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阳倏然隐没于楼宇之间时，沈逸格有些疲惫地回到了家中。


    他入行以来，接的多数都是公益案件，他也一心想要当个纯粹的公益律师。可最近师父结婚，去国外度蜜月去了，他不得不“父债徒偿”，帮师父完成他“未竟”的工作。


    这其中就包括参加‘噗沁’代言人签约仪式，以及某些离婚调节等。


    换上一身舒服的运动装，打开冰箱查看存货，发现除了几罐啤酒外，似乎没什么能当晚饭的食物。


    这时，耳边传来了敲门声。


    “芽芽？”望着门口的小人儿，沈逸格有些吃惊，“你找叔叔有事吗？”


    芽芽穿着一条碎花小蓝裙，头发编成几条麻花辫又盘成了小髻，用蝴蝶发卡固定住碎发，既实用又可爱。粉嘟嘟的小脸像一个嫩桃子，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是会说话的星星。


    她跟个小大人似的，一脸郑重，“兔叔叔，我想邀请你来我家吃晚饭。”


    沈逸格的第一反应是纪重茵还没下班，孩子一个人在家害怕了，便说：“好啊，芽芽，你想吃什么，叔叔给你点外卖。”


    “叔叔你不要点。”芽芽有些着急，拉起他的手，“总之你快点来我家吧。”


    甫一进入3201，香味瞬间扑面而来。


    沈逸格换上芽芽找出的拖鞋，来到餐厅，只见桌上摆着几道冒着热气的菜肴。


    不一会，纪重茵就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什锦凉菜。


    她系着一条长围裙，围裙后也是一身休闲运动服，头发揉成一团被发夹夹在脑后，看起来慵懒又随意。


    “沈律师来啦。”她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快请坐，饭菜都好了。”


    芽芽拉出桌下的一张椅子，“兔叔叔，你坐这。”她自己则坐到了对面，和纪重茵挨在一起。


    沈逸格一脸惊诧，“这顿饭……”


    “全是我自己做的。”纪重茵给他和自己的杯子里倒满啤酒，嘻嘻一笑，“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凑合吃吧。”


    沈逸格的目光在每一道菜上都停留了一刹，咸蛋黄焗鸡翅、手撕包菜、宫保大虾球、番茄龙利鱼……色泽丰富、味道香浓，让人食欲倍增。他实在没想到，娇生惯养的原纪家大小姐竟然会做这么多家常菜！


    不，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坐在她家吃这顿家常菜！


    纪重茵举起酒杯，“沈律师，前几天多亏你的帮忙，感谢、感谢！”


    芽芽也把自己的小钢杯端起来，“谢谢兔叔叔！”


    沈逸格眸光淡然，唇角天然带着向上的弧度，“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见纪重茵和芽芽都一饮而尽，他也不“装深沉”，喝光了杯中酒。


    芽芽晃晃空空的钢杯，嘟起水润润的小嘴，“茵茵，我就喝一小杯饮料，行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纪重茵刮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子，“只许喝一杯哦。”


    她打开一罐儿童酸奶，倒入芽芽的钢杯中。


    “谢谢茵茵！”芽芽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小乳牙。


    纪重茵给芽芽夹了一口龙利鱼，又招呼沈逸格道：“沈律师，你别客气，多吃菜。”


    沈逸格挑了一筷子菜心，清脆入味，爽口嫩滑。他最近总是吃律所的盒饭或订外卖，偶一吃到这么少油又清新的菜，心情登时舒展起来。


    “纪小姐，你的厨艺很不错。”他由衷地赞叹。


    “真的吗？太好啦。”纪重茵嘿嘿笑道，“话说，你别总叫我纪小姐了，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对。”芽芽啃着鸡翅，嘴角都是鸭蛋黄，“跟我学，叫茵茵。”


    莫名的，沈逸格觉得耳根有些烫。


    纪重茵敲了一下小姑娘的脑瓜顶，“芽芽，小孩吃饭时不能说话。”


    她把沈逸格的不自在当成了为难，为了缓解尴尬，赶紧换了个话题。


    对，接下来的才是正题。


    她动情地感慨道：“时间过得好快啊，我离开纪家都快一个月了。”


    沈逸格敏感地抬头望着她，斟酌着该怎么接话。


    可纪重茵却笑盈盈的，眸光盈着水的颜色，“我和芽芽住在这里，也将满一个月了。”


    听懂了她的话中深意，沈逸格眉头微动，本想再问些什么，可想了想，又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芽芽十分天真无邪地插了句嘴：“兔叔叔，茵茵想妈妈了。”


    沈逸格一愣，如深潭一般的墨瞳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你不会是……”


    纪重茵声音幽幽，“回纪家。”


