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都跟着梁晓出去，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方心逸开门见山，向她道谢，“叶小姐，坦白说，这次的展会是我们公司筹备已久的新策划，也是我们往前走的新方向，每一步都很不容易，梁晓也为寻找合适的参展人选熬了很多个晚上，我谨代表我们公司感谢您能选择我们，信任我们。”


    叶蜚声轻笑道：“方总监不必这么客气，每一位陶瓷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被更多的人看到，这次的展览，也算圆了我的一个小小心愿，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那也请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期待。”方心逸客气说道，接着打开叶蜚声选送过来的陶瓷作品照片，挑出几张，进入正题，“不过，叶小姐的这几张作品不太符合此次主题，你那边还有没有多余的作品可供选择？”


    叶蜚声闻言微愣，所有的作品是她根据此次展会主题仔细挑选的，却没想到在方心逸这里不过关。


    可刚才她在会议中为什么没有提出来。


    叶蜚声说道：“当然有，工作室还有很多，等我回去后再重新选几件，稍晚拍摄好照片给你发过来。”


    方心逸：“那再好不过了。”


    叶蜚声以为事情暂时解决了，准备起身要走，但方心逸随即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不过照片和具体的实物还是有些差别，叶小姐不介意的话，我能否实地去你的工作室参观，亲眼看看你挑选出来的作品，如果合适的话，我直接将它们带回公司保管，之后也省得耽误你时间，让你再多跑几趟。”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大多数策展公司都会提前将作品进行妥善保管，确保在展会当天，作品能如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观众面前。


    叶蜚声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点头，“当然可以，不过看方总监这边什么时候有时间，你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在工作室等你。”


    说完，她递出一张工作室名片，“这是工作室地址，就在郊区文创园附近，手机导航地址就能搜到。”


    方心逸看了眼那张名片，顺口说道：“今天怎么样？”


    “……”叶蜚声意外。


    见她面露犹豫，方心逸贴心询问：“今天时间不合适吗？叶小姐有别的安排？”


    叶蜚声轻啊了一声，不好意思笑道：“待会是有了安排，请问明天可以吗？”


    “叶小姐，这次的展览对你对我都很重要。”方心逸脸上的笑意稍微收敛，带上了一丝郑重的神色，“还是希望你能以工作为重，展品暂未确定，后续的一系列工作都要推迟，有可能会影响到展会的如期举办。”


    这样的话有些重了，但想想对方作为此次展览的总负责人，叶蜚声也能理解方心逸身上承担的压力和责任。


    只不过，对方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令叶蜚声有些不太舒服。


    然而孰轻孰重，叶蜚声分得清楚，“既然方总监这么着急，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方心逸立刻站起身来，客气道：“谢谢叶小姐配合我们的工作。”


    叶蜚声：“应该的。”


    两人走出会议室，叶蜚声掏出手机准备发送一条微信，但梁晓一看到她们就快步走了过来。


    叶蜚声只得放下手机。


    “方总监，你和叶小姐聊完了？”梁晓看着她们，热情问道。


    叶蜚声是她找到的参展人选，她自然要对叶蜚声全权负责。


    方心逸说：“聊完了，不过出现了一些新问题，你带其他人处理接下来的工作，叶小姐这边一切交由我负责，以后我亲自跟叶小姐联系。”


    叶蜚声看了方心逸一眼，眨了下眼睛。


    梁晓同样诧异，看向叶蜚声，叶蜚声朝她轻笑了一下。


    这是她们内部的工作安排，叶蜚声并不打算介入。


    梁晓迟疑点头，“……好的，方总监。”


    等两人离开后，梁晓还没反应过来。


    这次展会虽然是一个新方向，但方心逸一开始就按照之前的节奏，统筹把握整体，让下属去负责细节内容，可谁知道怎么就突然抢走了她的客户！


    “……”


    两人离开公司，方心逸掏出车钥匙，对准不远处的一辆红色miniCooper按了一下，车子发出锐亮的响声。


    “坐我的车过去吧。”方心逸对她说道。


    叶蜚声没有意见。


    车子一路从市区开往郊区，叶蜚声坐上车后，顺利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打了一行字发送了过去。


    那边很快回复一条语音信息，叶蜚声手指长按，将语音转换成文字，等对方回复的文字内容显露在屏幕上。她看清后，长睫眨动了一下，手指飞快按键，又发送一条文字信息过去。


    方心逸看着前方路况，不意外地从后视镜里看见叶蜚声发送微信的姿态，因为低着头，长发遮住两边侧脸，从后视镜里只能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叶小姐是什么时候学习陶瓷的？”


    叶蜚声正在飞快打字，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询问，指尖颤抖上移，一条微信语音就这样播放了出来。


