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素手裂红衣

作品:《我见明月

    桑瑱毫无防备,整个人被打飞出去,撞在了我们日常吃饭的小方桌上。


    小桌霎时四分五裂。


    同一时间,桌上的龙凤雕花红烛翻倒,银酒壶内的琼浆玉液洒落一地,屋内顿时一片狼藉。


    “你……”


    他匍匐在地,痛苦地捂着胸口,鲜血从嘴角溢出,原本清秀的五官皱成一团。


    我瞥了一眼方才劈向他的双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穿上绣鞋,走下床榻,缓步走到他身旁。


    我蹲下身,直视着那双含泪的眼眸,问:“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你听到了?”少年满脸错愕。


    “不是的,我没想……”他语无伦次,试图解释。


    “这毒药是我亲手炼制,连我也无力解开。”我一字一顿,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


    他脸色瞬间煞白。


    “一丝生机,也不愿给我?”我佯装平静,心脏却仿佛被人用力撕成了碎片。


    “对不起……”他红着眼眶,连连摇头,“我只是……只是鬼迷了心窍,你一吃下,我便后悔了。我不要你死,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死?”


    舍不得让我死,却亲手给了我一粒毒药,一粒连大俞最厉害的“灵医妙手”也束手无策的毒药。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理由。”


    “对不起……”


    桑瑱没有回答,只是将脸深埋于胸前,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不住地道歉:“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身上那件红得刺眼的喜服被泪水浸湿,氤氲出大片水渍,斑斑点点,如同洒上了一颗破碎的心。


    我移开目光,望向地上早已熄灭的龙凤红烛,再次发问:“有人逼你?”


    空气中,浓郁的酒香充斥鼻尖,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声音破碎凄凉。


    “是我的问题,自我们离开晚湘村后,只要我一闭眼,阿彩、小宝、张里正,还有死去的铁牛与何五,便会出现在我眼前,质问我为何要回来?为什么要害他们……”


    “这一路走来,为了活命,我们不断地杀人,杀人,杀了许许多多的人。那些杀手与江湖人,我尚且还能自欺欺人、安慰自己他们是罪有应得,我们不过是反击罢了。可晚湘村这些村民,他们何其无辜?他们不过是些普通人,一群什么都不懂什么的平民百姓,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江湖纷争,也不晓得什么是黑衣罗刹、红衣罗刹,绿舟、蓝舟。可他们却因为我们的到来,白白误了性命!”


    “那两日,无尽的愧疚与痛苦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解脱,或许从一开始,老天便没打算让我们活下去,所以才用这些人的离开警示我们:如果再继续挣扎,只会有更多无辜之人枉死……”他哽咽着,终是没办法继续。


    原来,是这个原因。


    圣人起杀心,善恶一念间。原来桑瑱这个“活菩萨”,想用死亡来逃避痛苦,想让我这个“罪魁祸首”同他一起,为晚湘村的无辜百姓赎罪陪葬。


    我强撑着站稳,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片刻,我问:“我们死了,那些村民便能活过来吗?”


    他闻言,身子一颤:“对不起,我知道那时想法有些偏激。可那两日,我寝食难安,只觉得活着都变成了一种罪孽。况且当时那种情况,我也不认为两百名绿舟杀手与江湖人会对我们网开一面。所以我便想着,与其被人杀死,不如自行了断……”


    “只是,未曾料到后来我们竟然成功了……”


    他抱头痛哭,泪水顺着那张苍白俊秀的面颊滑落,悉数滴落在大红喜服上,我第一次见他哭得如此凄惨。


    这两个月以来,桑瑱一直陪在我身边,帮着我躲避敌人追捕,配合着我杀人、毁尸灭迹。


    因为我,曾经光风霁月、救死扶伤的小医师,被迫满手鲜血,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这种重压,他难以承受,似乎……也是正常的?


