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响起，于小鱼的记忆随之浮现。


    我是于小鱼，如果我不曾出生就好了。


    那么我的爸爸妈妈会稍稍幸福一点吗？


    “你怎么会连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


    “我已经很努力地在照顾他了，小孩子生病是我能控制的吗！”


    “呵，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孩不生病？你难道要跟我说全世界的小孩都生病了吗！”


    “能不能不要胡搅蛮缠！你有照顾过他吗！你知道小孩子多难带吗！你凭什么指责我！”


    于小鱼在越来越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慢慢睁开眼睛，屋里关着灯，只有门开着一条缝，客厅的光从缝里溜进来，爸爸妈妈激烈的声音也一同钻了进来。


    “照顾小鱼本来就是你该做的！”


    “徐秋你真是够了，于小鱼不是你的儿子吗！”


    “于渊海，当初我说晚点要孩子你不愿意，你非要我生下来，你现在就是为你当初说的话承担责任。”


    黑暗中，于小鱼的枕头早已经湿了一块又一块。


    “徐秋，小鱼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再说这种话！”


    “啪”，一个清脆地响声，“于渊海，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你若是还想要当音乐老师，就给我努力点带于小海，不要让他像你一样没用！今天家教老师会来，你……”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徐秋干练地说道：“说。”


    “我这就下来。”


    “记住，这个家有你一个废物就够了。”


    “哒哒哒”，高跟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哐当”，门重重地关上了。


    于小鱼赶忙抹干净脸上的眼泪，闭上眼睛装睡。


    “啪嗒”，本来黑乎乎的眼皮一下被照得透亮，于小鱼不敢动，他感觉到鼻涕快要流出来了。


    “醒了就睁眼吧。”于渊海压抑疲惫的声音响起。


    于小鱼缓缓睁开了眼睛，自责、害怕又心虚地看向于渊海。


    于渊海的左脸上有一个很明显很红的手印子。


    “八点的课还能上吗？”


    于小鱼能感受到身体在发热、胳膊、腰和腿又酸又疼，他知道自己还在发热，但他不想在给于渊海添麻烦了。


    “能。”浓厚的鼻音。


    “桌子上还有退烧药，你吃一颗就等着老师来吧。”


    “知道了。”


    “咕咕咕”，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锅里有粥，我去给你盛。”


    于小鱼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客厅喝粥，于渊海拿出一瓶白酒当水一样喝了起来。


    “爸爸，你还是回屋里喝吧。”


    “怎么？”于渊海冷笑一声，“觉得我丢人？”


    “不是的，一会儿家教老师就来了。”


    后面的话于小鱼没敢说出来，家教老师看到你喝酒一定会跟妈妈说，那你们肯定又会吵架了。


    于渊海显然明白了于小鱼后面的话是什么，他一边对嘴灌了一口酒，一边盯着于小鱼瞅，他的眼神晦涩难懂，于小鱼看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一点，他的爸爸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讨厌他。


    “说得对。”


    于渊海自嘲一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又从柜子里拿了一瓶酒，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哐当”一声，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震碎了于小鱼的心。


    于小鱼自己吃饭，自己喝药，再将家里收拾好，准备好课本等家教老师来，他必须得好好表现，只要家教老师肯在妈妈面前夸他两句，妈妈就能对爸爸脸色好一点，家里就能平和一点。


    家教老师如期而至，于小鱼顶着高烧学习。


    “把这道题做了吧。”


    于小鱼接过纸，上面的数字和文字飘飘忽忽的，于小鱼揉了揉眼睛，瞪大了眼睛看题干。


    他知道他在上课的时候做的所有题都会到他妈妈的手里。


    “小鱼，你身体是不舒服吗？”家教老师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于小鱼抹掉额头上的冷汗。


    “我去给你拿点水。”


    家教老师再回来的时候，“小鱼你发烧了？我看到了桌子上的退烧药。”


    “嗯，不过我现在没事了。”


    “生病就不要勉强了，还是好好休息最重要。”


    “做完这道题吧。”


    于小鱼的头重得要死，但他还是坚持着做完了题。


    “做对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你好好休息。”


    “好，谢谢老师。”


    家教老师扶着于小鱼到床上，她从包里慢慢地拿出一个盒子，从盒子里又拿出一个机器人，于小鱼的眼睛很模糊，他也没有看清楚，“小鱼，这个本来是要给我弟弟的，不过我打算把它送给你，我弟弟很喜欢这个机器人，说他很厉害、很强大，希望你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家教老师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知道他们家很奇怪。


    于小鱼昏昏欲睡地接过机器人，“谢谢老师。”


    第二天醒来后，于小鱼看着怀里的机器人，墨蓝色的机身充满力量，狼人兽人的模样神气又英勇，手跟脚都可以摆动，眼睛和周身还能发出激光，又帅又好玩。他还记得昨天家教老师说的话，可是他并不认识这个机器人的名字。