    “第一个放我鸽子的人，老婆，你可真厉害！”


    懒洋洋的，含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在这个小小的车厢空间回荡开来。


    叶蜚声在宿时信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就想要暂停中断，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手指刚按上去，剩下的语音信息却一个不落地依次响起。


    “我推掉了重要会议，在办公室等了你一个多小时，老婆，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吗？”


    “今晚回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补偿我，看在你是我老婆的份上，那就来一套黑色法式内衣好不好，很衬你的肤色。”


    “……”


    叶蜚声窘迫地想要关掉语音信息，但不论她手指怎么点，宿时信轻佻的，带着暗哑笑意的声音始终回荡在周围，语音里的内容也被车里的两个人全部听到。


    情急之下，叶蜚声试着退出微信，可退出去后，声音依旧在播放，那话里的内容也越来越不适合被第三个人听到。


    手忙脚乱，就在她的脖子被烫得要冒烟的时候，手指触到音量键，才想起来将手机调整成静音，那些语音逐渐听不到。


    盯着绿色语音对话框上的声音符号终于安静下来，匆匆给他回复了一条“在忙”后，叶蜚声立刻将手机放进包里，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看着前方路况，一脸平静。


    但在后视镜里对上方心逸扫过来的眼神后，又有些不自然地撩了撩头发。


    耳后已经弥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渍。


    她们又不是多亲近的朋友，刚刚那一幕着实尴尬。


    方心逸按下车窗玻璃，等外面的第一缕风吹进来，她才主动开口。


    “真的抱歉啊，破坏了你们的夫妻约会。”


    叶蜚声抿了抿唇，随后也平静说道：“没关系，工作重要嘛，反正我们晚上回家也能见面。”


    方心逸唇角弯起，脸上是自然大方的表情，然而心底的震荡却和外表的平静截然相反。


    宿时信再一次打破了她的想象。


    从前清冷淡漠到跟周围一切都保持着遥远距离的人，如今却如此熟练地说着调情的话语，逗弄着他的心上人。


    是时间的力量让他改变，还是眼前的叶蜚声真是他的例外。


    是时机不对，还是人不合适。


    高中时候的方心逸，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


    她相信那样冷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孩，需要的一定是磅礴的热烈的浇也浇不熄的汹涌爱意。


    冷漠需要用热情融化，距离需要用阳光的笑容来拉近。


    这样的不厌其烦，她相信终有一天，宿时信在看到她的时候，常年淡漠的脸上会露出笑容，冷静的眼神里也会释放出暖意，甚至会在她勇敢地表达爱意时，露出不好意思的又有些害羞的笑。


    她做过这样的一个梦，甚至为了实现这个梦，努力了很久很久。


    然而，这个梦终究只是梦。当她觉得时机成熟，对宿时信表白时，却只得到他的冷漠拒绝。


    “抱歉，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非要说的话，我不喜欢你。”


    其实在宿时信说完拒绝的话后，方心逸还想要再争取的，毕竟谁的爱情没有波折，最好的向来都不容易得到。


    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然而，最终还是放弃。


    ——


    车子停在工作室门口，方心逸下车，跟在叶蜚声身后，跨进门的时候看到工作室门口的牌匾。


    上面是工作室的名字——知秋。


    方心逸指着那两个字，好奇问道：“工作室的名字是取自‘一叶知秋’的意思吗？”


    叶蜚声：“不是，那是我外公和我妈妈的名字，秦定知，秦曼秋，我从他们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组合而成的。”


    方心逸问道：“怎么不直接用‘一叶知秋’，四个字好听又好记，而且也把你的姓氏也加进去了。”


    叶蜚声不欲多谈，只微笑着说：“不太合适。”


    这里是她的私人领地，她不想让这里跟叶家扯上半分关系，就连工作室的名字也不可以。


    方心逸不懂为什么不太合适，但见叶蜚声不想说，也不再追根到底地询问。


    进门后，叶蜚声邀请她先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茶后，说道：“方总监先坐一会，我去挑选瓷器，稍后给你拿过来。”


    方心逸说道：“没关系，我和你一起去吧，第一次来你的工作室，顺便参观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叶蜚声轻笑：“当然不会。”


    刚倒好的水放在了桌上没有人动，方心逸跟着叶蜚声一起走进工作间。


    整洁大方的布置，每个区域分门别类，方心逸看到了很常见的制瓷工具，以及晾晒在一旁的数十个素胚。


    叶蜚声走近旁边的一列展架，将摆放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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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架上的瓷器上一一扫过，最后拿出一件胭脂粉的瓷碗，“方总监，你看这个合适吗？”


