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烨不知道这些，他扭头刚想问，却突然间颈项上一疼，晕了过去。


    阿蘅从暗处出来，扶着孟昭站起，“主子，我这就带你走。”


    孟昭看看地上的楚烨，终究还是不忍心，低声道：“你去找个人来，我不能走太远。”


    阿蘅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按照她说的做了。


    等楚烨再醒来，他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还躺在沙地里，孟昭躺在他身边，脸色虽然还是很差，但是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楚烨警觉地看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危险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爬起来，又扶着孟昭靠在自己肩上坐好，给孟昭输灵力。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天光渐暗，孟昭才缓缓醒转过来。


    望了望四周，孟昭问：“这是哪儿？”


    “不知道，有人把我们打晕了，但是看四周的环境，我们还在原来的地方。”楚烨咕哝道，“把我们打晕了又什么都没做，到底是谁这么白费心机？”


    “自己太不警惕，倒怪起别人来了。”孟昭从楚烨怀里起来，连身上的沙尘都不拍就要走。


    楚烨并不计较孟昭对自己的训斥，只是跟上她，“你去哪儿？”


    “去找林殇。”


    “别去！”楚烨拉着孟昭的胳膊拦她，“她想杀了我们，而且我们突然被打晕，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藏在暗处……”


    孟昭却不听他把话说完，将他的手甩开，“我来南荒就是为了林殇，你别阻我。”


    她向来都是这样，从来不听别人的劝，楚烨知道。


    所以楚烨没有再多费口舌，而是继续跟着她。


    孟昭回了林殇落脚的山洞。


    林殇靠着石壁坐着，眉间的印记同眼里的紫光一样，时明时暗。


    她双唇紧抿，满头细汗，五指穿过裙摆掐进大腿里，鲜血淋漓，似乎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痛苦不已。


    看到孟昭，她像是看到了曙光，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孟昭……孟昭！”


    孟昭几乎是奔过去的，她把她扶进怀里，先给她输了灵力，助她暂时压制住体内的池冥，这才低声道：“结束了，我带你走。”


    林殇却摇摇头，“不，还没有结束。”


    她满是鲜血的手抬起，轻轻抚过孟昭的脸。


    那张脸像是一块无瑕白璧，莹润光泽，却看得她流下了泪。


    她最后握住了孟昭的手，“杀了我！”


    池冥的魂魄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在她身体里不断涌动，想要将她吞噬。


    林殇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压制着，继续跟孟昭央求：“我不行了，我控制不了他……孟昭，你说过会帮我的，杀了我……只有杀了我，这件事才是真正的结束。”


    她和池冥一直在斗，如果不是靠着她的意志强撑，她早就不存在了。


    可她再怎么撑也斗不过池冥，只要她活着，被吞噬只是早晚而已。


    “我有办法。”孟昭握着她的手，急促道，“我有办法，我可以帮你……”


    “我父母兄嫂都不在了，我亲手杀了我的丈夫和师父，我不该活的……孟昭，杀了我，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绝了池冥的生路！”


    眼角余光瞥到站在山洞口的楚烨，林殇感觉到了体内池冥传来的汹涌恨意，又道：“池冥恨楚烨，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她微微点头，示意孟昭附耳过去，她在她耳边低语。


    孟昭听完了，还要再说话，手腕却被林殇死死握住，月白的衣袖上印上了一团血迹。


    “把我的骨灰带回闵城，跟我家人葬在一起……孟昭，我只有求你了……”


    她双眉骤然紧蹙，痛苦道：“快！池冥要杀楚烨，他要杀楚烨！”


    她的手在颤抖，掌中凝聚了一团魔息，似乎想要抛出去，却又久久未动。


    她在跟池冥抗争，但她争不过。


    除非她死。


    孟昭不想她死，却又别无他法。


    她最终点了头，将人抱住，“好，我会送你回闵城，把你和你的家人葬在一起。莫姑娘，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孟昭下手很利落，话音未落地，就已经掐断了林殇的颈骨。


    那团魔息在林殇掌中挣扎许久，终于还是消散了，那只沾满鲜血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孟昭紧紧闭上双眼，冲楚烨道：“去架火堆。”


