    她满脸通红，生怕他真的做出什么来。


    那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掉。


    贴脸的晶莹汇成细流滴下去，将未凝的血迹冲散，却怎么也释不散蒋汐内心的怒恨。


    “那些孩童才不过十岁的年纪。十岁，除去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所活不过六七个春秋，根本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世界，你们只为了肉|欲私心，贪餍无度，厚颜无耻！”


    “蒋汐。”


    袁伍寒同样攥紧了拳头，眼里的动容与关切化到嘴边，却只成了两个字。


    蒋汐情绪高亢，“我怕死，但我更怕你死。只有你好好活着，理想才不会死，恶人才会有恶报。我信你。”


    她的牙齿开始打颤，泪珠落在剑刃上滴答作响，“如果我死后，你能找到路无渊——”


    身后的白巾人被她突然剧变的态度和声音慑住，手中的剑也随之抖了抖。


    蒋汐冷笑，忽而忘了脖子前的威胁，微微偏头，朝白巾人看过去。


    那茫寂的眼神里写满了嘲笑与蔑视，蒋汐吐出几个字：


    “怎么，我怕死，你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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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巾男子倏的有一丝莫名心慌。


    蒋汐悲至极点，想起一路而来、过往种种，荒诞又可笑，只觉得一切像噩梦、又像泥沼，一直下陷，一直混乱、一直挣不脱，也一直醒不来。


    “如果他已死，那便，请你代我......代我，好好送他。”


    蒋汐顿时失去力气，脖子垂垂往下落。


    黄巾男子眼神一震，在蒋汐闭眸那一刻慌不择言，“南兮，你这个疯子！”


    “疯与不疯，你的死期都不远了。”


    嚣张的男声从背后传来，袁伍寒连眼睛都未挪开，闻声后，条件反射，一掌震开蒋汐身后的白巾人。


    余淮飞一个飞刀就刺穿了黄巾人的喉咙，阿伏、牧原以及史家兄弟从寨子里冲出来。


    斑牙人惊乱之际，郝亮、付源与传雪趁机发功，厮打反击。


    血泊中，蒋汐神色恍惚。


    余淮飞把准形势，掷下数颗烟雾弹，高呼一声“撤”。


    众人毫不恋战，一鼓作气，在随后的箭林刀雨中朝不同方向逃窜。


    袁伍寒轻功极快，精准抱走蒋汐后，撵过数片林子，这才平稳落地。


    可她直立的身子却像泄气的皮球，立即瘫软在地。


    袁伍寒心慌，以左手扶着她，试探性地瞧着她神色，那抬起的右手却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态度，向她表示关怀和安慰。


    那道圣旨下的婚约，是她与他如今的事实，却不是感情。


    这么久了，他没有问过她的态度，既因为她始终惦念着那个人，又因为他并不觉得她对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跟最开始相遇有什么不一样。


    袁伍寒一直很好奇，敛余江初见的她，为何会对自己产生那般真挚热烈的期待。


    景阳楼那会儿，她又为何会讲出那样落寞而真心的话语。


    到皇城之前，他与她的交集并不多。


    可她却始终没有对他设防。


    她失去记忆，言行举止却不像是个涉世未深的人。


    她为何会这般无条件地信他？


    甚至信了这么多次。甚至愿意将后半生托付给他。甚至可以为他豁出性命。


    他袁伍寒何德何能。


    她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


    他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往前迈一步，对她说一些话......


    袁伍寒不敢轻举妄动。


    倘若打破了现在的关系，她本就纷乱的心会不会承受更重的负担，她又要怎么面对他。


    于是，袁伍寒落回了手，只能温声安慰：“这里很安全，没事了。”


    蒋汐的思绪缓缓回落，眼神聚焦，落向前方苍绿的树叶，那凝固已久的泪终于涌了出来。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不知怎的，心间一番苦楚和慌乱惹得鼻酸眼疼，压抑的情绪似被拉开了禁闸，身体不受控制，止不住地抽泣。


    袁伍寒心颤了。


    他不自禁地靠近了她。


    蒋汐迷迷糊糊感觉到一只有温度的手掌靠向她的后脑勺。


    袁伍寒轻轻一带，她的身体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这个短暂安全且温柔的怀里，她哭得忘乎所以，像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