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记忆起便在天庭长大的水若仙君自然是见惯了天界诸如嫦娥、百花仙子这些超然尘世的仙女。


    眼前的女孩笑得明媚，不同于天界的那些仙子，这个眉眼弯弯的女孩只随意扎了个小辫绾在肩头，也不同于名动三界的仙子们那白皙如玉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嘴角两边隐隐浮现淡淡的梨涡，


    初入凡尘在天界呆了九百年的他感觉这微笑如冬日暖阳一般照进他冰冷的内心，就在那一刻，他似乎能听见内心冰块慢慢破碎的声音。


    “姐姐，还不快点回去，娘已经在催我们啦！”一声略微稚嫩的声音响起，望向女孩的身后还伫立着。


    那个女孩转身回眸咯咯笑着：“二明，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来。”说着蹦蹦跳跳地向水若仙君的方向走去。


    少女哼着小曲蹦蹦跳跳沿着小溪向前，就在同他擦肩而过时“啊”了一声，眼看人就要应声倒下，一双温暖的手搂住了她的腰。


    近在咫尺的距离，眼神的交汇，水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未等反应过来，少女一把推开水若，只见她的脸红扑扑的，低头不语，眼睑下垂，纤长的睫毛扑扇着，显然也吓了一跳。


    “多……多谢。”女子两颊绯红，别过脸看向别处。同方才爽了明媚的笑声截然相反，这下语气中带着几分娇羞。


    平日里多同鬼神魂魄打交道的他头一次见这般鲜活的女子，很难不被吸引，心向神往之。


    鬼使神差地，本风度翩翩的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女身后。


    “喂，你跟着我做什么？”似是察觉到跟在身后的水若，女子心里有些恼，转过身皱着眉头准备训斥这个跟屁虫一番。哪知回眸那一瞬，对上清澈如玉般的眼神瞬间愣住。好一个翩翩公子世无双。


    “好吧，看在公子如此俊俏无双的份上本姑娘既往不咎。”女子冷哼，转身迈开轻快的步伐留给他一个秀美的侧脸。


    他清楚地看见女子笑盈盈的杏眼旁长着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疤，却也烙在他心底。


    究竟何时烙下的这伤疤？会不会受了什么不公对待？话未说几句，人心里已经开始思考诸多不着边际的话题了。


    女子越走越远，来到溪水旁，顺着湍急的溪水向上望去，一只巴掌大小的乌龟正趴在岸边石头上看着底下的流水。


    此刻阳光正暖，春意正浓，桃花树下一只龟，龟望水流潺潺洄，佳人望龟眼眸顾盼生辉，好一幅美人望龟图。


    时间仿佛静止在春光明媚的那一刻，可却也在不知不觉中从指尖流过。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幅宁静的画面。


    “姐姐！娘都叫了你几声啦，怎么还不去吃饭！”叫二明的女子快速奔到大明的身后叫嚷道。


    “好啦好啦，马上。”女子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抬头看向树下同样望向这里的水若。


    “他是谁呀。”二明顺着大明的视线也望向树下长身玉立的水若。


    “不知道。”大明冷冷道。


    陌生人罢了，她心里想着。


    同姐姐不同，妹妹立刻奔了上去双手圈住嘴巴道：“这位公子是谁呀？怎么会来这里？”


    水若闻言原地愣了半晌，大明看着更是皱眉，这人看着呆头呆脑，还总是一动不动盯着人看，不知道还以为是变态。


    总之在妹妹的极力邀请下，这位不速之客总算是被请到家里去了。


    三人住在不大的茅草屋内，从屋外看去这里炊烟袅袅。推开门一股檀香味扑鼻而来，怀疑是鼻子失灵了，方才还十分浓郁的檀香味下一刻竟全然消失。二女的母亲端来三道家常菜：小葱拌豆腐、青椒肉丝还有炖鸡汤。


    “哇，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吃得这么丰盛！”早已饿得晕头转向的二明话未说完便开始动筷准备夹摆在眼前的一大盘青椒肉丝。


    眼看就要将眼前肥瘦相间的肉丝夹起时，被旁边母亲一筷子给戳了回去，二明回望过去，一旁的妇人狠狠朝她使了个眼色。


    这下再怎么迟钝也心领神会。一旁的姐姐不动声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色毫无波澜。


    “公子，这是我的两个小女，大的叫大明，小的叫二明。”妇人这时放下筷子开始热切地介绍起自己的两个女儿。


    “大明姑娘，方才是在下未说明来意追随让姑娘误会，在下在这里赔不是。”不知如何才能和眼前这个神色冷淡的女子说上话，手足无措的水若只好自己上前搭话了。


    “哎呀，公子不要多想，我姐姐对男人都是一个态度，你还算好的了。”说着还不忘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今年年初啊村口杀猪的老王家不知怎么的豪横起来了，竟牵着自家的十五头猪上门提亲，直呼要娶大明做老婆。”说到这里妇人叹了口气：“大明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嫁人了，那个王屠夫除了长得丑点有什么不好？十五头猪够我们家吃多少日子了……”