    楚烨有太多话想问，却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去执行。


    孟昭原本是想把林殇的尸体烧了带她离开南荒，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没想招惹别的是非。


    可不曾想，是非却会找上她。


    她把林殇放在楚烨架好的柴堆上，正欲点火，却突然听见有人喊道：“他们在那儿！”


    她回头一看，来的是药王庄和长夜门的人，阿蘅也在其中。


    药王庄死了一个大师兄，又死了一个掌门，对林殇最为愤慨，一看到他们就跑了过来，为首的江萍更是对着两名师弟道：“你们去，把那个贱人给我拉下来！”


    孟昭率先挡住那两人，冷眸微抬，“你们做什么？”


    “我要杀了这个贱人！”江萍双目通红道，“她杀了我师父和师兄，我要杀了她！”


    楚烨道：“她已经死了。”


    “就算她死了，我也要将她的尸首凌迟，以解我心头之恨！”江萍愤恨道。


    孟昭掌中灵气聚拢，狠狠一下挥过去，把药王庄的弟子尽数掀翻在地。


    江萍吃了满口的沙，爬起来指着孟昭就骂：“孟昭！你为什么要帮她？她杀了我师父！”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她现在已经死了，你还要如何？！”孟昭屹立于林殇尸身前，衣摆在夜风中摇曳，“谁想动她尸身，先过我孟昭这关！”


    昨夜孟昭一己之力跟池冥抗衡，这被不少人看在眼里，尽管她也受了伤，但是那份胆气和魄力也让人惊叹，现在听她这么一说，药王庄的人不敢靠近，便想依托长夜门。


    江萍扬声道：“慕容掌门，你来说句公道话！”


    在此之前，除了孟昭和楚烨，没有人知道林殇已经死了的消息。


    各个门派便分头寻找，慕容煊带的人刚跟江萍的人碰上，就遇到了这件事。


    慕容煊神色严肃道：“长夜门前来南荒只是为了池冥一事，如今既然林殇已死，后患已无，我长夜门自当不再干预药王庄和林殇之间的恩怨。”


    “你……”


    “不过孟公子有句话说得是：林殇人已经死了，再做纠缠也是枉然。”


    江萍听到前一句就已经不满，等听到后一句更是火冒三丈，喊道：“慕容掌门，我师父一直说你德高望重，让我们把你当成楷模，可是没想到，原来你也是这样贪生怕死之辈！”


    有长夜门的弟子听到江萍居然敢这么跟自己掌门说话，当即道：“江师兄，我师父是你的长辈，你们药王庄的人就这么跟长辈说话吗？”


    江萍冷喝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那名弟子又要呛回去，却见慕容煊看了自己一眼，让他“莫逞一时口舌”，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回了肚子里。


    慕容诩道：“爹爹，我们该把这个消息告知其他门派，此次南荒之行各有死伤，各门派怕是都要修整多时。”


    慕容煊颔首应下，又对江萍等人道：“药王庄的各位也请节哀顺变，不过若想拉我长夜门做枪，还请趁早消了这个念头。”


    语毕，他便带着门下诸人离去。


    江萍有心再跟孟昭争论一番，但是方才就落了下乘，他打又打不过，只好放了句狠话，也带着人离开。


    孟昭点了火，静静伫立着，看着林殇的面容逐渐被火焰吞噬。


    慕容诩牵着阿蘅的手，原本要带她离开，可阿蘅走出去了老远，却又突然掉头要回去。


    慕容诩把她拉住，“阿蘅，你去哪儿？”


    “我去找我家主子。”阿蘅道。


    慕容诩将她的手腕握紧，“她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吗？你该有自己的生活。”


    昨夜生死关头，他嘱咐阿蘅好生躲着，不要出来，可孟昭出现以后，阿蘅还是出来了。


    她甚至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想都不想就帮了孟昭。


    他知道他狭隘了，知道是他自己不让她出来，可心里到底还是生了一丝醋意：阿蘅都未曾这样，为他拼过命。


    孟昭好女色，他也亲眼见过孟昭在青楼的样子，阿蘅对孟昭如此死心塌地，他难免不会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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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阿蘅知道慕容诩的心思，她咬了咬唇，答道：“她很重要。”


