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A城一周，乔若凡只跟李燮见过一面，谈过一次。


    在香港的时候，她就一直没能联系上他。


    飞机上，她也一直也没有收到他的信息，怀疑是机上wifi的问题。等落了地，打开移动网络，她甚至检查了自己的手机是否欠费这种极端情况……在确信一切正常的情况下，他电话不接，微信一片死寂。


    会不会在她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冷战就已经开始了？


    她最后发了一条微信过去，心想，不回她就拉倒。


    ——如同他们之前的每一场冷战。


    她打算自己搞清楚正在发生的一切。这过程中，她不得以注意到，他不在豪洲花俶——当然了——甚至也不在他的公寓……难道已经不在国内，比如回韩国，或者回美国去了？


    宁晓薇关心问起，她撒了谎。


    “嗯，他都跟我说了。”


    “他和朱槿菲，究竟是啥事？”


    她也还被蒙在鼓里，不影响她笃定地回答宁晓薇：“是假的。有点隐情……之后再跟你说。”


    李燮人间蒸发了三天。


    三天之中，她有条不紊地展开调查，背着宁晓薇，动用星慈之外的信息网。


    朱槿菲的演唱会暂停，她本人同样不知去向。


    李燮一个电话打来的时候，乔若凡刚刚结束了和申东国的通话，知道了一切。她当然震惊，不过又有一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难道怕她不能理解这背后的内情，所以李燮才躲着她吗？


    或者他反过来在生她和简诚的气？即使宁晓薇提前给他解释了之后？


    又或者，在他亲身经历了差点失去朱槿菲之后，让他惊觉对方才是心中所爱，所以无法面对她？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又为什么不守在朱槿菲身边呢……


    乔若凡的心中闪动着若干小剧场，接通了李燮的电话。


    他俩这五年来冷战不断却没有分手的原因——其中至少有一个人不会任性放弃沟通。


    “Ruby？”又听见他的声音。


    乔若凡不答。


    李燮停了一下：“最近我都在工作室。”


    “……”


    可恶！他竟然在工作室！她怎么没有想到？


    他提议：“你来找我吗？”


    “……好。”乔若凡不欲多说，挂了电话。


    十五分钟后，她冲到SOL，如果不是尚有理智，差点一脚踹开门。


    迎面遇上助理混音师Lucas，他穿着大t恤，不知道是内裤还是外裤的大裤衩，头发凌乱，手里拿着牙杯，嘴角翻着牙膏的白沫，朝着门口，显然被吓了一跳，陷入呆滞。


    “乔……姐，”他反应过来，一指把老板卖了个干净，“Leo在里面。”


    乔若凡满腹狐疑，看清这间工作室的情况。


    录音室和编辑室之外的公共空间，现在充满了生活的气息。Lucas所站着的地方不远的沙发上，珊瑚绒毯子围了一个可以躺人的被窝，行李袋在一旁敞开着，被翻得乱七八糟，垃圾桶里几天的外卖盒摞得冒了尖。


    Lucas窘得可以，扑过去藏起自己的袜子，没话找话：“您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你们这几天都在这里？”乔若凡问，“就住这儿？”


    Lucas点点头。


    乔若凡心里还是那句话……可恶！


    原来一直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了。


    李燮住在公司这种事……之前不是没发生过。


    一旦灵感来袭，他才不管那许多，废寝忘食是基本操作……


    所以，这是，灵感又爆发了？


    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吃饭了吗？”乔若凡问Lucas，朝房间里努努嘴。


    Lucas摇头：“今天……还没有。”


    现在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她径直走去推开门，声浪瞬间朝她席卷而来。


    和外面残余的无法隐藏的生活气息相比，这房间里面简直是一个阴暗的冷库，音乐和节拍填满整个空间，只能闻见精密的声学仪器和常年冷气的味道。


    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乔若凡不由得回忆起她生日那天，差不多的场景，冷战后的求和。


    她突然有些气馁，原来他们一直在做的，好像只有原地踏步而已。


    李燮终于察觉什么，回头，看见乔若凡逆着光站在门口。


    “出来吃饭。”


