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死生状

作品:《鼎世

    今载入暑伏早些,平秋苍括峰的尖顶竟降漫天的白瑕,白粒米般敲在青瓦斜檐上,落得愈发烈。雪霰中的人拥搂着大氅,履踏遍地白皑。


    褚清衍立望琼屑纷扬轻飏,银粟淅淅飒飒地落挂少年的乌发。他抬手欲拂,顾忌撄犯,思忖再三未能抚触。


    天成灵自诞降于世即具旁族无可比拟的灵息亲和,故褚清衍数次对心底涌泛的杂冗情绪生疑。一如他亲自养大的云里归,在监探中与明赫接触不过寥寥数次,便已然全心倒戈,他亦无法幸免。


    纵然明赫脾性难相与,实非交心之人。


    以世俗王朝律法与常人道伦看,他在世千年,犯下的罪、做下的恶罄竹难书,绝不是纯善之人,然仍旧保佑未泯的一丝悲悯良知,亦非穷凶极恶之徒。


    求恳明赫携尚扬赴南阕朝解厄救难之事终究未能言明。眼下这般抵触,只得日后另寻他径,自尚扬与平秋他人处或可下手。


    便如同明赫收下平秋众人,亦松口收留栖杨门二子,对众人的图谋算计常是睁只眼闭只眼。


    腰间佩的渊渟剑金铁恸哭不休,识海中与渊渟相连的一缕灵息震颤不啻,绽散开的寒气引得暑日一场寒英凝雨,扰得褚清衍心烦,他知晓少年畏寒,如酲般地忧心明赫。


    他要往哪儿去。


    眼梢结凝的霜薄寒尚未融尽,面颊孱惨,寥无丁点生气,明赫倒不觉冷恶,揣怀中的红炉生暖,只嗅见雪絮的清味,寒凉沁彻心肺。


    百骸络脉万孔千疮,行步间似生虫蠹蠕噬血骨,他于合州清明雨中知觉这副躯身的溃腐,久不以为意。


    入世困缚他于凡躯的锢禁随龄岁趋长而松碎,不知是因肉胎与天成灵本不相配,抑或长年病痛毒蚀攒下不仁,纵使络脉寸裂、毒蛊吞血噬髓,他已然浑全不觉的疼痛。


    劫后遗余的残术片法原遏不住天成灵识,奈何入世本非他意愿。初生时天承诸法未觉窍,几载岁月方才堪堪回悟零星。


    昔年千宁布阵下制强攫,天成灵入凡,褚清衍自知术法召魂纰缪,为防叵测故以名克抑,趁他未醒先行伤触灵质。


    且十六载前,天成灵通异法临世,甫一入体,若擅脱体而出,凡灵入体不得,躯身必然毙亡。照所谓天运命册迹轨,需得担负南阕八皇子早夭之因牵连接续累累如珠之果,届时他怕是当真陷谋中计、脱身不得。


    他垂首瞥见登顶阶隙被掩埋的绿意,藐小长纤的刃叶,盛着层薄雪。履挪半步,拨落积白,他侧目望见身后虚影愀,猝然展颜笑开。


    容或再熬两三载,等千宁重塑一尊神来,承应下延祚绵世的天命,他们得逞如了愿,便可走了。


    倒也,不必因这些无端无系非要觉出些哀莫的悲凉。


    “尊者可知,那信里藏了何等的腌臜。”


    褚清衍愣愣,未答。


    不知是不愿答,还是不知如何答。


    “尊者又可知,平秋山涧深底的寒窟之下,正中最下两副冰椁空棺停着尸骸。”山隙间风啸扰耳,明赫笑了声,平冽的问声低弱。


    因渊渟悲啸意乱识混的褚清衍闻之,跖陷积雪的靴履怔顿,止住不动,愣讷几息,随即遥遥望着明赫温静道:“我知。”