    一直神色漠然的大明此刻突然站起，看着自己的母亲双手握拳径直向屋外走去。


    “这……怎么就走了……”水若怔怔望着眼前女子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


    这时一旁的二明在他耳边补充道：“我姐呀，朝王屠夫泼了盆冷水连人带猪赶出门外让人家和猪成亲呢。看吧，你的待遇还不错。”二明笑呵呵，不顾一旁水若诧异的神色。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水若心里一直惦记着大明的去处，见不到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明明才刚刚认识，不，连认识都算不上。


    一旁的妇人和妹妹二明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一直低头忙着吃饭。


    “对了，还不知公子姓名……”二明刨完碗里最后一筷子米饭，用粗麻布擦了擦嘴角问道。


    “水若。”


    水若，上善若水，心怀天下万千生灵。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每天的生活便是睡到日上三竿，出门看看门外的青山绿水再一路踱步至溪水旁，欣赏着正趴在石头上盯着下方溪水看的乌龟的女子。


    大明早已习以为常，刚开始还恼怒地瞪回去，慢慢也就不再管了。爱看哪看哪，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今日又是晴朗天，乌龟照旧懒懒地趴在石头上睡午觉。


    大明照例蹲在溪水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欣赏溪水的乌龟，乌龟一动不动，唯有一双还算明亮的大眼缓慢地眨巴着。


    鬼使神差地，水若缓缓走上前去也想同大明一起欣赏眼前美景，谁知刚靠近石头，那乌龟如临大敌将手脚都锁了起来躲进光滑的硬壳里。


    “都是你，打扰它休息了。”大明嗔怪着。


    水若则默默不语，蹲下身盯着她侧脸眼角上的伤疤，情不自禁抚了上去。


    起初她是想躲开，可最后还是没抵挡住这快要溢出心口的温柔。


    和煦暖阳之下，涓涓流水一旁，二人仅仅相拥。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才不信这人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这么简单。


    “来见你。”温柔的呢喃化作春风吹进躺在怀中的大明的耳中。


    “那别走了好不好。”听到这句，水若觉得有点心痛，地上三年，天上三天，他们短暂的相遇于上天而言不过只在转瞬之间。他不想骗眼前的心上人，可面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巨大鸿沟想想就令他喘不过气。


    二人手牵手来到茅草屋，只见门外用树枝围成的栅栏全部散落在地，周围的草地全都被踏为了平地。这时突然从树上掉落下一个人，定睛一看，这人已经死了。


    “王屠夫……”大明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水若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惊异万分，赶忙冲进茅草屋查看二明母女的安危。


    谁知刚一开门，一把匕首便从便从门缝中直刺过来，水若见状身体后仰，趁机用右脚将匕首踢到数丈外。


    “姐姐！快点把这人杀掉！都是他，才害的我们村子的人都跟着丧命！”妹妹二明杀红了眼，正站在门口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水若，好像要生生剜去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一般。


    “他就是教主一直想杀的人，你还不快点动手？”妹妹二明像变了个人似的，撕扯着嗓子冲姐姐大明喊道。


    她们全家信奉着鬼月教，奉鬼月教教主之名执行各种任务，其中当然也包括杀人越货之事。


    现在教主正收集各种鬼魂来实现他的复兴大计。可每当他收集到一个魂魄，总有人在他身后将他的计划搞砸，未过片刻，那些本被收集的鬼魂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前去忘川投胎。


    所以此番他的任务便是让大明一家调查究竟是谁破坏了他的计划。


    很显然，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男子水若。


    “你究竟是谁？”这下换做大明提问，只见她神色肃穆，完全不是方才柔情似水的她。


    “强行将鬼魂留在人世间，为一己私利逆天而为，你们可知错？”水若仙君这时才想起自己来凡间是来历劫的，立马看着眼前的二明正色道。


    “教主有恩于我，什么天道不天道，我可没见过。”二明满脸讥讽。此时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一个匕首。


    水若闻言摇摇头，怜悯地看着她，如同看一直井底之蛙。


    大明听到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水若。


    她从小便开始做梦，总是梦到一个仙人，长发翩跹，手持长剑，身旁聚集着无数看不见的魂魄，可是他的神色痛苦，似乎这不是他想要的。


    “你是……仙人吗？”大明轻声低语。


    水若仙君听到大明的话颇为震惊，他很像承认，可是一来这是历劫，如果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那么所历之劫便毫无意义，二来他不想告诉自己的心上人自己同她相隔的距离如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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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自古不信怪力乱神的她当然也不信鬼月教，她只希望她们不要乱杀那么多无辜之人了。