    她也不就这么走，而是要告诉慕容诩一些事：“那一年我刚修成人形，偷了我家主子一颗宝石，被她抓住了，她说要把宝石送我，但是请我帮她一个忙。”


    那时的孟昭才十几岁，还是个少女，面容却没有半点稚气。


    孟昭对她说：“我在幽冥界外有放不下的人，想请你帮我看一看。”


    哪怕十余年过去，阿蘅想起她当时的神情也觉得心里钝疼。


    “她说她在远方有牵挂的人，托我替她去看。”阿蘅把慕容诩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拿开，“慕容，我跟了我家主子十二年，她待我不薄。”


    有些事即便慕容诩知道，但听阿蘅亲口说出来，心里的难受总是要多上几分。


    “我知道她待你不薄，我也知道你重情义，可是她……比我重要吗？阿蘅，你不可能跟她一辈子，我跟爹爹说了要娶你，如果你愿意，我们很快就成亲，我会待你比她更好。”


    慕容诩的眼神太火热，里面都是赤忱，阿蘅低下头，不敢看他。


    思量片刻，阿蘅轻轻抱住了慕容诩。


    “我知道你待我情深，可主子她……她身边没有别人了。慕容，你若非要我二择其一，那我只能对不起你。”


    她从手腕上取下那枚翠绿的玉镯，放回了慕容诩的手里。


    “是我受不住你的深情，我要照顾主子。”


    阿蘅松开慕容诩，偏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抬脚往孟昭走去。


    孟昭是她化成人形以后见的第一个人，好看却难捉摸。


    她把她藏起来，让幽冥界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在人前暴戾，可每每听她说起旧人近况，眼底都会浮现出温柔。


    她知道孟昭的不易，知道孟昭的所有计划，知道在孟昭的世界容不下情爱，也很难容下人性。


    很难，可她做到了。


    孟昭说得对，妖能活成百上千年，人的生命却不长。


    孟昭只不过是想活着而已，她的愿望如此简单，却又那么艰难。


    沈清澜已经死了，如果连她也走了，那孟昭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与此同时，楚烨静静站在孟昭身边，也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么帮她？”


    火光大盛，柴枝噼啪，孟昭白玉一样的脸被映成暖色，眸光却是冷的，眸子里是少有的悲伤。


    她不答反问：“帮谁？”


    “林殇。”楚烨不明白，“从药王庄开始你就帮她，为什么？”


    “我不也帮你吗？”孟昭看着楚烨，眸色已经冷了下来，“在你心里，我只能帮你，不能帮别人，是吗？”


    楚烨一时无言。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以孟昭那么自私傲慢的为人，怎么会平白无故为林殇做到这个地步？


    哪怕是帮他，当初孟昭也说了是报恩，那对林殇呢？


    好半晌，楚烨才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我没有必要事事都跟你交待。”孟昭打断道，“楚烨，你是我的什么人？真以为我帮过你几次就能得寸进尺？”


    楚烨委屈不已，“我们明明……”


    眉毛上轻飘飘的落下一点东西。


    孟昭也感觉到了，她伸手接住，看着那六角的雪花在掌心融化，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下雪了。


    南荒……居然下雪了。


    楚烨原本还有话要说，此刻却不着急了，而是从乾坤囊里取出那件被孟昭嫌弃的斗篷，给她穿上。


    孟昭的脸又板起来，“我说我不要。”


    她伸手要解，却被楚烨一把抱住。


    “孟昭，我求你了。”他嗓音很低，带着隐忍不住的哭腔，“我知道你有心事。你别憋着，我求求你，跟我说说心里话，我想知道，我想帮你。”


    孟昭原本伸出去要把人推开的手又缩了回来，转而放在楚烨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她说：“傻小子，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楚烨把她抱得更紧。


    孟昭不知道她昨天晚上挡在楚烨面前说的那句“你要是死在我前面”让楚烨有多害怕。


    那句话听来，竟像她活不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