    前夜崖壁上落的雨凝作天风淅飞的玉沙,趁暗,赵景明亲遣附身新傀的赵春和回了凝安峰,累攒的薄物细故便全权交由赵春和打理。


    明赫自归却非北殿内枯闭两昼宿,至今早褚清衍方见云里归飞旋晓示,明赫攀阶上了山巅,遣华夭函告张蔺择日赴平秋履约。


    不禁不由,褚清衍谛视明赫淡寡的笑意,恍似错觉,面上沉静、心下略有讶惊。他不清晓明赫是否已尽数知悉,只敛目息心,识念回复稳静。


    云里归已将南阕皇朝俗世遣寄来的信笺送去尚扬外舍住所,想来该看的人皆已看过,未同他提及,心内自有算量。


    闭门不出的两日,明赫一丝灵识出窍,虽径直入了阴冥取物,仍是知晓扉外曾是何人,候了几日。他揣想褚清衍大抵心底有愧怍,任随他恣意横行地冒渎,但准定不存厘毫怨悔痛疚。


    千宁全境至主、天成仙体之尊,想必不屑于假惺地虚与委蛇,假惺装伪,反不如直言来的痛快。


    “那两具尸骸,一具是张定襄的活体。”辟山那日,明赫与平秋灵回相系,当知寒窟中匿藏什物,后故遣江汜探过,忖测下他笑意愈深。


    何况张蔺欲领造锻司全司归于平秋后,曾将造锻司前尘诸事如实道知。


    “另一具,是陈温栩的死体。”


    落音,褚清衍正色凝睇,风雪骤歇,飘零啸风中的白粟将落未落地凝滞于空。


    “你能救活他。”褚清衍似问非问,腰间的渊渟剑震颤遽然停歇,袖袍下虚掩的手些微地颤,生出可笑无端的希冀来。


    不知问的是哪一具。


    “这个世道,任何所求都要付出代价。”眼前的飞雪千丈挂空如落花,天地白寂中阒静无声,明赫抬手捏住雪晶,捻碎几片,只当听了笑话,揶揄笑道,“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懂,何须问我。”


    “与其问能不能,尊者不妨问问自己,为了他,能够付出多大的代价。”


    “只是本该归于抔土的两人遗骨为何仍存于世,又怎会在我平秋寒窟。”


    若如千宁众人所言、史籍所载,陈温栩的尸首应皆销在那场铺天焚城的烈火中,血骨成灰,融进抔土,而张定襄自刎后得杏林救治无果,遗躯当已由造锻司接回,行了火葬祭天的仪,皆不该存于平秋寒窟。


    凝滞地身影倾动,漫天停空的寒霜复再簌落,明赫发髻簪满白,他挪步后退几步,拂掉肩头的雪。


    无需褚清衍当下作答,纵无人解疑,平秋的载石刻得清楚,明赫心下忖得七八,只接了句:“尊者想好,日后再答也不算迟。”


    自心的冁然而笑,惯常猩锈的血瘀涌堵在喉腔,茫白掺进几点剜目的红。明赫阒静地抹去唇角溢出的红意,不等褚清衍应答,朝苍括峰顶直通寒窟的古塔行去。


    蹑步登攀,明赫行的极缓慢,临末了停在几节山阶前,朝不见底的千级阶缈缈掠了眼,踪行终匿隐进瀌雪。


    慌心中不知怎的,褚清衍忽的念及卜出的覆辙卦。他同明赫实在算不上熟稔,与其往来皆是他以意为之,往来多是话不投机。


    遍地的白苍残余的几点血扎眼,殷红霎时被覆,褚清衍攒眉复紧,不近不远地随在明赫身后,与他停在高塔前。


    唯有心底哀悯忽视不得。


    靴湿毡濡,山风掠过悬谷,掣断刚劲的粗枝,剜挑过颊面,猎猎生疼。褚清衍自以为体恤入微地悄施术烘暖蔽雪防漉,明赫一贯无动于衷。偏迷离惝恍间,听着逝人怨魂遗识述出尘世悲情、万千苦楚。


    平秋山下初具规模的山城内落起淅沥小雨,掺着些寒冻的冰粒子,砸的面颊生疼。


    登山阶的张蔺素裹中旃裘披氅,造锻司虽不善修法炼体,仍有寻常修行傍身,转运灵息不觉冻冷,暗叹伏暑日平秋竟频出异象飞雪。


    仰面望着小雨夹璇花至鹅毛飘降,再于山峰漫天凝雨,张蔺愣怔地望着溟濛掩蔽的塔尖,忆想平秋山主传音所言,怔忡难耐。


    昔日张蔺于褚清衍处得知师叔祖张定襄遗体竟藏于平秋山中,又被杏林医主林丈青告知平秋山主或控有起死回生之能,在此二人的授意引导下,以师叔祖复生为偿与平秋山主定上下宗契。


