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大厨最开始并没有打算长久地养这个孩子。


    他来黑市当厨师,虽然也算是在过退休生活，但光头大厨想象中的退休生涯从不包括养一个半大小子。


    是什么时候决定长久养这个孩子的呢？


    他有些记不清了。


    也许是第一次他给唐怜盛饭的时候，因为没意识到小孩和成年人的饭量有差距时，光头大厨给唐怜盛了一大碗。


    那个比小唐怜脸都大的饭盆就这样摆在了这个小孩面前,漆黑的猫眼亮了一下,小唐怜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吃。


    那么一大碗饭全被唐怜吃干净了。


    后来吃撑的小唐怜突然对着泔水桶吐,把自己的胃酸都吐了出来,见到他来的时候,小唐怜睁着那双很大的猫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会把吐出来的东西都吃掉的，不会浪费的。


    像一只很习惯翻垃圾桶的流浪小猫。


    他没说话。


    表情冷酷凶横到仿佛下一秒就不要这个孩子了。


    小唐怜仰着那张苍白的脸,浑身紧绷，但依然努力自我推销道：“我很好养活的,吃点剩饭就可以养活的，这一次是意外。


    “后厨的饭菜多得是,不差你这一口饭。他粗声粗气道，表情凶得吓人。


    他给这个小孩炖了一锅粥,这一次光头大厨记得盛了一小碗。


    那碗热气腾腾的粥一看就很烫，小唐怜却像完全不知道烫一样狼吞虎咽，看得他只皱眉。


    一滴泪落在了粥里，又被小唐怜飞快得吃了下去,他的吃相还是堪称夸张的狼吞虎咽,让人根本留意不到那滴泪,好像一切只是光头大厨的错觉。


    吃得又凶又快的问题，直到小唐怜在后厨呆了一年多才慢慢改过来,但他大口大口吃饭的习惯却很难改变。


    这种吃相对贵族来说上不了台面，但对一个厨师而言，有一个不管自己做什么都吃得很香的食客，某种意义上也不错。


    不管他给小唐怜投喂什么，小唐怜都会表现出非常喜欢的模样。


    甚至是药。


    有一次小唐怜发了高烧，烧得晕晕乎乎，却一声不吭踩在板凳上洗碗。


    直到一阵碎裂声传来，他回过头，看到碎了一地的碗，还有整张脸从通红到一瞬间惨白的小唐怜。


    血色是真的能在一瞬间从一个人的脸上完全褪去，小唐怜有些慌乱地想要用手捡起那些碎片——


    “你干什么！他呵斥道。


    小唐怜蹲在地上，双手颤了一下，那病态的红又笼住了他的脸，一股细密的冷汗也密布在了额头和脖颈上，他好像要说些什么，可是整个身体却摇摇晃晃，随时都要栽到那一地的碎片上


    。


    光头大厨单手拎起了这个比小鸡仔重不了多少的孩子。


    当他抬起手想要去摸小唐怜额头的温度时，那双猫眼下意识恐惧地紧闭，像是被人打怕了的小猫。


    光头大厨愣了一下。


    在他那么多年的冒险生涯中，虽然他经历过很多战斗，但他却从来没打过孩子，他想不到有什么样的人会打像唐怜这么乖的小孩——


    小唐怜是光头大厨见过最听话的小孩。


    他好像生来就会察言观色，比谁都有眼色，不哭不闹，见人就笑。


    连高烧四十度，都闷不吭声地洗碗。


    他拿了退烧药给小唐怜。


    那个药的味道很苦，但小唐怜却像是在吃很好吃的东西一样，小口小口，认认真真地喝完了。


    喝完后，小唐怜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我觉得我快好了，我马上就可以继续工作了。”


    “睡你的觉吧，别把我的碗又砸碎了。”他语气很差道。


    小唐怜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用力地看着他，看得很认真，好像要将他的面容永远记住，但大概是药效上来了，或者是受到高烧的影响，哪怕小唐怜不断眨眼，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


    小唐怜睡觉的时候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只占床的小小一角。


    他给这个小孩盖被子的时候，看到小唐怜脸颊上一道未干的泪痕，这个孩子在梦里哭泣的时候也是无声的，“不要丢下我......”小唐怜喃喃道。


    大概就是从那天后，他决定养这个孩子。


    他养得并不精细，像养一只小猫小狗。


    只不过小唐怜不是乖巧的家猫，他天性里就带着一点流浪猫的捕猎天性，除了刚来后厨的头几个月他表现得很乖巧外，之后的时间里，小唐怜就开始不安分地到处乱窜了。


    他从后厨搜集一些不要的边角料，自己制作出菜品，而后低价卖给别人。


    当光头大厨第一次吃到小唐怜出售给别人的低价菜时，愣了半天，不敢想象口中的美味是后厨那个小帮工东拼西凑边角料后做出来的。


    他跑到地下角斗场捡废品，不管是机甲零部件，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最后自己找渠道卖出去。


