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同时愣住。


    野萝眼中露着困惑。


    淇奥视线落在伽铃上神旁边的佩鸣脸上，很快恍然大悟：“上神早知吾与野萝会经过那片白杨林，所以才会让佩鸣仙子教吾破解诸多不同的结界之术？”


    伽铃上神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嘴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淇奥道：“当年吾在青云阁，因迟迟未悟术法要领颇为着急，便在角落反复练习，是佩鸣仙子出现教导吾，之后几月还陆续教了吾不少结界之术。吾能在白杨林解开困住阿……盛瑛神君的结界，原是上神一早安排。”


    说到这里，淇奥汗毛不禁竖起，有一种事情串联起来的奇妙之感，不得不在内心感叹伽铃上神的非凡能力。


    盛瑛纵然没有记忆，此时也从只言片语中猜到不少。


    看来是亲娘困住他，多年后野萝和淇奥经过解开了结界，他们因此结识，经历了一些事，最后他为救人消散，实则是元神回到了天界。


    只是这位神女大人怎会算准野萝和淇奥一定会经过白杨林呢？甚至还提前托佩鸣教淇奥术法。


    野萝道：“难道上神能看到未来？”


    伽铃上神笑而不语。


    盛瑛朝前走了几步：“您什么都知道？哪怕是我历劫最后的结果，怪不得会让松闲到密室接我。野萝和淇奥是我那时的朋友吧，这七十年你们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早已魂飞魄散了？”


    盛瑛问完，见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沉重的情绪，他扭头再度看向伽铃上神，苦笑道：“神女大人，您多有远见卓识，一早安排好一切，自己却到外面云游散心。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为何我回到天界后不将真相告诉我们？我没有记忆不会忧心，可我的朋友们呢？您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


    盛瑛掷地有声的质问，伽铃上神不但没有气恼，脸上还浮现几分欣慰之色：“阿瑛，你真的成长了，纵然失忆，却是会考虑到别人的感受了。”


    盛瑛眉头不自觉蹙起：“他们能遇到我，难不成是你推动？你利用他们磨砺我？你骂我没有神的样子，可你这样，就是神所为？”


    气氛突然不对，野萝和淇奥再也坐不住了，齐齐站起。


    伽铃上神拉起披帛，徐徐走下来，歉疚地看了眼野萝和淇奥，站在盛瑛面前：“阿瑛，娘没有利用他们。野萝、淇奥，让你们担忧阿瑛生死这么多年，实在抱歉。”


    她叹了口气：“我能看到未来不假，但并非能看到所有，我看到的只是片段，我改变不了未来。就像看到一条大河，我知道它最终流入哪片海，我曾改变它的方向，但它最终仍从另一方向流向了那片海。”


    伽铃上神像是想到悲痛的往事，美眸一闪：“说得就是你的兄长，阿珏。我要能改变未来，阿珏也不会……”


    盛瑛晃神，他的记忆里没有兄长，可血脉相连，尤其听松闲说了不少过往，想到早逝的兄长，他心里不禁又闷又难受。


    野萝低眸，早已看到儿子最终的结局，却只能眼睁睁目睹结果发生，这种感觉太无力了。


    凡人以为神法力无边，却不知神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我知野萝和淇奥会经过那片白杨林，也许是因我看到那些，才会安排佩鸣教淇奥术法。我改变不了什么，却又不得不去做些什么。但无论如何，我绝没有利用他们。我并不知你历劫最后的事，我看到未来的能力已大不如前，安排松闲不过未雨绸缪，这些年我与你爹去了很远的地方，也不知天界消息。”


    说到最后，愧疚道：“野萝、淇奥，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对。”


    野萝和淇奥同时摇头，后者微笑道：“阿……盛瑛神君无事，已是这些年最好的消息。”


    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淇奥，也难掩再见故友的开心。


    盛瑛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蓦地身形一晃，众目睽睽之下矮了一大截。


    面对身体异样，他虽见怪不怪，此时仍有些羞赧。


    身体听说从出生就是如此，想来也没什么法子，但他想知道过去。因身高缘故，他不得不仰头：“神女大人，能帮忙恢复我的记忆吗？”


    伽铃上神抬手施法，半晌摇头：“失忆是你身体之故，只能待你身体好些，慢慢恢复，勿要太着急。”


    盛瑛别过头，小声道：“那些神仙口中德高望重，修为高深的伽铃上神看来也就那样。”


