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辈子的世界一样，贫苦的下城人民的人数，要远远多于精致无忧的上城人民。


    人多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在暂时无望反抗的时候，下城里有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的大部分人，选择继续压迫更底层的人民。


    超过五十个分区，各自有其首领，这些区里因为政治斗争失败、犯罪、或者只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们，只能聚集到无人愿意靠近的垃圾山周围，这才有了17区。


    17区就是处于食物链底端的区域，没有首领，只有大批哪怕在下城也混得惨兮兮的“黑户”。


    满枫要去的小酒馆，位于17区边缘，紧挨着20区。


    小酒馆的主人叫萨沙，是个浑身毛茸茸的壮汉，每当上城派汽艇来投放垃圾的时候，他就会开放酒馆后厨，拿出大量食物给17区的人用于换购。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满枫其实对漫画原著也不太了解，只依稀记得有一次巩丝丝兴奋地告诉她，哪怕是在最黑暗的地方，也会有光明存在。


    萨沙就是这个光明。


    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做怀特的博士，热衷于做各种奇怪实验。两人能走到一起，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就是让下城人民团结起来，齐心反抗上城的压迫。


    当然，人心难测，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关于闺蜜巩丝丝创作的漫画，满枫不太感兴趣，大部分时候都是听着对方兴致勃勃的描述昏昏欲睡，于是也就造成，她甚至不知道这部漫画是讲什么的。


    ——这也不能怪她，从青春期的某一个阶段开始，她就对很多事情都不再感兴趣了。


    但满枫记住了萨沙是酒馆老板、会给大家分发食物，以及他和博士都是好人这样的设定。


    穿越到这里，穿成一个底层中的底层小流浪，好歹还有房子住，还有办法换食物，对满枫而言，已经是不错的境遇。


    她没什么想法和目标，还能活着就很好。


    此时此刻，大量难民形状的人安分守己地等在酒馆后巷，比这里一半人的家加起来都更大的建筑横呈眼前。


    虽然酒馆顶部那摇晃欲坠的标牌、不断闪着粉蓝恶俗光亮的灯箱以及生锈的铁皮房顶都彰显了它的破旧，但好歹还有光，也勉强算是巩丝丝口中“黑暗中的光明”。


    没等多久，后出大门敞开，一名浑身都是毛发的壮汉，两肩挂着粗壮铁链，铁链上拖着个巨大的车厢走出来。


    他身高接近两米，毛发是浅金色的，在寒凉的空气里只穿着件马甲，手臂肌肉因为用力鼓起巨大的块状，就像头强壮的公牛。


    想必这就是酒馆老板萨沙了，满枫心想。


    萨沙把车厢拖到外面，铁链落地砸到地面，溅起污水。


    他一脚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厢门，开口时声音也像自动开了扩音器，差点没把满枫震聋。


    粗嘎的嗓音嗡嗡响在她耳畔：“伙计们，准备好你们的物资，一个个来，关于交换的解释权归萨沙所有！别想着讨价还价，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震得满枫头疼欲裂，此刻她终于有些后悔，刚才为了节省体力她故意走得很慢，几乎排在队伍末尾，这就意味着她不知道还要被这声音折磨多久。


    但没想到萨沙动作飞快，几乎是看也不用看人们手中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出对应的食物或物资，很快就轮到满枫。


    萨沙头也没抬，一手接过她手里的电子元件，一手扔给满枫一只面包和一瓶水。


    满枫有些惊讶地捧着面包，甚至指尖都能感觉到食物的柔软。


    上次原身来这里的时候，也是捡到了电子元件，甚至还比她这次拿过来的稍微完整一些，但只换到了一支临期的营养剂，那味道就跟和潲水没什么区别。


    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高大的萨沙，对方见队伍已经走到尽头，便用那双铜铃大的眼睛回视向她。


    “小家伙，上次换取食物没见到你，隔了这么久，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的眼神中有好奇和微不可查的怜惜，但是没有探究。满枫抿唇，答了句废话：“就那么活下来的。”


