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野》/Chapter.19


    九月底，上芜的秋天开始降临，即便是暖阳照耀，但也要比沅城冷得多。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云织还在睡梦中，就被她妈妈打来的电话铃声吵醒。


    陈素薇再三叮嘱她，今天别忘了去云阳学校开年级家长会，提醒她是下午四点前得完成签到，顺嘴还问了她云阳月考成绩如何。


    虽然云阳没在和她闹别扭，每晚回来也主动找他检查辅导功课，但是九月份的考试成绩，却也没有告诉她。


    云织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有进步。


    陈素薇才放宽心，也没有咄咄逼人。


    等到下午三点左右，云织简单收拾了下，帆布包里装了个最新款的ipad，出门。


    没成想，陆寒深早早地就等在了马路边，说是今天休假半天，送她去柳鹿附中。


    云织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一路无言，等到了附中校门口，陆寒深才望了眼后视镜的云织。


    “外婆让晚上过去吃饭。”他说。


    云织拿好帆布包，轻轻回应“嗯”了声，推开车门时，自己猛然想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外公陈荣的忌日。


    她眸色暗了下，攥紧包带，温吞道：“舅舅他们去吗？”


    陆寒深回答得很干脆：“他们去城里参加朋友婚礼，不去。”


    云织这才舒了一口气：“知道了。”下了车，关好车门。


    陆寒深透过车窗看向云织：“家长会结束，我来接你和云阳。”


    云织点头：“嗯。”


    ......


    柳鹿附中，公立中学，上芜各大高中升学率排名倒数。


    她大二暑假回家，得知云阳中考成绩是全年级前五十名，怎么样也不会上个吊车尾的中学。


    依照陈素薇对教育的要求，加上她是多么要强好面子的一个人，肯定不会让云阳念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


    其中缘由，恐怕只有陆淑琴知道。


    踏入学校，迎面飘来一阵桂花清香。


    快八月十五了。


    去云阳班级的一路上，云织能感受到有无数异样的眼光齐唰唰地盯她看。


    耳边入了些窃窃私语。


    “她是我们学校的吗？长得好漂亮啊。我能追求她吗？”


    “谁家妈长这么年轻？”


    “快看快看！她脸上有个胎记耶！”


    “她裙子好好看！有链接吗？”


    入了秋，云织依旧是长裙，不过是暖白色的泡泡袖上衣，外面套了件藕粉色的无袖印花长裙，半腿袜加上一双小白鞋，头发卷成波浪搭在双肩。


    她一直喜欢很自由舒适地穿搭。


    云织穿梭在一群身穿蓝白校服的青春间，欢声笑语，墙壁上五彩斑斓的涂鸦，青春就是用来纪念的。


    而对于她，高三那一年，如果非得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是灰黑。


    没日没夜，没完没了的模拟考，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甚至崩溃到一度要靠吃药来缓解。


    高考后，她考上了沅城师范大学，被迫学了政治学。


    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她瞒着陈素薇考上了央音研究生，谎言被撕碎，梦想被陈素薇一脚踩得稀烂。


    似乎，她读了二十多年书，开心的事屈指可数。


    ......


    高三·2班在逸夫楼一楼走廊尽头。


    云织刚走到教室后门口，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她探了探头，瞧见里面只有五六个人在打扫卫生，帮忙布置，炸开锅的声音都掩盖了她多次敲门声。


    “王超，你他妈那狗爬字儿写得也特丑了，一边儿去！让我来！”正在指挥黑板报的李郑鑫瞟见王超写的那几个高考冲刺心灵鸡汤语录，忍无可忍。


    王超跳下板凳，半块粉笔头扔到李郑鑫脑门儿上，留下个白色印子：“你说谁写狗爬字儿呢！李郑鑫，你是不是活腻了！信不信我让班长来教育你！”


    李郑鑫骂了句，撸起袖子冲上去干架。


    很快，两人扭打在一起。


    班里的其余两个男生正在看戏。


    反倒是正在扫地的江月二话不说扔掉扫帚，冲过去拉架：“好啦！你们都别吵了！家长都快来了，你们能不能团结一点，动作麻利一点啊！”


    李郑鑫和王超相互朝彼此撅嘴哼了声。


    这一举动直接把站在门口的云织逗笑了。


    她实在是没忍住，“扑哧”掩嘴笑出声。


    他们两个大男生一点儿也不害臊，跟个幼儿园小朋友抢不到东西，生闷气似的。


    教室里的人听到声音，立刻循声望过来，好几双灼热且疑惑的目光和云织对视上。


    她愣住了，自己站在教室门口，有些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织有些尴尬地假笑，只好机械性地抬起手打招呼：“请问......”