    方心逸的目光落在岩板桌上的一排照片上，这些照片里摆在正中间的是一对男女合影，恰是宿时信和叶蜚声。他们两人靠在一起，姿态亲密，宿时信伸手揽过叶蜚声的肩膀，叶蜚声则依偎在他的怀里。


    他们身后是绽开的绚烂烟花，在黑夜里是如此的璀璨夺目。


    烟花下的叶蜚声对着镜头笑得温柔，整个人散发出幸福的气息。宿时信的目光却没有看向镜头，而是落在了身旁的叶蜚声身上，他的唇角微勾，只有一点清浅的笑意，但足够表明他在那一刻是多么满足。


    她年少时不可得的美梦，终于实现，虽然并不是以她期待的方式，虽然她跟这个实现的美梦没有任何关系。


    叶蜚声询问了几声，都不见方心逸回应。


    她转过头，就见方心逸站在不远处的桌旁发呆，她走过去，顺着方心逸的视线看到了桌上的合影。


    方心逸察觉她过来，却没有任何回避或者是掩饰的意思，只冲她淡笑道：“这张照片拍摄得很好看，你们看起来也很幸福。”


    如果说叶蜚声早前还因对方的举动有所怀疑，可此刻在看到方心逸那双透露着微涩的眼睛后，终于能够确认。


    方心逸以前喜欢过宿时信，或者说，这份喜欢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还未停熄。


    叶蜚声在感情上从来不是什么大度善良的人，虽然不会因为对方长久而无望的喜欢，感到得意或者是自傲，可也不会对方心逸产生任何怜悯和同情。


    “你喜欢宿时信？”


    没有想到叶蜚声会这样直接问出口，方心逸有片刻的微怔，晃了一下神后，待她抬眼看见对面那双不带情绪的冷漠眼睛后，更是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气氛里。


    半晌，方心逸才启唇，轻描淡写道：“高中的时候喜欢过，啊，忘了跟你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我知道。”叶蜚声直截了当，“宿时信跟我说过你们的关系，在你上一次出现在他办公室之前，他对你毫无记忆。”


    “……”


    虽然早有预料，但被这样直白地戳穿揭露，方心逸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毕竟都过去十多年了，不记得也很正常。”方心逸为自己解围。


    看着叶蜚声眼底的冷漠，她又笑着说：“不过你不知道吧，高中时候的时信很受欢迎，女孩子们都喜欢他，每天都会有人给他表白、送情书、常常是他走到哪里，女生都跟到哪里——”


    “我知道。”叶蜚声皱眉打断她的话。


    在宿时信出国读大学以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宿时信。


    关于他的一切，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懂。


    方心逸没有必要在她面前用这种事来赚取优越感。


    被猝然打断，方心逸也不生气，只轻笑道：“你没必要这么抵触，我只是想说，就算有那么多的女孩喜欢他，他最后还是和你结婚了。”


    叶蜚声眉头越皱越紧，她不喜欢方心逸的这句话。


    好似宿时信和她结婚，她就该感恩戴德，觉得万分荣幸。


    当初明明是宿时信主动选择和她结的婚。


    方心逸又看向两人合影外的其他照片，在看到其中一张单人照时，目光微凝，“这是你小时候吗？”


    叶蜚声正暗自生闷气，闻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她十二岁的单人照，穿着小学校服，系着红领巾，留着妹妹头，望着镜头时，脸上有些紧张和怯弱。


    她不太喜欢这张照片，但宿时信在挑选照片时，执意要将这张照片拿出来，说是错过了她的小时候，以后多看看，说不定能想起来和她有关的记忆。


    叶蜚声：“和现在不太像吗？”


    方心逸将那张照片看了许久，再仔细端详了现在的叶蜚声，笑道：“是有些不太像，长大了漂亮很多，不过你小时候本来就长得可爱。”


    “……”


    叶蜚声不知道现在算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按理来说，她们应该算是情敌吧。


    可这种对峙中又有些友好的气氛算怎么回事。


    叶蜚声抿了抿唇，将话题生硬转移，“你看这个瓷碗可以吗？符合你的策展主题吗？”


    方心逸接过瓷碗看了起来，“这个可以，能不能再多找几件？”


    叶蜚声：“你跟我过来看吧。”


    方心逸跟在她身后，闲聊般地问道：“你和时信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是她主动问的，叶蜚声想，自己可不是故意打击她。


    “很早了，小时候就认识了。”叶蜚声平静说道。


    “青梅竹马？”方心逸有了兴趣。


    “……算是吧。”叶蜚声摸了摸鼻子，抬头在架子上找合适的瓷器。


    “宿时信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人？”方心逸好奇。


    叶蜚声视线的焦点落在一只灰白釉的陶杯上，将杯子拿下来，追索以往的记忆，不经意间说道：“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