    造锻司尊平秋为上宗,献神兵宝武、锻器秘法,全司归于平秋,所得物皆为平秋所有,所据城山扩为平秋外门下宗。


    此后造锻司历代绝匠与天骄弟子长居平秋山门,听命于山主,虽有自理之权,不行独宗之职。


    虽有愧于前人,若当真能得师真祖庇佑,师叔祖有望复生,平秋有双尊庇护,造锻司归入平秋,千百年基业、数柄神兵或皆还有得救。


    他不过刀下雨肉、任人宰割,何曾有过选择。


    透过遮眼风雪望见人影的一瞬,步履俶尔匆遽。张蔺携着通身的雪糁攀阶至平顶,只伫在数十尺外施礼,恭肃声道:“造锻司张蔺,拜见尊者。”


    转向又是一礼:“拜见山主。”


    褚清衍颔首示意张蔺起身,明赫则招手唤张蔺上前,取出锁囊画制完善的咒符。隐在衣袍下血红咒印铺展,瞬刻攀附上五指,温服地蜷匿在明赫掌心一团。


    两指相并,咒符飘悬,罡风阵阵,张蔺见状略骇不禁撤后数步。褚清衍即释灵息,屏挡下断冰碎石。明赫两指朝虚空一划,撕开一道空影,巨塔外置布的表景轰然裂塌,碎为齑粉。


    而复见五座古旧奇伟高塔围立,厚土为基的繁错大阵团团相绕,周处草木枯败、生机尽丧。阵内一方在宇一方处兴,方位全无。


    褚清衍难辨阵法奥妙,总觉排列紊乱然冥中有致。他虽先前早知平秋此处得六合五行灵聚,地下寒窟存尸不腐不坏,却未曾发觉大阵所在。而今明赫催引大阵启运,虽不明其理,天成仙体的敏悟教他生出懔意。


    五座耸立高塔分别位于东西南北四方向与正中央眼,正应东水青龙属、西金白虎属、南火朱雀属、北木玄武属木,中央镇以无极土的五道大行成大阵。


    如镇邪辟恶,四方塔顶端粗链相连,纹刻繁复、挂悬无数密麻白符恍若祭魂幡,符上诡谲咒纹如生般蠕动,六合成壁成外不可明见之顶,天光乍敛,其间无涯幽黑。


    明赫将咒纹拢收起,朝二人做了噤声的手势,迎头扑进横天的黑漆中,褚清衍不做踌躇紧随踏进,二人身影皆似被阴黑噬吞般匿迹不见。


    衣袂翻飞,从截天的黑暗中呼啸喷涌的戗风猎猎,张蔺本含笑的眼瞬即滞固,冷眼瞧着脚下不断延扩的黑黢,似诱般欲要引他入内。而他偏临门踟躇生疑,便如面前黑门通往炼狱。


    指腹摩挲着袖中剑端,万千思绪、顾虑缠绕蒙心,张蔺合眼,脑中哭笑悲欢思绪拉扯,冲入寂黑当中,只觉百骸撕扯,坠降地厉风拽扯裘衣。


    待到耳畔喧啸寂灭,尽是如擂心跳渐渐清晰,何处火燃星石炸裂一声响。


    再睁眼时,褚清衍身侧浮悬的渊渟散出隐隐淡茫,堪堪将一角微微映亮,定睛即见明赫如置身一捧萤火,正眼笑眉舒地瞧着他。


    那柄著称杀伐的神器渊渟竟这般柔和全心地护着平秋山主,而非尊者褚清衍。


    看得张蔺心底悚然,忙作揖道了声:“我无碍。”