    “让让！别挡道！”


    话还没说完，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有个短发女生端了盆干净地水要准备进教室。


    云织侧了侧身让道：“抱歉。”


    女生多看了几眼，见她没穿校服，推测肯定不是学生，或许是谁的家长也说不定。


    “漂亮阿姨，你是来参加家长会的吗？”


    此时，胸牌写了个“王超”名字的男生冲到她面前，很热情地招呼她。


    云织怔住了，阿姨么？


    她，长得，很显老吗？


    她心里嘀咕。


    表面上，她却要笑意相迎：“是的，请问云阳现在人在教室里吗？”


    一同和男生走出来刚拉架的“高马尾”江月毫不避讳地打量了她，突然朝教室里吼了声，“李郑鑫！云阳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李郑鑫这会儿皮痒了，正拿着扫把和同桌疯闹。


    他抽空朝这边看了眼，回应。


    “云阳！？他在办公室吧！”


    另外一个男生附和道：“刚才老杨不是让他去一趟办公室吗！”


    江月扭头看云织，胳膊搭在王超肩膀上：“在老杨办公室。”


    云织点头：“好，谢谢。”


    旁边的王超很有深意地瞥了眼江月的胳膊，灵机一动，立刻往下缩肩膀，朝教室里跑。


    与此同时，江月没了支撑，站不太稳，晃了晃，立刻怒了，指着罪魁祸首地背影，呐喊：“王超！我看你是活腻了！”


    云织叫住了要去追王超的江月。


    “请问，办公室在哪儿？”


    江月很热心，往上指了指：“老杨在二楼右手边走廊尽头的高三年级组。”


    云织莞尔一笑：“谢谢。”


    江月摆手：“不客气。”


    另一边，高三年级组办公室。


    地中海的班主任杨明光，手里端了老式茶盅，泡得红枣枸杞茶，另只手拿着戒尺，寸步不离某人坐的位置上。


    半个月不请假，逃课，月考交白卷的人，他不值得同情。


    “老杨，一万字太多了，我这高中快满三年了，也没写过这么多字儿啊。打个折呗？”傅燃抬起一条腿搭在旁边的椅子横杆上，甩了甩写字写到发酸的胳膊。


    “行，一万二。”杨明光喝了口茶，悠然自得。


    他是懂讨价还价的。


    “好好好，一万就一万。”


    傅燃直接翻了个白眼，他读高中快三年了，语文作文加起来的字数都没有他这次写的检讨多。


    他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长伸手想去拿一堆文件上的烟盒，结果被...杨明光抢先用戒尺挑到一边。


    “不抽烟，写不出来？”


    他一下子够不着了。


    傅燃很郑重地点头：“老杨，我抽的不是烟。”


    杨明光被他气笑了，放下茶盅，捞起那盒烟，打开，倒扣，香烟簌簌往下掉到桌面上。


    “好好好，你告诉我，这不是烟，是什么？”


    “是你我之间的革命友谊。”傅燃拿起一根香烟，在指尖旋转，然后趁杨明光不注意，叼在嘴边，摸出打火机，拢起手点燃烟。


    “......”


    杨明光直接被气得被气过去，扬起戒尺就要打过去。


    只见傅燃有拿起一根烟递给杨明光，“老杨，不陪一根？”


    杨明光直接夺过那支烟，哼了声，截断扔掉：“......磨磨唧唧，转移话题，好好写你的检讨！”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等待发落的云阳，朝着傅燃冷哼，然后冷不防冒了句：“装、逼。”


    闻声，傅燃扭头，看了眼身后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云阳，他嘴角勾起小弯，露出邪肆的笑容。


    杨明光看了眼腕表时间，敲了敲傅燃面前的检讨本：“你，回去写检讨。”又指了指门口。


    “期限？”


    傅燃抓起那张薄薄的A4纸，起身。


    杨明光：“国庆后。”


    傅燃眨眼弹舌：“别反悔。”


    杨明光摆手：“滚滚滚。”


    等到傅燃经过云阳时，他个子比云阳高半截，微抬下颚，不可一世的眼神，吸了口烟，袅袅烟雾升起。


    他低沉说。


    “不服气？你也装个逼给哥哥看看？”


    云阳垂的手握紧拳头，咬紧后槽牙，拿眼瞪他，傅燃放肆大笑。


    “啪——”


    戒尺打在了傅燃的胳膊上，不算重，杨明光怒火中烧：“赶紧滚。”


    傅燃叼着烟，继续笑得没心没肺：“得嘞。”


    此时，云织寻了过来，看到了门牌标识上写了“年级组”这三个字，确认是班主任办公室。


    尽管门半虚掩着，她很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进！——”


    中气十足的声音炸出来，云织被吓住了，愣了愣。


    云织刚伸手想推开门，没想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两人目光相互撞在一起。


    一个星期没见，少年蓝白校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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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些许戾气，不过眉目间，去藏了几分傲气。


    傅燃愣了下。


    他鲜少看见云织把头发盘起来，露出乖巧好看的精灵耳，她耳边碎发被风吹得荡起，很灵动。


    等到指间的烟燃烧到烫了下手，他才回神。


    云织刚想打招呼：“傅......”