    这一刻,我不知道该安慰眼前悔恨交加的人,还是该心疼一直拼死挣扎、努力求生的自己。


    “桑瑱。”


    擦了擦满脸泪水,我冷静下来:“对于阿彩、小宝,还有其他死去的村民,我很抱歉,也很心痛。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歉意,你无权决定——我的生死。”


    我是秦家唯一的幸存者,我的命是无数人费尽心力“偷”来的。


    即使曾想过与心爱之人死同穴,也绝不是这种任人摆布的方式。


    视线快速扫视屋内,唤虹剑静静躺在药柜上。


    我拿起这把无论何时也不会背弃我的宝剑,以及一旁装有蛊灵散的袋子,毅然朝门外走去。


    见我要走,桑瑱满脸惊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忘月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腿受了伤,鲜血正顺着喜服里面的白色裤管渗出。


    方才一时气急,下手没有轻重,他从未习武,自然经不起我这一掌。


    我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因为多次尝试未能站起来,少年原本清俊的脸颊涨得通红。


    他哀求地看向我,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坠着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仿佛一尊精美的瓷器突兀的有了裂痕。


    我紧紧握住唤虹剑,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说出口的只剩下一句。


    “桑瑱,既已走到这一步,你我今日,便缘尽于此吧。”


    即使差点被他杀死,我也无法对他反击,更做不到痛下杀手。


    桑瑱痛苦地摇头,捂着耳朵表示不听。我闭了闭眼,转身朝门口走去。


    “忘月!”


    双腿突然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他跪在地上,扯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


    许是这一动作牵动了伤口,地上立即多了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少年泣不成声,卑微恳求:“你不在的这三日,我想通了很多。当时那种情形,我应当同你沟通的对不对?可那时你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我心乱如麻,不敢打扰,更怕影响你的心绪……”


    “忘月,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只要你愿意原谅,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


    喜服裙角被他紧紧攥住,皱成一团。


    这般鲜艳欲滴的红,红到我以为今日可以交付幸福,却不曾想,差点交出性命。


    “桑瑱,这要如何原谅?”


    我可以心甘情愿地为爱人赴死,但这背叛,却比死更令人难以接受。


    桑瑱整个人贴在我小腿上,浑身颤抖:“忘记它,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我讽刺一笑,笑他天真,亦笑自己可悲:“你真情实感地想过要我死,我又如何能忘?”


    他闻言,如梦初醒,终于停止了哭泣。


    半晌,他问:“你为何会没事?难道那是梦?我并未给你那粒假死药?”


    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他脸上竟露出了欢喜的神色:“对,一定是梦。我怎么可能要害忘月,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少年垂眸,自言自语:“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这样对忘月……”


    这一声声“忘月”,在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竟感觉格外刺耳。


    黑衣罗刹已死,秦忘月这个身份理所当然便消失了。


    本以为可以作回“月婵儿”陪心上人度过余生,如今又是空欢喜一场。


    我转身,无情地打断了对方的自欺欺人:“假死药我会配,你给的那粒,我亦未曾服用。”


    “什么?”桑瑱愕然抬头,“假死药配方早已失传百年,你如何会配?”


    “你既会?我为何不能会?”我反问。


    桑家人虽个个是神医,但断然没有只有他们会的道理。


    “我会是因为父亲当年为救故人之子,费尽心力补齐的配方。”他仍是不信,“你怎么可能会?”


    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有自己的机缘。”


    十四年前我可以凭借假死药逃出天牢,去了绿舟又偶然得来配方。或许,我注定与这东西有缘。


    桑瑱愣在原地。


    趁他失神,我狠了狠心,用力将他甩开。


    “砰”,少年整个人被甩飞出去,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门口。


    “真的不能原谅这一次吗?”他眼神悲哀,神色狼狈,一点一点地爬来。


    “黑衣罗刹已死,往后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被人追杀。你不必再昧着良心做杀手,我也无需佩戴维帽当毁容的神医。我们可以回扬城置办家产,也可以找一个地方隐居山林,甚至离开大俞去塞外游山玩水……我们是自由的,我们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这样的日子,不正是我们一直以来期盼的吗?”


