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


    病床上那个人只能是唐泽。


    万潼的脑海里闪过早上他们分开时唐泽脸上的笑脸，那张笑脸和病床上的人的笑脸渐渐重合在一起，只是这一次的笑容里有了不容忽视的不安。


    “小唐护士这是怎么了？”田濛担心地问道。


    唐泽心虚地瞟了万潼一眼，忙答道：“我没、、、什么事啊，你们快先去查房吧。”


    “没什么事怎么会在这里？”田濛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


    “先去查房。”


    万潼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情说出来的话，说完他只觉得心慌到难以维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查完病房的，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唐泽的病床前。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唐泽的病床前，唐泽似乎知道他的到来，将已有的检查结果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她的身上。


    万潼深呼一口气，拿起各种检查一一查看，核磁共振显示胰腺占位，血液肿瘤标志物CA9-9非常高……


    纸质的检查结果被他捏得皱了起来，他的眼睛瞬间结了一层寒冰，他斜眼睨向唐泽，“你的腰不痛吗？”


    唐泽心虚地答道：“痛啊。”


    “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提过！”


    如果，如果她提过，腹部阵痛、腰部也痛，如果…如果她能说出来，他是不是早就能发现端倪……


    他气恼地将结果摔在了床上，他在对自己生气，他竟然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是个医生啊！


    “我没想那么多啊，打工人哪有不腰疼的……”唐泽根本不敢看万潼的脸。


    跟着一起过来的人在两人的反应中，大都明白了过来，这两个人在一起了……


    他们相视一眼，只能先行退下，留给他们时间。


    “可是你是护士……”


    唐泽的情绪也上来了，她眼泪说来就来，眼眶立马就红了起来，“护士怎么了！是护士我就会知道自己得癌症了吗！我本来胃就不好啊，高中的时候还做过胃镜，每天都要照顾很多的病人，我腰痛不正常吗！我活得这么幸福！我怎么会去想我马上就要死了啊！”


    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夺眶而出，怕惊扰到周围的人，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崩溃出来。


    万潼心疼地想要安抚她，可是当手伸到半空的时候，他却没有勇气再向前伸。


    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里，第一次遭受巨大的冲击。


    他突然变得极其冷静，“病理检查做了吗？”


    “做了。”唐泽呜咽道。


    “结果还是要等病理检查出来，你好好休息，我去找一下孙青。”


    孙青是唐泽的主治医生。


    唐泽很想拉住万潼的手，可是她却停了下来，她很害怕，对比身体上的疼痛，她更害怕结局。


    病理结果出来了，抱着一点点期待的心彻底死了，胰腺癌晚期。


    最终的结果，唐泽的生命还有3-6个月。


    天翻地覆。


    万潼再也没有回过家，他每天的日常就是做手术、门诊、查房，其余的时间全部都在唐泽的病床前，陪着她。


    他想要奇迹。


    “我觉得我还能活很久。”唐泽吃着橘子。


    万潼温柔又凄凉地苦笑着，擦掉她嘴角残留的橘子汁，“嗯。”


    “你每天都这么照顾我，我也很认真在接受治疗，不是有那种说法吗！心态决定一切！我爱你，你也这么爱我，我想为了你战胜一切困难！”唐泽举起纤弱的手臂，她更消瘦了，也开始出现黄疸，她的眼睛和皮肤越来越黄，她做出举铁的样式，“我感觉自己胖了一些呢！”


    万潼笑着看着唐泽，如果我爱你你爱我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就好了。


    第一次化疗，带来的巨大副作用，唐泽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呕吐，她难受到睡不着，持续低烧。


    她更瘦了。


    自从化疗后，她没有在主动提过吃东西，就算喂她吃东西，她也只吃肯开口吃一些简单的流食。


    “吃不吃香蕉？”


    唐泽从窗外转过头，盯着万潼，“你爱我吗？”


    “我爱你。”


    万潼也跟着瘦了许多，他脸上的颧骨已经能看到轮廓。


    “你怎么也瘦了。”


    唐泽心疼地伸出手抚摸万潼的脸，万潼靠在她的手心，他感受不到她掌心的温热，只有骨头的坚硬。


    “你胖一些我就跟着你胖回来了。”


    “那我可要多吃点。”唐泽的声音很温柔，可是她的眼睛却没有光。


    化疗，化疗，化疗！


    “啊！”


    唐泽的副作用没有降低，反而越来越严重。


    “好痛苦啊！”


    “啊！”


    “疼！好疼！我好疼！”


    她像一只魔鬼抓着万潼的手，她坚硬的骨头硌得万潼肉疼。


    这不再是那双他喜欢搓揉的手。


    万潼紧紧握住唐泽骨瘦嶙峋的手。


    “小泽……”他喃喃道，除了陪伴，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他说什么又有什么用，也不会缓解她身上的疼。


    唐泽越来越沉默了，她不再说话，甚至拒绝进食。


    “吃点东西吧。”万潼举着小米粥。


    唐泽理都不理他。


    “小泽，求你了。”


    唐泽像一个行动不便的木乃伊，僵硬缓慢地转过头，黄黄的眼睛看着他，“万潼，你爱我吗？”