    喉咙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见少年目光淡淡，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地同她擦肩而过，两人形同陌路。


    直到鼻尖处的烟草味消失殆尽。


    云织怔忪好一会儿，等到云阳喊她，才回过神来。


    “姐。”


    云织思绪莫名乱了，她深呼吸调整，走进去。


    “杨老师您好，我是云阳的姐姐，我叫云织。”她浅笑。


    “请坐。”杨明光说。


    云织：“谢谢杨老师。”她端坐在刚才傅燃的位置上。


    “你妈妈跟我打过电话了，说是这次家长会你来。”


    杨明光刚被傅燃气得不轻，说着他拿过老花镜戴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崭新的成绩单。


    云织点头：“是的。”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单独找云阳过来，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云阳是又犯什么错了吗？”


    “也没多大事儿。”杨明光把月考成绩单放在她面前，然后又拿出一个粉色的信封。


    云织目光一滞，僵硬住了。


    杨明光一并把信封摆在她面前，“这个，你看一下。”


    她知道，这肯定是情书。


    而且说不定还是写给那个叫“念念”的女孩。


    云织没看，反倒是把情书收进帆布包里：“杨老师，关于云阳早恋的事，我会处理的。”


    杨明光对于她的举动，先是震惊了下，然后点头：“好。”


    他又看了眼云阳，语重心长：“其实云阳这孩子很聪明的，只是心思不在学习上，当初进我们柳鹿附中，也是委屈了......”


    一顿苦口婆心的老生常谈，主要总结就是要云阳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眼看着快到四点了，云织起身：“让杨老师费心了，关于云阳早恋这件事。”她看了眼沉默不言的云阳。


    她继续说：“......还希望您不要告诉我爸妈。”


    杨明光想了下：“这事儿的确没告诉你爸妈，但是......”话到半截，欲言又止。


    云织问：“是什么？”


    杨明光没有隐瞒：“这情书是上英语课被发现的，秦老师已经把这事儿告诉了云阳的舅妈。”


    ！！


    云织脑袋轰得一下子炸开了。


    ......


    高三·2班的教室内，坐满了学生家长，位置上都贴有学生的名字。


    云织找到了属于云阳的位置，是在进门后那排倒数第三排靠过道位置。


    她安安静静坐着，等待家长会开始，余光不经意地看了眼云阳同桌的名字。


    桌上干净地一层不染，除了桌底有颗焉气儿的篮球外，桌肚里也是乱糟糟的一堆书和揉皱的试卷。


    附中现在学生都是不爱学习的吗？


    ——爷不爱学习。


    傅燃也是。


    教室走廊上。


    “差生，阿燃他爸又不来给开家长会？”钱一航嘴里叼了根棒棒糖，坐在栏杆上，手里抱了颗篮球。


    江涛趴在栏杆上正埋头奋笔疾书给傅燃写检讨：“你什么时候见阿燃他爸来过啊，他爸就不是个正经八百的人，每天不是打牌就是喝酒，能来个屁，咱们阿燃是散养，家里人都不管他，你瞎操个什么心。”


    “说得也是。”钱一航说。


    “人老杨都不在意。”江涛继续吐槽。


    说完，还抬起头看旁边的人：“是吧，阿燃。”


    结果，空荡荡的，只有一件校服搭在栏杆上，人不见了。


    “卧槽！阿燃人呢？！”江涛把笔一摔，急了。


    钱一航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江涛的脑袋瓜子，朝教室里抬了抬下巴：“......涛儿，你看，那儿坐的是谁？”


    “嗯？”江涛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一分钟前，傅燃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教室里的某个人身上，很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单手撑在窗台上，借力跃上窗台，跳进教室。


    江涛没看见旁边坐着的是谁，只是遵守学校规定，急眼了：“不是！家长会，学生是不能进教室的啊！他想干什么！”


    钱一航拉住江涛：“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惹毛了阿燃，你可不止写一万字检讨哦。”


    江涛：“......”


    傅燃动作很大，直接惊动了教室里的家长们，有认识傅燃的人，都在嚼舌根，指指点点。


    云织也不例外，除了惊讶，没有多余的情绪显露。


    此时此刻，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的不正是刚才在年级组对她置若罔闻的少年吗。


    傅燃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声音低沉磁性，一字一顿说：“又见面了，云织，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