    伽铃上神收敛眼中别的情绪，听此气得揪住盛瑛耳朵：“你有能耐怎么不自己恢复？还怨上我了。”


    盛瑛脸色很不好看，声音小，却咬得极重：“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伽铃上神目光意味深长，松开了盛瑛。


    野萝上前道：“上神，我来试试吧，想来对他的身体状况有所帮助。”


    伽铃上神点点头，笑着退后。


    盛瑛眼睛转来转去，她要做什么？


    念及她身体，他拒绝道：“不用，我多休息就好了。”


    野萝却三两步快步行至盛瑛身后，飞快伸出右手，掌心贴向盛瑛后背，缕缕金光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自掌心涌入盛瑛体内。不过一会儿，野萝额间已渗出薄汗。


    不是不让她帮忙嘛！


    竟然……


    盛瑛后背僵住，他感到一股磅礴之气在身体流动，原本困乏的身体忽然精神了不少，沉重的四肢变得轻盈很多，连呼吸都轻松不少。


    身形又是一晃，倏忽间又恢复了原来的身高。


    之前仅靠沾染野萝长乐府的灵气，他身高已然维持许久，从前吃很多仙丹灵药，修养个把月的身体恢复程度都不会如此。


    没想到野萝居然有这般力量，难道是借助了混沌鼎？


    盛瑛转过身，正好撞上野萝来不及掩饰的疲惫和虚弱。


    “多谢。”他长睫微颤，抿了抿嘴，神情淡淡道，“日后不必多此一举，我早已习惯，迟早能恢复。”


    野萝神情微怔，她背过手，用左手捏紧颤抖的右手。


    回过神来，她木然点点头：“怪我唐突。”


    伽铃上神登时就气了，指着盛瑛：“毛病又犯了是吧，人家刚帮了你，你就这态度？”


    盛瑛沉默不语，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野萝道：“上神，神君今日知道太多，想是一时心乱烦闷，上神切勿苛责。今日叨扰许久，我已知真相，便不打扰上神和神君相聚，先走一步。”


    说罢稳稳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小仙还有事在身，改日再来拜访。”淇奥拱手行礼，对着盛瑛点头告别。


    没有记忆的盛瑛到底熟悉又陌生，一时无法用过去的方式相处。不过他还是有很多话想同盛瑛讲，只是眼下伽铃上神看起来很生气，他再待着不太合适，而且野萝状态似乎不太对，他内心有点紧张，想跟上去看看。


    淇奥转身走了几步，盛瑛跑过来道：“淇奥兄，不知你仙府在哪，我得空来寻你。”


    淇奥如今官复原职，依然在兰韵台做事，所居仍是从前的明德府。他说罢，加快步伐朝外走去。


    淇奥走后，伽铃上神拧着眉头，道：“那张嘴还是不会说话，本意是不愿见野萝耗神吧，一张口听着就让人生气，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盛瑛黑眸闪烁：“神女大人，我们不也几十年未见，可您呢，若不说，谁又知道您是我娘！我知晓你们云游多年未归，想知道你们是否平安，却无法取得联系，什么法器传音都不管用。但你们可是伽铃上神和镇南真君啊，曦神亲自养大的神龙，我不信你们没有与我联系的能力，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不过是不想。我这几十年过得如何，你们并不在意吧。”


    伽铃上神变了脸色，脚步蓦地顿住。


    沉稳有力的男声从虚空传来，殿中云雾聚拢，出现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除眉心两道深深的皱纹外脸上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还可见当年风华，他目光锋利，显然不悦。


    身上的怒气甚至震碎了附近的花瓶。


    “混账！你就是这么和你娘说话的？一个娘胎出来的，没一刻让我们省心，怎么就学不到你兄长半分！”


    盛瑛看着陌生，又与自己有五分相像的脸，不禁错愕。


    接着反应过来对面说了什么，脸越来越黑：“您就是我爹？听您的话似乎一直对我很失望啊。对，我就是个闯祸精，还是个病秧子，我烂泥扶不上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们赶路辛苦，我就不留在这碍眼了。”


    说罢健步如飞，拂袖离去。


    想象了许久与爹娘团聚时的样子，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镇南真君怒极：“你这逆子！”


    伽铃上神拦住镇南真君：“停下，刚见面生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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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气作甚。”


    镇南真君指着盛瑛背影：“你听听他说得什么话，那神态语气和百年前一模一样，历劫也毫无长进！”