    “我爱你。”


    “那你放弃我吧。”


    “不要瞎说。”


    “太痛苦了，让我死吧，嗯？我一秒钟都不想活着了。”


    “小泽，我们得坚持啊。”


    “会好吗？”唐泽喃喃自语道。


    “什么？”


    一行滚烫的泪滑过唐泽的脸庞，“不会好的。”


    唐泽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开朗如阳光的她，没想到却比任何人都先脆弱，她消极拒绝的态度比任何人都强烈。


    万潼找准机会将她调到了单人病房。


    唐泽的脾气越来越差，总是和万潼起争执，对万潼破口大骂，手里不管拿着什么都会扔向万潼。


    万潼的脸上总是挂着彩。


    她甚至几次自杀，未遂。


    “万潼，你爱我吗？”


    万潼看着病床上的唐泽，他已经在她身上看不到曾经的一点影子。


    “我爱你。”


    唐泽讥笑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你不知道我的痛苦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是医生啊！”


    “你是个医生啊！”


    她像一只恶鬼那般笑了起来，笑到身体剧烈地颤动，“咳咳咳——呕——”


    万潼疲惫地处理她吐出来的呕吐物，为她擦洗身体，换干净的衣服，收拾床单。


    “不恶心吗？”


    嘲讽的语气，冰冷的眼神。


    我曾以为爱可以抵万难。


    “不要放弃。”万潼红着眼睛道。


    可是当我不断被折磨，看着摇摇欲坠的你，我开始厌恶爱。


    日子好像过不下去了。


    “我不要去化疗！我不想再化疗了！”唐泽剧烈地坚持着，她抱着万潼的胳膊，“我求你了万潼，我求你了，可怜可怜我吧，万潼，我求求你了。”


    “小泽，你的身体……”


    “啪”，唐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扇了万潼一巴掌，她狰狞地喊道：“又要说为了我好吗！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不化疗的话，你的身体……”


    “别说了！别说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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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她尖叫着，恶狠狠地盯着万潼，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


    下一秒，她又突然冲了上来，跪在万潼的面前，握着他的手，恳求道：“我不想为了你活下去了，你放过我吧，万潼，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她松开万潼的手，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放了我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万潼还是将她送进了化疗室。


    唐泽在这一遭后，突然安静了，不嚷不闹，喂东西就吃，还难得会笑。


    “万潼，你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唐泽躺在一边，她单薄的身体显得病床很大。


    “好，我哄你睡。”


    万潼侧躺在床上，揽住唐泽，就像揽住一架骷髅。


    “好久没有这样抱着我睡了。”


    “是啊。”


    在医院的味道里，万潼还是在唐泽身上嗅到了很淡的属于她的味道，这股味道让他热泪盈眶，也让他身心彻底放松了下来，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夜，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这些日子他总要醒来看看她的情况，他手一摸，空的。


    万潼噌得一下从床上起来了，他跑去卫生间，卫生间也是空的。


    坏了！


    他冲出卫生间，忽然看到床上之前唐泽躺着的位置，方方正正地叠着唐泽的病号服，上面躺着一封信和唐泽心爱的项链。


    他颤抖地走了过去，翻开项链，里面他的照片已经没了。


    他颤抖地双手打开信封，是唐泽写给他的信：


    万潼、万医生、我最最心爱的小美人儿：


    我的生命属于我自己，我希望你的生命也属于你自己。


    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随时随地都会死去，我不愿意也不再想多受一秒的折磨。


    明明知道你会痛苦，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再忍着了。


    我不乞求你能原谅自私的我，但还是希望你不要痛苦太久。


    得癌症不是我想要的，在这个漫长痛苦的过程中，疼痛在消磨我们之间的爱情。


    原来人在接近不想要的死亡时，会变得如此丑陋不堪。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讨厌什么都做不了的你。


    我爱你。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故事不管长短总是要有个结尾的。


    我们的结尾便是：


    我的人生就请让我自己做主吧。


    也请你，不要再爱我了。


    万潼的眼泪就像打开了开关的水龙头，他将信攥进了手里，冲出了病房，所有人都在找唐泽的下落。


    可是翻遍医院的各个角落，就是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万医生！保安刚打电话说唐泽可能出医院了！”


    万潼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唐泽是医院里的人，她太知道怎么逃出去了。


    他发疯似的寻找唐泽，猛然想起，医院附近有条河！


    他发疯似的往那边冲，可是河那么大，她会在哪里！


    他穿过马路，就依稀听到熟悉的音乐，他朝着声音的方向冲过去，忽然听到水声。


    他惊恐地转过头去，在水中，一袭鹅黄色的衣裙，身体浸入水中一半的唐泽。


    “t……”


    我的人生就请让我自己做主吧。


    我不愿意也不再想多受一秒的折磨。


    万潼的脑袋分外混乱，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他不知道……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信，就这样看着河中的人渐渐没入了水中……


    啊，原来是这样啊，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万潼的身体还在下坠，泥土还在将他掩埋……


    小泽，当时你也是这样的感觉吗？当时走向你想要的结局时还会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