    明赫只莞尔,掐明焰光诀抛高,映照出山内地底冰晶玉瓦的庞大宫殿。


    金屉古匣倚靠青玉蔲花墙,衣袍氅裘沾的雪教疾风吹净,瓷骨纤指拨开花路,发劲狠按一处、拧动暗砖,寒气铺面侵袭,隐门突现。


    过廊深殿岔分八方法桥模奈何,桥下暗河静涌仿忘川,十宫拟作十阎。其内不似生人活界,空气稀薄、寒埃纤芥。


    熟路地行过侧左第三道,复行数千步才见一镂铭诡符的晶玉高台,台上停棺。明赫领头登台,掀开冥盖,扬起些微薄积的冰尘。


    棺内细铺锦织百兽缂纹的软毯席,静躺于内的男子面容清隽,双眼紧闭,脉搏、气息全无。


    颈上一道狰狞长伤,血凝于表。面似病靥憔悴,着袭绯红衣,缀以祭祀繁图,衬显眉间拢收郁煞愈浓浊。


    墨发不束如云铺散于其下,失了血的唇瓣薄透如玉,毫无殷色,躯蒙薄霜、触之即碎。


    烟远青山蹙拢云雾般愁绪,男子虽如酣眠般,然心口处插有一柄短刃,透穿灵台,强停灵息,也将其魂灵死锁于不腐肉身不入阴冥。


    匕刃凌锋彻寒,柄端镂纹华虚,嗔痴贪怨哀恨混杂紊乱,数咒皆攀缠于灵符、百骸。


    数百年前不世出的天纵奇才,曾独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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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集山剑窟带出天成宝武,为挽师门自刎谢罪的绝匠张定襄,而今如无魂无灵的儡木傀人,遭神器定身魂、受咒念缠天灵,不醒现世得生,不入阴冥轮回,寥无生机地沉睡于寒窟棺中。


    明赫敛眉,凑至棺边,垂手紧握匕端,咒念顷刻如疯似癫的滋长,凝成实质附攀上臂腕,欲要蚀吞来人血髓,侵染其识海。


    褚清衍见状不妙,握抓渊渟,横剑于前,见受恨怨污噬的灵咒骤然四散,复又聚于穹顶,铺天而袭来,正欲朝棺内挥剑斩下,遭明赫喝止。


    “收剑。”明赫仍握着张定襄心口处刺入的匕刀,横眉冷眼地看向褚清衍手中剑,朝剑唤了声,“渊渟。”


    渊渟闻声,啸哭更甚,生生顿在半空,如茫碎散消弭在褚清衍手中,荧光重凝于其腰侧,金铁啸声遽然停歇,再无响动。


    褚清衍未即计较渊渟异样,沉眸凝睇明赫几近漆黑的双手,冷声道:“灵咒咒念失控,你会死。”


