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凝虽对此心有芥蒂，还是被慕婉婉拉上了山。


    “你脸色不大好，怎么了？”慕婉婉拉着她的手，“是因为苏绮云吗？”


    “只是觉得这样……有点过了。”


    苏绮云当初在榆青镇扮作成衣店老板娘，致使他们误入兰镜幻境，妄图以修士神魂饲养魔镜，复活她被魔息侵染的妹妹，本也算不上什么心地纯良的魔。


    她在榆青镇十几年，没残害一个无辜百姓，街坊邻里口碑一直不错，除了衣料卖得贵点。


    也没有实质上杀死任何一个修士。


    或许有错，但她罪不至此。


    还是说，沾染魔息，就该死吗？


    若伏魔塔尚在，按师尊拟定的伏魔收监条例，以她的罪行应押于伏魔塔第三层。


    ——苏兰镜所被关押的那层。


    她莫非是为与妹妹关在一处，才故意落败被抓么。


    洛凝回望染血祭坛，呼吸一滞。


    慕婉婉轻叹，“苏绮云即便不祭旗，众仙门长老和大能也不会让她活的。被抓到的时候她还有点意识，可如今她魔息浸染已深，早就理智全无，接近疯魔了。”


    “也别太挂怀了，我们经过这么多世界早该看开的。”慕婉婉道，“把三千世界里的一切都当作一场梦，生生死死都是常事。等回了管理局大不了再洗一遍记忆就是。当下最重要的是完成主线回去。”


    只要把他们当作NPC就好。


    从理性的角度，慕婉婉的话无疑是最正确的做法。


    前面队伍骤然慢下来，洛凝心下微顿，加快脚步往前。


    众人让开一条道，她心中隐隐有异。


    掌门师伯站在队首，“前次上山师伯已用尽结界灵器，洛师侄，这九宸山门结界你再熟悉不过，便由你来解开结界让众人上山吧。”


    萧玄奕不语，她虽曾将结界通行令交与他，但是否应允众人入内，还是要看她的意思。


    洛凝环顾四周，众人满身杀气举兵上伐，如卧伏树丛的群狼，眼底冒着幽绿的光。


    近身的人还在反复催促。


    要她亲手打开结界，引他们上山诛杀将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的师尊。


    ——引狼入室。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词。


    下一个不受控制跃入脑海的词，是背叛。


    她手触及结界前，结界不攻自破。


    洛凝并未解开，结界便自行向内坍缩，如烟消散。结界消散刹那，一道虚影迅速掠过，她顺着残影方向转身，众人似乎都无所察觉，像她一瞬的错觉。


    在外者看来是她解开了结界，顾掌门经过她道，“做得不错。”


    只有她知道，是结界之主撤去了结界。


    风雪如割，上山道路愈发艰辛，每走一步都有人因受不了浑厚威压倒下。


    能走到半山腰的寥寥无几，除了几个修为尚可的门主长老，还有极个别出色弟子，寻常弟子和魔族不得不原地调息休整。


    就算放开结界，他们也走不上来，还没真正对上时序寒，便已经消耗大半灵力用以抵抗这可怖的威压。


    魔尊入了九宸山，便掉两个大境界，但情况也比顾铭远和其他修士要好。


    只有洛凝全然未觉。


    上山的路她走过无数遍，这次也一样，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萦绕她周身的风也和煦，雪花顺着软风盘桓，伸手便在指尖凝出一朵冰花，须臾又化成一汪雪水，从指间渗落在地。


    步履所过，冰莲开遍，朔风扫开前路积雪，一抹孤影在雪道尽头等候。


    “别过去！”顾铭远捂着胸口拉住她，“蕴灵大阵已经启动了！”


    九宸山结界撤去，灵气和地下灵脉从四面八方往蕴灵阵阵心方向涌去，汇聚成光柱，直插云霄。


    光柱抽干玄清宗的灵脉还不够，还变本加厉攫取方圆百里内的生机，由近及远的花木树林，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枯败凋零。


    时序寒立于光柱前，逆光而立转身看来，半面俊脸隐在暗处，半面魔纹敞在光下。


    “魔头还不住手！”顾铭远左手持剑冲了上去，还没靠近几步便被时序寒周遭罡风打了回来，撑不住剑栽倒在地。


    其余几位掌门门主，此刻在身后石壁旁打坐调息，三五成群聚气为罩，合力抵挡蕴灵大阵的消磨。


    蕴灵古阵归根结底是聚灵阵的一种，之所以被列为禁术，邪性的地方便在于其无休无止地汲取能量，灵力、灵脉，乃至于——


    灵魂。


    蕴灵阵将周遭资源攫取殆尽后，就会开始吸食周围生灵。


    从低阶修士开始，三魂具丧，七魄欲裂，直到神魂被抽离出躯壳，成为蕴灵阵养料的一部分。


    境界较低的修士受威压所迫，大多止步于半山腰，离阵心越远，抽魂之痛越轻，反倒得以暂时保全。


    萧玄奕被压两个境界，加上灵力威压，他持剑上前，漫不经心抹去嘴角鲜血，“交出两仪镜，本尊不取你性命。”