    沈逸格的喉结动了一下，轻叹道：“也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亲情还在。”


    气氛莫名凝重起来。


    忽的，纪重茵“噗嗤”一笑，“你还真信啦？”


    “噗呲”一声，易拉罐开启。


    “我回去是有原因的。”她给自己和沈逸格的空杯子斟满酒，“芽芽的户口一直在孤儿院的集体户里，我想着把她放在我户口下。可一想，我的户口还在纪家呢。”


    一年前，认下纪晓衍的当下，纪耀明便把自己亲生女儿的名字写在了户口本里，至于这个假女儿，原主声泪俱下地求何舞，才不至于沦落为“单人单户”。


    现在想想，虽不至于“后悔莫及”吧，起码也有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埋怨。


    “所以你回纪家只是要借户口……”


    紧绷的眉头骤然松懈下来，吊灯的光稀释进沈逸格的双眼，好似浓墨里揉进了碎金一般。


    芽芽仰起头，小心地问：“茵茵，我们搬家以后，如果兔叔叔寂寞了，可以去新家看我们吗？”


    “这个嘛~”纪重茵一手托腮，笑眯眯地望向沈逸格，“得问兔叔叔是不是真的会寂寞咯。”


    芽芽眨巴眨巴星星眼，“兔叔叔，你会想我吗？”


    沈逸格露出和煦的笑，“当然会想芽芽啦。”


    “那茵茵呢？”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有着强烈的“刨根问底”的信念感，芽芽也不例外，她认真地追问，“你会想茵茵吗？”


    纪重茵赫然发现，这个话题正往某个“奇怪”的方向疯狂驰骋，她必须要出来打圆场了。


    “大人之间不能用‘想’这个字，应该用‘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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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耐心地“误导”着幼儿园中班的小孩子，“兔叔叔会记得我，也会记得在这栋公寓里的所有邻居。”


    沈逸格不得不竖起大拇指，纪重茵“混淆概念”的能力比一般律师都玩儿得溜。


    “可是啊，要离开这里，还是有些不舍的。”纪重茵眸光流转，闪着一抹遗憾，“我们走了以后，你还会把这里租给别人吗？”


    沈逸格深深望着她，“我说过，这房子，我是不会租给陌生人的。”


    接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纪重茵本想问问他认不认识项瑾，但又觉得自己有点太多管闲事了，也就没提这茬。


    时间来到八点半，芽芽要在九点前上床，所以沈逸格也就此离开。


    回到3202，他打开一罐啤酒走到阳台，隔壁阳台的窗帘背后，影影绰绰地映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回想今晚的这顿饭，味道很不错，每道菜都够专业厨师的水准；滋味却不大好，心头有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憋闷，让人高兴不起来。


    *


    时隔一个月，纪重茵再次踏入了纪家的大门。


    “妈，我回家了，您惊不惊喜？”纪重茵走上前，亲昵地挽住别墅女主人的胳膊。


    何舞不自在地抽出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重茵，你怎么回来了？”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对方只有惊，没有半点喜的语气还是如同一枚冰弹，“嘭”的一声击中了纪重茵的心。


    失落在眼中一闪而过。


    她依旧噙着笑，不过其中的真情顿时削减了一半。


    “妈，祝您生日快乐。”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这瓶香水是我送您的生日礼物。”


    “哦，谢谢。”何舞接过香水，顺手放在桌上，“你以后别破费了。自己一个人挣钱不容易，能省则省吧。”


    纪重茵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才几天没见，她心里那个比少女还单纯的妈妈，居然练就了“一语双关”的神功，暗示她不要当纪家的“寄生虫”。


    心中仅存的温情荡然无存，她故意做出一副悲苦神色，“妈，我知道，这点东西是配不上您的，我只想尽尽孝心而已。一直以来，您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很想回报您，可是现在……”她吸了下鼻子，“我根本没有资格回报您和爸。”


    何舞的冷漠出现了裂缝，主动拉起她的手，“重茵，妈妈不是无情的人，妈妈也想你啊。但是晓衍离开我那么多年，我……”


    “我懂！”纪重茵强颜欢笑，眼睫湿漉漉的，“我不会让妈为难。”她顿了一下，好像鼓足了勇气一般，“妈，您把户口本借我用一下，我去办理脱户。”


    “重茵……”


    “妈，您放心，我一个人，真的会过得很好的。”


    何舞深深叹了口气，“好吧，你稍等，户口本在隔壁，我现在过去拿。”


    她转过身，偷偷抹了一把泪，走出了家门。


    纪重茵见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做了二十多年的母女，哪能说断就断？


    她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无意中一抬头，正对上楼上一双忌讳莫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