    他打开了电脑，去网上搜索，于渊海昨天一定喝了很多酒，还没有醒。


    于小鱼找到了机器人的名字，勇动天。


    他被弹出来的视频吸引了视线，忍不住点开看了起来。


    他不知不觉看得入迷了，妈妈回来她都没有发现。


    徐秋大发雷霆，将于渊海骂了一顿，骂他喝酒，骂他不负责任。


    于渊海不爽，两人大吵了起来。


    于渊海将机器人狠狠摔在地上，还上去踩了好几觉，机器人变得稀巴烂。


    于小鱼越来越清楚，爸爸妈妈不吵架是不可能的，唯一最好的情况便是各做各的事，寂静无声地一起吃完饭，进入各自的房间，让这间屋子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为了维持这份平静，于小鱼绷紧的弦从来没有松开过。


    他亲手在身上套了一圈又一圈的枷锁，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封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的学习成绩永远都是第一，他也是最让人省心的孩子，从来都不会做过分的事情，再加上他妈妈的关系，全校的老师都非常喜欢他，他成为了全校的榜样，被多次提及、表扬，学校号召同学们向他看齐，向他学习。


    老师们越喜欢他，同学们越对他避之如蛇蝎。


    “哎呀，这不是我们三好学生于小鱼吗！您竟然还屈尊降贵上厕所啊，我还以为三好学生不用上厕所呢！”


    “反正你随便写写就会被当作范文在全年级都念一遍，你有什么好谦虚的！”


    “听说你妈妈给学校捐钱了是真的吗？”


    “一个只会学习的傻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真不知道他凭什么是三好学生……”


    家里一口气喘不上来，在学校里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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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在哪里他都莫名其妙成为了被针对的那一个。


    但也没什么所谓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随着他受到的夸赞越来越多，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家里很久没有过争吵了，他甚至看到了爸爸妈妈可以心平气和地简短对话，妈妈终于为爸爸在少年宫安排了一个钢琴教师的工作。


    那是于小鱼从未见过的爸爸的笑容。


    他很想看看于渊海弹钢琴的样子，可是于渊海从来没有在家里弹过钢琴。


    “我可以去少年宫上爸爸的课吗？”于小鱼抱着一丝期待。


    徐秋淡淡道：“不可以，这个家有一个会弹钢琴的废物就够了。”


    于小鱼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闭上了嘴巴，自责地瞄了一眼于渊海，可是于渊海恍若没有听到一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于小鱼的自责瞬间烟消云散，蜕变成了数不尽的失落和委屈。


    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自己的存在。


    爸爸和妈妈这两个充满爱和责任的称呼，他总是不愿意叫出来，他总是想逃避叫这两个称呼，仿佛这样，他就可以没有那么多期待，不会那么难过。


    做了少年宫钢琴老师的于渊海仿佛变了一个人，每天都将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不抽烟了也不喝酒了，他看向于小鱼的表情没有那么狰狞了，不变的只是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吃完了吗？”于渊海冷漠地问道。


    于小鱼点头“嗯”了一下。


    “走吧，送你去上学。”


    于渊海开着车送于小鱼去上学，于小鱼坐在后排座椅上，两个人同处一个密闭空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滴滴滴——”


    “喂，辰辰家长，有事吗？”


    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略嘶哑的稚嫩男音：“于老师，咳咳咳，我是张辰，咳咳咳。”


    “哎呀，是辰辰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开始咳嗽了？身体不舒服吗？”


    于渊海的声音是那么温柔，轻声细语带着关怀和关爱，于小鱼透过后视镜窥见了于渊海表情一隅，他的眼睛温柔得都要滴出水，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爸爸。


    “咳咳咳，嗯，于老师，我今天没办法去上课了，咳咳咳，发烧了。”


    “没事的，辰辰，发烧了就要好好休息，下节课你可以早点来，我把今天的课教给你，好不好？”


    “真的吗？”


    于渊海的脸上露出了温润的笑容，“当然啦，老师很喜欢辰辰。”


    于小鱼的心仿佛钻出了身体，被此刻开着的车一下一下地碾压着，喜欢？喜欢？喜欢？凭什么？为什么？他凭什么这么轻易就能赢得你的喜欢，而我呢！我做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为什么！


    于小鱼的内心在疯狂咆哮叫嚣，他死死咬着嘴唇，眼眶很热，但他的目光却冰冷刺骨地射到后视镜，反射到于渊海的身上。


    他第一次有了很明显的感觉，他讨厌爸爸。


    于渊海挂断了电话，他瞄了一眼后视镜，看到了冰火两重天的于小鱼，他是故意这样的，可能因为于小鱼长得很像徐秋，每当看到于小鱼痛苦的表情，就好像徐秋在痛苦一样，这会让他心里舒服那么一些，一开始的时候，他也纠结挣扎过，毕竟于小鱼不是徐秋，可是现在，他根本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心里的挣扎早就被掩埋，他就是要让他们痛苦，不管是谁，痛苦的不能只有他。


    于小鱼依旧沉默地下车，上课，今天有考试。


    语文试卷最后的作文部分，竟然是半命题作文XXX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