    “呵。”时序寒垂眸轻嗤。


    他持剑入罡风漩涡，顶着灵刃飓风向前。须臾间风势突变，风刀雪刃朝他攻去，密密麻麻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其中情形。


    一刻钟后，萧玄奕满身是伤被丢出了罡风旋带。


    光柱之外，暴风之中，时序寒背生双翼悬于其间，霜羽被墨色染透，额间漆黑玄火印隐隐发亮。


    他抬手掐诀，指尖魔息沿光柱扶摇直上，没入云霄。


    阴沉天色霎时变得血红，天际线不断下沉凝实，沉闷窒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片刻之间，天空裂开一道口子。


    裂口越来越大，传来熟悉的嘶鸣。


    这是……


    “无烬渊！”顾铭远面色苍白，“他居然把无烬渊——不好！”


    改天换地。


    洛凝初读修道典籍上关于七百年前的记载，以为所谓移山填海、改天换地，只是出于笔者对师尊深厚修为和无量功德崇拜的赞美。


    直到她今日亲见，师尊双手合十，将九宸山与无烬渊拼接一处。


    无烬渊倒悬于天，深渊魔物发出兴奋嘶吼，随时准备冲破最后的禁制。


    日月同天，血雨飘摇，深渊邪物的躁动达到巅峰。


    顾铭远顾不得伤势，对众宗门大能高呼，“列位同道还要等到何时？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魔头再覆灭一界吗！”


    “哈哈哈哈，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保全自己吗？天真！时至今日，我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他撑着断剑仰天痛哭，“你们以为这魔头七百年前是如何飞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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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觉得蹊跷吗？时序寒七百年前若真是飞升，大可去极乐之境做个逍遥散仙，何必来那时这个行将覆灭的世界？为了当救世主？简直好笑！”


    “是这魔头吸干了他原本所在那一界的本源，才拥有如今撼地摇天、撕裂时空的力量！”


    “他一开始就是魔头！彼时灾祸极有可能也都是他入界带来的！”


    “制造灾难，再出手救众生于水火，这样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就把诸位先辈骗得团团转，令所有人奉他为仙尊，但他也配？！”


    “如今这魔头故技重施，要将我们这界灵气灵脉吸食干净，待他邪功大成，便是我等正道殒命之时！”


    “诸位怎忍将此界付与邪魔！”


    “我辈岂可偏安此身，而弃天下安危不顾？眼下正是我们联手诛魔之时！”


    顾掌门一番慷慨陈词，躲在巨石山阙后的一行修士闻之色变。


    他们来玄清除魔，起初只为门下被杀弟子讨回公道，兼为除魔搏一美名，提升宗门影响力。而那凤凰血，更是难得的珍宝灵药。


    玄清掌门也说了，时序寒的修为连年耗散，早就不复从前。即便时序寒是仙，他们这么多人，就算耗也能把他耗死。


    可现在不一样了。


    就算不比七百年前，时序寒的实力依然深不可测，在场者大多连近身都做不到。


    若时序寒是通过碾碎原世界获得力量，今日灭世故技重施，所有人一个都别想活，他们原本的退路也没了。


    反抗是死，畏缩也是死，何不拼死一搏！


    躲在灵力罩后的修士们一一走出，各持刀剑入罡风阵，只为殊死一搏闯出一条生路。


    他们一个个前赴后继，又一个个被伤痕累累甩出。


    被丢出罡风阵的月华门门主滚出几圈，猝然面露惊惶，“你们看上面！无烬渊结界要破了！”


    光柱连通无烬渊和九宸山，时序寒腾悬其间，眉眼漠然，好似他们一次次的冲锋如蚍蜉撼树不值一提。


    沦为魔头的堕仙，面上依然是神灵般不染纤尘的高傲冷漠。


    无烬渊结界镇压的万千邪灵嘶吼不断，被罡风甩出的修士们闻之捂着头满地打滚，痛不欲生。


    万恶齐鸣的嘈杂声中，洛凝却闻山下传来一道喑哑哭声，格外凄切。


    炼虚修士眼力极好，她俯首山下，山脚处血淋淋的祭坛上，有一魂灵牵萦徘徊于其上，抱着苏绮云的残骸哭得撕心裂肺。


    是苏兰镜的魂魄。


    伏魔塔倾，她的魂魄无处可去，山门结界撤去后，她便循着姐姐的气息前去寻人。想不到寻到的只有姐姐散乱不全的残骸。


    血气未散，为她心瘴和转世问题操心千年的姐姐，被活活撕碎在这个祭坛上。


    苏兰镜亦笑亦哭，魂体在恨意淬炼下逐渐变青，凝作厉鬼。


    她沿着苏绮云的血香，从山脚往上搜，曾饮过苏绮云鲜血的修士依次被扑杀。


    伤害她姐姐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漫山遍野的哀嚎不绝于耳。


    可掌门长老们，此刻没人顾得上他们的弟子。


    无烬渊结界已破。


    日月无光，昼如永夜，铺天盖地的邪灵从天幕裂口喷涌而出，被囚千百年的怨和毁灭一切的恨，此刻终于有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