    活下来？


    原身已经饿死了。


    如果不是她穿越过来，也许她的尸体会直挺挺躺在那个格子间的木板床上，连散发出的尸臭都会被垃圾山的味道盖住，从而没有人发现她的死亡。


    萨沙耸肩，丝毫不介意她的敷衍，反倒是又往她怀里塞了瓶水，“多吃点吧，你现在这副样子，看起来被我吹口气就能倒下。”


    满枫轻声道谢，默默拿着东西走到一边，撕开包装细嚼慢咽。


    长久没有进货的五脏庙不能太快接受食物，她吃得非常慢，一口几乎要嚼个几十下，就着水缓缓下咽。


    排队领到东西的人都已经神色紧张地离开了，酒馆后巷重新变得安静，连灯箱上不规则电流发出的滋啦声都清晰可闻。


    萨沙把车厢收拾好，轻而易举地拖回后厨，然后他返身走出来，对着满枫身后的方向再次发出洪钟般的声音。


    “嘿！怀特，你这老家伙，今天怎么来晚了？”


    满枫缩在阴影中，看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瘸一拐地走来。


    他嗓音沙哑而平淡地回复萨沙：“今晚你不是该分发食物？我来那么早你也没空招待。”


    看来这位就是怀特博士了。


    他衣着干净整洁，短白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拄着一根乌木拐杖，尾端接触到潮湿不平的地面，却发出清脆的响声。


    留意到满枫，怀特博士眼神温和，“哦，这个小家伙，看起来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了，不如你再给她一个面包？或者一碗热腾腾的奶油蘑菇汤。”


    满枫摇头：“谢谢博士，不用了。”


    汽艇在下城倾倒的过程会持续七天，萨沙的慈善行为也会持续七天，她可以连续七天不愁吃喝。


    多余的善意可能导致她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惹上麻烦。


    怀特博士见她拒绝，也没有规劝，跟在萨沙身后准备进屋，一边说：“萨沙，今天收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此时满枫刚好吃完手里的面包，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怀特博士，请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看这浓黑的天色，像是半夜三更。满枫准备在得知时间后稍稍规划一下，白天再去垃圾山那里捡东西。


    没想到怀特博士说：“中午十二点，怎么，小家伙，你想进来好好享用一顿正常的午餐吗？”


    满枫一愣。


    中午十二点？开什么玩笑，这天色黑得就像夜晚无光的海面，能吸收一切光明。


    “虽然酒馆还没开始营业，”萨沙耸耸肩，“但看在你这身体状况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特例。”


    满枫嘴角抽搐着摇摇头，慢吞吞转身走了。


    天杀的……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好不容易捱到前世的孢子末日结束，还没等享受几年正常的生活，居然又穿越到一个更夸张的地方来。


    她回到那狭窄逼仄的格子间，慢慢躺到只有一张木板的床上，双手平放于肚皮，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管他的，来都来了，逢山开路遇水造桥吧。


    *


    汽艇持续投放垃圾的时间只持续了六天。


    这六天里，满枫失去了时间概念，只能跟着外头凌乱的脚步声去到垃圾山。


    因为有仿生人守卫的存在，捡垃圾的人们虽然时有争吵，但到底还算和谐，各自凭借手速和攀爬能力拿到东西，就火速赶往酒馆。


    满枫还算幸运，每次也能捡到些有用的，而萨沙每次都会额外给她一瓶水。


    有人看到了，也只露出不忿的表情，丝毫不敢透露对萨沙的不满。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满枫了解到，萨沙曾经因为一次排队过后的抢夺事件，连续七八次垃圾投放时间都没有再开放物资交换，并且明说是因为那个抢了别人食物的人的错。


    于是那个人引起公愤，被许多愤怒的流浪者聚众打死。


    对此，满枫只是感觉庆幸，还好她没有太过分地接受萨沙的好意。


    汽艇停留在垃圾山旁的第七天，人们赶到位置，等待许久也没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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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新一轮垃圾投放。