    “忘月,求你原谅我,今后我会努力赚钱养家,我会把你照顾的很好,我们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她长的像你,圆圆的脸,大大的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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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把所有的爱都给她,让她在我们的庇护下健康成长,让她去体验我们未曾经历过的美好童年……”


    “够了,桑瑱!”我冷冷打断。


    纵使他描述的未来再美好,一想到了秦家一百零八口冤魂,我只觉心底发寒。


    “我——不叫忘月。”


    我忘不掉过去那些岁月。


    凝视着那双往日干净清澈的眼眸,我一字一句,将尘封了十四年的秘密吐出。


    “十四年前,我父亲秦觉便是信了所谓的知己,我们秦家整整一百零八口人全部惨死。所以,我此生最恨的便是背叛与欺骗。特别是我真心以待,对方却要置我于死地的背叛!”


    “秦觉?”他猛地呆住。


    秦家灭门冤案,整个大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百零八这个数字,更是深深烙印在所有子民心头。


    “你说……你父亲叫秦觉?那你叫?”他错愕地望着我。


    “秦——月——婵。”


    时隔多年,我第一次主动报出了真名。


    他身体一颤,颓然瘫倒在地,“原来是你……”


    我用力一喝,身上那件精致华丽的喜服瞬间化为无数碎片,如“红雨”般四散飞舞。


    在这满天的血色中,我扯下一直挂在颈间的玉观音吊坠,丢到他面前。


    他曾说,这是他从小佩戴的玉观音坠,能逢凶化吉,护我安康。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这“凶”竟来自它的主人。


    桑瑱颤抖地捡起观音坠,呆呆地凝视着它。


    我拿起架子上的外袍,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再也不想多看一眼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子。


    才一出门,走了不过几步,一口鲜血就不受控制地涌出。


    心脏也仿佛被人一寸寸撕裂,疼得我冷汗直流。


    “忘月姑娘!”


    “秦姑娘!”


    这一幕恰好被从林中归来的桑锦、桑绣兄妹撞见。


    我拭去嘴角血迹,依靠在最近的一颗树干上,快速调整状态。


    桑绣一路小跑过来,桑锦快步跟上,两人面上难掩焦急神色。


    “你……”


    还未等他们问出口,我抬手打断:“桑瑱可能会想不开,若他自寻短见,请帮忙转告——救活桑桑是我此生最后的心愿。”


    “你在说什么……”桑绣睁着一双杏眼,从担心到茫然,脸上表情变了又变。


    我没有太多力气解释,推了推她:“他受伤了,你们进去看看。”


    “受伤?”两人面面相觑。


    我抬头,对着面前的兄妹深深一揖,“两位救命之恩,月婵铭记于心。今生若是有缘,定当报答。”


    说罢抬脚便走。


    桑锦忙伸手来抓我,“秦姑娘,你去哪?”


    我一个躲避,他手落了空。


    “去看他,别让他死了!”


    许是见我不像是在开玩笑,两人急匆匆跑入屋内。


    树荫下,三匹马儿正在悠闲吃草。我解下其中一匹缰绳,一脚跨坐,轻甩马鞭,骏马扬长而去。


    “忘月姑娘,你别走啊!”身后传来桑绣焦急的呼喊。


    我没有回头,拔出唤虹向后一挥,无数大树轰然倒塌,发出一阵巨响。


    有了这些树障,他们想追上也就难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疾驰在林中小路,眼前濡湿一片,我按住胸口,感受里面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过去的一切仿如幻梦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明明计划已经成功,临门一脚,又是背道而驰。


    喉头一紧,嘴里不受控制地又吐出一团猩红,我只好躬身蜷缩在马背上,任由它带着我驰骋。


    视野逐渐模糊,看不清前路。


    未来该何去何从?


    血蚕蛊极其难解,去了苗疆也不一定有用,就算侥幸解蛊成功,活着也不过是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可如果不去苗疆,那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等死吗?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雾蒙蒙的,胡乱地拍打在脸上。


    我突然清醒了几分。


    解蛊希望渺茫,我就应该放弃吗?


    往后依旧痛苦孤寂,我就应该舍掉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生的机会吗?


    因为一次又一次被人欺骗伤害,我就要丧失对未来的希望吗?


    不!


    摸了摸怀中的蛊灵散,我尽力挺直腰板。


    天不能司人之命,苗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