    二明在一旁看着二人情意浓浓的眼神交流，嘴角勾起讥讽的笑，不容分说拿起匕首直朝水若心口刺去。


    “不！”大明看着妹妹利落而又狠戾的招式立刻冲了上去，羽扇在空中挥舞形成一道屏障，暂时躲过了妹妹二明的进攻。


    她们自小便修炼不同的武功。妹妹二明心狠手辣，自小就是不服输的性格，跟随着教主学习最狠的招式，其最擅长的便是偷袭之术。


    而姐姐虽然看着冷漠内敛，可心底柔软善良，于是便和母亲学习防御治疗之术。


    方才那一招式虽然抵挡住二明的进攻，可继续打下去大明不是她的对手。


    就在此时，茅草屋的门再次被打开，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明那句“娘”正欲说出口，只见妇人露齿一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这时她浑身又飘了起来，如黑珍珠般的眼神此刻只剩下空洞。


    她死了。


    水若仙君痛惜，怜悯地看着她，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他这一世是为了历劫，如果能以一己之身让这村里的人得到感化前去投胎，那这次历劫也值了。再次醒来后他便又做回他的水若仙君。


    只是……他望着眼前的心上人，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为何当初相识呢？


    面对二明狠戾的进攻，他并没有躲闪，正闭上双眼准备牺牲自己成全这些灵魂时，预想之中的痛感并没有发生。


    大明挡在自己身前，眼前的二明惊愕地瞪大充满血丝的双眼，不敢做任何呼吸。


    大明将心口处插着的刀拔掉，看向一旁的大树，像是要看穿一般。


    这时从树的背后走出来一个男子，这人正是鬼月教的教主。


    “大明，杀掉这个人你的命还有指望。”


    水若将大明搂在怀里，大明此时尚有呼吸，只要将袖中的匕首拿出取他的性命轻而易举。


    “我不怕，你来吧。”水若坦然道，抚过大明的脸颊，满脸不舍。


    “好。”


    本以为这下历劫便能结束，谁知大明竟挣扎着起身，口中吐出一枚玉，周身散发红光。


    “你疯了！”鬼月教教主大呼。


    一旁的妹妹二明也挣扎着呼喊着，可惜都于事无补，大明整个人跟随着红玉飘至空中，刹那间红玉破碎，所有的魂魄都出来冲向教主的方向。


    只听见鬼月教教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便再也不见其人影。


    另一边，大明应声倒地，再也起不来。水若一把将他扶住，在那棵桃花树下独自哭泣好久。


    *


    他想起来了，想起了前几世的记忆。


    原来就是水若仙君的转世，而姜莫里便是大明。那日大明用了散魂法将鬼月教教主打败，导致自己三魂七魄灰飞烟灭，自己为了救他便将自己的一魄渡给了他。自那之后，他便经历一世一世的轮回，全然不记当时的记忆。


    而大明却并没有转世，而是生生世世都在寻找他的转世。


    毕竟那一魄，是她欠他的。


    而水若仙君的两把剑——斩魂剑和斩魄剑，当初他为了不让别人伤害她，便将两把剑封印在她的体内。只有他才能将这把剑取出。


    *


    本以为还在冰冷的忘川河水中浸泡着的姜莫璃此刻竟身在昆仑山巅。望着山下深不可测的悬崖和云彩，她早已无所留恋，正当她准备跳下去时，一只大手仿佛要用尽毕生气力一般将她拦住抱在怀里。


    “笨蛋，我不许你去，我不要你死！”方枢低吼，泪水从他的脸颊竟滑下一道泪痕。


    “你都记起来了啊，那我也安心了，不要忘记我……忘记，也好，你开心、幸福，忘记我也好，不，是更好……”


    流水飘散在寒冷的夜空中，姜莫璃一跃而下。此刻山巅上清风拂过，方才纠缠的人影早已不见，空余后人的叹息的声。


    *


    一年后，京城二皇子方琼叛乱彻底平定，贤妃等相关党羽皆被彻底抄查。坟墓被挖、云梦被杀等一连串案件在韩长青的带领下也得以查清，相关人员皆被关进大牢等待秋后问斩。


    不为人知的村落里，一个年轻男子骑车白马望向四周，被小溪旁的一颗桃花树吸引。


    “这严寒冬日为何桃花会盛开？”韩长青心中疑问。


    下马独自走到树下，清澈泠冽的溪水并没有因为严寒冬日而结上厚厚一层冰，而是涓涓不停流淌着。


    再顺着小溪一直向前，那里石头众多，定睛一望，只见两只乌龟正趴在石头上望着底下的潺潺溪水。


    他仿佛听见一只在说：


    “桃花随流水，又是一年春。”


    （完）


    2025.2.18


    于大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