    伽铃上神将镇南真君抬起的手扳下去：“别这么说，阿瑛他失去了记忆，而且他历劫并非没有收获，你别老拿阿珏对比……东西呢，拿到了吗？”


    盛瑛消失在视线，镇南真君深呼一口气，眉心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后悔，他转身点头：“拿到了。”


    ******


    素心宫。


    盛瑛靠在古树上，一声不吭，只是不断叠纸花。


    短短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心乱如麻，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松闲抿着嘴静静看着，不敢打扰，却又不忍心见自家神君如此。历劫大有收获，还结识了两位好友，爹娘亦云游归来，本该是好事才对，可神君怎么反而失魂落魄的呢？


    一道火红的身影冲了进来，边跑边哭喊：“好哥哥！想死我了你！多年未见，你可安好？”说着就朝盛瑛扑了过去。


    盛瑛眼疾腿快，往右大挪一步，火红的身影直直冲着古树撞了上去。


    裴臻抱着鼻子，毫不气馁，再度扑向盛瑛怀中：“哥哥！我可太想你了！”


    盛瑛又移了一步，皱眉道：“哪来的小不点，做什么？”


    “哥哥，你果然失忆了。”裴臻嚎哭，干打雷不下雨，指着松闲，“大白狗！你没有跟我哥哥讲讲我和他的兄弟情吗？”


    裴臻指着自己：“哥哥，我是裴臻啊！”


    盛瑛淡淡道：“就是那个与我同榜，练成火雷术，炸了东冥王府的裴臻啊。”


    “没想到哥哥还留意了我的消息！”裴臻眼睛一亮，他附到盛瑛耳边，“能练成火雷术，还要靠你给我的术法注解还有经验传授！而且我一直记得你对我所说，没对任何人透露过我们交情深厚，大家都不知我们是朋友呢。”


    松闲就在旁边，耳尖全都听到了，忍不住腹诽：您是没明确过表示过，不过天界谁不知您有位好哥哥，您就差把名字说出来了。


    盛瑛轻轻“哦”了一声。


    裴臻没有对盛瑛外形变化有太大反应，激动道：“失忆没有关系，你现在知道还有我这么一位好弟弟就行。这些年如何？我一直都想来找你，可是我炸了东冥王府，祖父下了禁足令，我上不了天界。之前大白狗骗我说你去游玩了，没想到你去历劫了！你说巧不巧，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听别人说你，准确来说是你历劫那世。”


    “我还好，多谢挂念。你看着挺好的，就不需再问了吧。”盛瑛垂目叠着纸花，闻言抬眸，“你知道我失忆，还听过我历劫那世，你认识野萝和淇奥？”


    “可不是！”裴臻夺过盛瑛手中的牡丹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野萝姐姐那朵牡丹花，想来是你送给她的了！”


    盛瑛手中一空，重新一把将花抢了过来，道：“什么意思？”


    裴臻想到什么，深深叹了口气：“我的好哥哥哟，这误会大的，我要早知你历劫之事，就不用看野萝姐姐那样了！”


    “淇奥大人在背后默默查聚魂之法，野萝姐姐每日忙得晕头转向，还日日用那朵纸叠成的牡丹花引血聚魂，整整聚了快七十年，我认识她以来，就没见她笑过几次。我方传音问她，她说你在素心宫，我直接过来了。知道你活着，她怎么没留下？也是，你现在失忆了，又变了身份，到底有些陌生。”


    盛瑛手指一颤，手中的牡丹花跌落在地。


    “这事弄得，别不是因她掐了你，你还生气吧，但你应该也还了手，就别再介意那事了。命运真捉弄人，现在想想，那时你是那张脸，想来你们未在人间相识时，早在天界打过照面还结过梁子，所以野萝姐姐看见你那张脸才会与你打架。”


    盛瑛回神，道：“你怎么知道她掐了我？”


    裴臻挠挠头：“那个，我说服祖父上天界祝福野萝姐姐飞升来着，哪知看到你晕倒在地，还是我们一起将你带到了长乐府……哥哥，我不知你们之前在天界闹过什么矛盾，但你们在人间可是朋友啊。”


    “淇奥大人和野萝姐姐，尤其是野萝姐姐，因宁清辞之死影响很深，你现在应该去和他们聚聚，万一能想起什么呢？野萝姐姐虽没说，但她那样感觉你们之前关系很好，说不定你们那个那个，早互诉衷肠私定过终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