    他更擅长跑到客人那边当跑腿，小唐怜长得很讨喜，会说话，总是可以从大方的客人手中讨到很多的赏钱。


    尤其是当地下角斗场的斗犬表演开始时，很多客人都喜欢喊那个讨喜的小跑腿过去，让他去猜一猜哪个选手会赢，如果小唐怜猜对了，就可以拿一笔钱。


    没人相信那个才八九岁的小孩懂什么机甲，一开始大家只是当着好玩，结果后面才发现小唐怜似乎总是能猜对，于是有人说这个小孩的运气不错，还想跑


    到光头大厨这边花钱买走唐怜。


    这件事小唐怜也知道。


    小唐怜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可以先不要卖掉我吗？我越长大越值钱，我会给你带来很多很多钱。”


    “我以后长大了，会自己买走我自己的。”小唐怜说。


    “我暂时还不差卖你的这笔钱。”光头大厨嫌弃道。


    那双漂亮的猫眼弯了弯，小唐怜对他露出了一个很可爱的笑。


    唐怜十一岁那年，他第一次正式教唐怜厨艺。


    每道菜他只需要教唐怜一次。


    因为唐怜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当他第一次吃到唐怜做的成品时，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猫眼，光头大厨皱了半天的眉头，也没能说出挑剔的话。


    唐怜十四岁那年，他正式教唐怜驾驶机甲。


    当初和教唐怜厨艺时一样的感觉再次袭来了，唐怜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让老师省心的学生，聪明到他这个当老师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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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


    光头大厨是一个脾气火爆的alpha，一句话不喜欢重复第二遍，一般当他同一件事要讲三遍时，一股无名火就会噌得蹿上来，因此他这种性格完全不适合教人，之前有人想和他学厨艺，最后也被他这种教法吓跑了。


    但唐怜从来没让他一句话讲过第二遍。


    他曾经很自得自己教出了像唐怜这么优秀的小孩，虽然他从不曾和任何人吹嘘过这件事，但他心里一直是得意的——


    老子可真会养小孩啊。


    随随便便就把唐怜养得那么好。


    这种隐秘的得意一直持续到他从黑市的医生口中得知，唐怜有着很严重的、几乎一生都无法治愈的信息素紊乱症。


    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小唐怜一直在用注射劣质抑制剂的方式，延迟自己的分化时间。


    他才知道唐怜这些年一直舍不得钱，于是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劣质抑制剂。


    他才知道自己这些年究竟错过了些什么，这就是光头大厨想和宫御说的。


    “他是一个看起来很皮实的小孩，好像不管放在哪里，他都可以活得很好。”


    “但他只是太能吃苦了，吃了什么苦都不会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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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猫很能忍痛吗？一只猫如果表现出来很不舒服的样子，就说明它已经病得很重了。”


    光头大厨举起酒杯，猛喝了一大口，酒意上头，他满脸涨红，语气变低：“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养育者。”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皮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酒杯上倒映出了两个alpha被杯壁扭曲的形象，一个像是恶鬼，另外一个则像是被恶鬼掏掉了


    心脏。


    酒杯里红色的酒液晃动，每一滴都好像是这些年唐怜一路走来时流下的血泪。


    在这之前，宫御从未想过那份体检报告上简简单单的“长期使用劣质抑制剂”背后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隔着衣物碰了一下胸口的挂坠，宫御的手掌微微用力，不知道是想按住挂坠，还是按住心口的刺痛。


    “你应该知道，他有很严重的信息素紊乱症。”


    “这个病症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可以彻底治愈，一个是当初及时发现并进行干预的我……”


    “一个是现在和他百分百匹配的你。”


    空气中无比寂静，两个alpha四目相对。


    “我会按照医嘱治好他的病。”宫御一字一句道。


    光头大厨点了点头，他自己给自己倒满了酒，又喝了一大杯。


    当初唐怜结婚的时候，他并没有以唐怜家人的身份到场，那个孩子给他发过请帖，但他拒绝了。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养育者，他的身份也见不得光，对那个即将嫁进宫家的孩子来说，或许他不出现才是最好的安排。


    酒液在这一刻变得苦涩，光头大厨其实想对面前这个alpha说“我现在这杯就当是喝了你和唐怜的结婚喜酒了”。


    但是......


    光头大厨砰得放下酒杯，骤然抬头道：


    “还有，你这个臭小子，难道没人告诉你——饭做好了一口都不动真的很没礼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