    等来的是汽艇中开出来的一个大型装置，巨蛋形状，其中放出一条宽大的银色履带。


    流浪者失望地高喊：“该死的！竟然是定期清理，他们为什么连多一天的时间都不愿意？”


    有人回复他：“当然是因为觉得浪费了，投放垃圾才需要多少能源，反正堆在这里还能给我们带来些好处。”


    满枫觉得他们也许是在17区生活得太久被PUA了。上城因为舍不得多浪费一点点能源，选择直接将这些可以清理的垃圾投放下来，只等垃圾山实在放不下了才会吝啬一点能源进行清理，而且清理也只是部分进行，只维持在一个不让垃圾山顶部滚落的范畴。


    根据上城的科技水平，也许这种清理能精确到一厘米。


    而他们还觉得这是一种恩赐。


    巨蛋形状的垃圾清理装置开始无声工作，数只机械臂从履带下方探出来，抓取到垃圾山表面的破烂放在履带上。履带匀速流动向巨蛋中间张开的口子里，那里闪过一道道红光，然后那些看起来坚硬无比的破烂就瞬间消失无踪。


    满枫看了一会儿，叹口气，绕开巨蛋的机械臂，准备往回走。


    然后她看见了那只熟悉的破烂机器人。


    它圆圆的眼睛依旧毫无光彩，经过七天时间，已经被很多东西压住了大半身体，只有那透明机身中的一颗心脏，露出半颗。


    履带的机械臂流畅地工作着，渐渐往机器人的方向靠近。


    满枫又看了眼巨蛋张开的那个漆黑的大口子，在浓黑的天色之下，那道道红光像是让人血涌上脑的催命符。


    她一时来不及思考，往前快跑几步，下一刻，整个人已经扑在机器人的上方，用身体牢牢盖住了它。


    垃圾山上的恶臭瞬间更为浓郁得袭击了她的感官，满枫甚至觉得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开始刺痛。


    她感到机械臂悬停在她的后脑勺上，也许感受到生物气息，机械臂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流畅的工作被打断，仿生人注意到这边，非常人性化地歪歪头。


    满枫没有说话，低着头，鼻尖差点埋入垃圾山，假装自己因为劳累过度晕了过去。


    她没看到仿生人的动作，只是感受到脑部上方的机械臂似乎离开了，因为那些抓取和放置的声音都开始继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满枫听到履带回收、巨蛋开回的声音，随后是那巨型汽艇合拢门舱，嗡嗡地驶离地面，汽艇带来的唯一亮色也随之离去。


    17区的垃圾山，恢复了死寂般的黑暗。


    满枫撑着手臂站起来，一个打滑，感到手下按到了什么按钮，随后整个人从垃圾山滚落下去。


    她身边的许多垃圾也被机械臂回收了，机器人完整地露出来，在她滚落向下的同时，也跟着往下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好在原本位置就不高，满枫摔了个屁股墩儿，眼前重重落下那只小机器人。


    “嘶——”她呲牙咧嘴地扶住腰，伸手往脸上一抹，映入眼帘的是机器人圆圆的后脑勺。


    那上面刻了一串字。


    CB-67号。


    还是量产的机器人，怪不得被人像垃圾似的扔在这里。


    满枫伸出手，摸到机器人冰冷的机械表面，正想研究下这东西是不是还能开机。


    就见那颗圆圆的脑袋转了180度，正面对着她，两只原本了无生气的眼睛，流荡着淡蓝色的光芒。


    满枫一点也没觉得害怕，新奇地歪了歪头。


    CB-67号机器人重新启动，映入它机械眼眶的，是一张苍白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眼下青黑，似乎很久没能睡个好觉，脸颊瘦削得有些凹。


    但是她嘴角带笑，眼中都是好奇。


    她伸手挑了挑CB-67号的机械下巴，笑着说，


    “嗨，小破烂。”


    CB-67号半透明的身体里，那颗爱心形状的心脏，忽然发出红光，流动进心脏连接的错杂电线中。


    “砰。”


    它的心脏发出这样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