    “死不了。”明赫敷衍地应声,未理会褚清衍警阻,摆手教张蔺躲得远些。


    待张蔺设屏护体,褚清衍冷脸仍立在棺旁打定主意不愿躲闪,明赫并不多劝,蓄力握匕拔出。


    俄顷,灵咒癫狂状地啃噬,刺耳尖锐地哭啼和怨怼沸反盈天。青壮的愤懑、闺阁女的怨哀、垂老耄耋的哀怪、孤童的噎泣等,尘世尽数不幸悲者的怨念重叠层加,全数腾涌而出。


    障孽难偿还,报应循回三番。


    望看漫天蔽野的怨愁,纵是置身屏中,张蔺灵息受扰紊乱,不禁握紧袖内与张定襄心口前一般无二的短匕,指腹不耐地摩挲端尾。


    也只一瞬,无鞘利匕躺于明赫掌心,灵咒悉数锁退回刃身纹刻,哗喧的葬室内重归于死寂。张定襄心胸处的豁口不见血,似是被人剜去了心,黑洞得骇人。


    掌中金铁烫炙得愕异,明赫未多看棺中人,唤开锁囊捻出其中盈光瓷骨瓶,拔塞倾瓶并吟咒导出瓶中数滴内现几点金光莹莹的妖冶红血。


    凝血滴入冥棺,分落至其心口、眉间,而后汇于棺底,随明赫指尖导引缓行绘成繁复阵案。


    现世的灵息凭空突现,本被压制的灵咒咒念蠢蠢欲动,不等冲出桎梏,纷纷嚎哭,尖利地啕啸声訇然震天动地,引沸台下周流水。


    明赫神情恍恍,待茫光渐衰,青蓝的火舌将袖袍烧噬殆尽,焦黑的灼伤盘绕在白腻之上尤显得可怖。


    “山主。”张蔺眼见明赫负伤,虽知其行径乃是为兑现先前允诺,大片的伤痕和千缝百补的筋脉仍教他心坎一颤,上前欲要说些什,踌躇几番,见明赫自若如常,只干唤了句。


    到底还是褚清衍冷面忽道:“你当真是不怕死。”


    “说过了,死不了。”血汩汩溢流滴地,明赫浑然不觉灼烫痛疼,轻瞥了眼左臂,催灵促刃置形,挥动利刃削下坏肉、剜去死糜,根植血肉中的咒念扩展包裹伤处止住血,捏了个简易的涤尘术。


    稍半刻,棺中人指尖微动,缓半睁珀色眸子,细嗅鼻尖萦苦腥,颤巍抬手捂住脖颈长痕,不住轻咳。


    张蔺慌忙上前趴附棺边,试探地喊了声:“师叔祖,您感觉如何,可还认得我。”


    眉心与心口不住的隐隐作痛,双目被剜、心脏掏出的痛楚亦在,张定襄恍若未闻,触及黏腻腥血,思绪未回,灵息紊乱,厌烦地蹙眉。他驱动镶在眶内的两只炼器假瞳,痴痴地望看穹顶日月两仪,琼室生门传来遭噬的闷痛,令他不自觉地蜷身嘤咛。


    “他还不算活,还需杏林的药养上许久。”


    “肉身躯体虽已被炼化成傀,好在灵识尚在。”


    懵愣的张定襄听见少年如珠坠玉的清亮嗓音,他竭力运转枯竭的灵息,忍受心口脉补肉生的钝痛,疏通塞阻的周天。


    待百骸可感,他安抚下张蔺的不安,借张蔺的搀扶坐起身,侧目见褚清衍神色暗沉,眼底罩进阴霾,相看尽是不明意。


    再看其身侧少年,手握百辟刃,了然地牵唇。


    此匕名百辟,形呈六相、态兼六并,随主心意灵息而变换。


    六相应六态得六名,其一态似灵龟,名曰灵宝;其二采似丹霞,名曰含章;其三锋似霜,刀身剑挟,名曰素质,又作露陌;其四理似坚冰,名曰清刚;其五曜似朝日,名曰扬文;其六状似龙文,名曰龙鳞。


    世传他以此器自刎破咒,传于造锻司世代绝匠之首,不过是以讹谣,将错就错。


    他从未能破其咒念,不过是以身为容器,炼以压制。


    “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百年不曾开口言语,唇瓣黏连撕下薄皮,字句沾染长年不朽的死血,红的发黑。


    这世上竟当真有人如褚清衍所言般,可解平秋禁制,可稳千宁灵运,拥无上遗法奇绝术,辟山立宗。


    好在,他不算白死,不算白白被折磨数百年。


    病靥孱弱的不适躯身缝补缺损,内里朽烂的几近溃崩,渐懈地锢缚拘着现今罕见的纯天成灵,内魂洁光虽弱然明。


    “你很像他,你不该在这副躯体里。”张定襄自降生起,目可观生灵万物不睹其外态,而窥觑其内真,纵是真瞳被剜走,灵息运转于双目处亦可做观。


    他愣盯了明赫良久,摇摇头再道,“不,不对。”


    话音嘶哑低沉,张定襄心口的创口冒溢着陈年的黑血,他不断地凝神探看,明悟而展颜。


    “是他像你。”


    言语间,张定襄侧目望向东,似要穿透玉砖晶壁窥见何物。


    “他远不及你。”


    渊渟蓦地凝形茫光大迸,利锋直指张定襄。


    “我与你口中之人,或许并无不同。”明赫终是应了他,瞧了眼面上无澜的褚清衍,将百辟刃掷回张定襄怀中,握上渊渟杀意萦绕的剑尖。


    “万物一府,死生同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