    她抛下一句。


    *


    他们没找到附近什么像样又快捷的餐厅，最终选择——SOL所在大楼下的便利店。


    李燮的面前放着一桶泡面，一小包即食泡菜，一杯冰美式。只是他下意识的选择，非常符合身为韩国人的刻板印象。


    乔若凡根本不饿，从货架上给自己拿了一份沙拉，倒入热量存疑的油醋汁，敷衍地摇了两下。


    李燮的泡面差不多好了，他拿起叉子。


    两人沉默开吃。


    不知道乔若凡的沉默是为何，单对李燮而言，他不说话，完全是因为没有力气。


    他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在像瓷器一样苍白，脸上唯一的深色，来自眼下两个深黑的眼圈，和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饭和睡觉是什么时候了，送进嘴里的泡面很烫，他的感官，包括饥饿感在内，这时开始逐渐复苏，越吃越饿。


    李燮旁若无人地吃着，一碗泡面很快见底，尽管他还是觉得很饿，但是似乎没有继续加餐的意图。一旁的乔若凡看不下去，离开座位，不一会带了两个即食溏心蛋回来，推到他面前。


    李燮没有动，用疑问的目光看她。


    乔若凡冷笑：“就吃这点，你在健身房好不容易练的肌肉要掉光了。”


    李燮好像是听进去了，为了肌肉着想，伸手接过。


    乔若凡的沙拉只吃了几口。


    “这个你还吃吗？”他这样问，得到乔若凡的许可，把剩饭拨到自己的面前，开始剥鸡蛋的外壳，在乔若凡的注视下继续进食。


    两人之间看不见的坚冰因为对话裂开了一条小缝。


    “刚才我跟申东国通电话了。”


    “朱槿菲……现在在医院，你知道吗？”乔若凡毫不客气，一针见血。


    李燮剥着蛋壳的手一顿。


    “……你知道了？”


    “对啊，”乔若凡皮笑肉不笑，“费了我好大劲才打听到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


    李燮低头不语。


    乔若凡忍着一股气，自己说服自己，可能就是因为保密，所以这几天他才故意避着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吧……


    她够善解人意了，拨了拨头发，将心里那点轻微的不爽抛到脑后。


    “我最近准备去看她，你跟我一起？”


    “我不去了。”


    乔若凡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拒绝的可能。


    “我一会儿还要回去。我的歌还没有写完。”李燮轻声道。


    “……”这个理由让乔若凡无话可说。


    近乎冷酷的理由。


    乔若凡突然笑了。


    “换个角度想，是不是可以说明，你和朱槿菲之间完全没可能是真的？或许我应该高兴才对？”


    李燮咽下一口鸡蛋，对她略带嘲讽的语气无动于衷：“随便你怎么想都可以。我走不开。”


    乔若凡压低声音，比对方毫无预警的失联还要让她愤怒：“她差点死了！”


    “我知道。”


    “她喜欢你！”


    “……我知道。”


    李燮垂着眼，上下眼皮几乎要粘在一起，饭后困倦感涌上，很想找个柔软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然而他不能允许那种事情发生，所以果断放下了手中的食物，转而拿起一旁的冰美式灌下。


    “抱歉，我实在走不开……她也会理解我的。”


    他从便利店的长椅上站起身，英俊的脸上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像是一个只会执行简单程序的机器人。


    他也没觉察到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以致于让乔若凡愣在那里。


    他本来的意思是，同为纯粹的音乐人，朱槿菲会理解他的。


    他的潜台词其实还有，她也应该理解他。


    ——关于他沉寂许久，突然爆发的灵感对现在的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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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乔若凡并理解不了。


    她气极反笑：“所以你让我来，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既没有解释。


    也没有求和。


    更没有妥协。


    只是让人内伤的一餐。


    李燮迟缓地，低头看了看表，他该回去了。像是自己也想不通地，偏了偏头，语气平稳地回答：“只是，我想要见你。而且正好有一点时间。”


    他给出的答案再自然不过，而且，不管她信不信，他也没有任何粉饰的力气。他顿了顿，见她没有反应，便独自离开了。


    他转身走出不远，听见她的脚步声朝相反的方向，很快就听不见了。


    乔若凡默认，新的一轮冷战开始了。


    她再主动求和，她就不姓乔！


    于是就到了这一天，在朱瑾菲所在医院的走廊上，被申东国问起李燮的现状，她敷衍道：“他很好。”


    申东国不疑有他，如释重负：“太好了。我之前还一直担心他……太好了。”


    乔若凡听他话里似有隐情，也就随口追问：“担心他什么？”


    申东国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吗？”


    乔若凡摇摇头，脑筋一转，又补充道：“他不肯告诉我，我一直觉得他心里藏着什么事，问他他又不说，给我担心的。”


    申东国叹了口气：“他就是那脾气。这事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也不算什么秘密，所以估计告诉你也没关系。”


    他道：“我挺内疚的，当时让他正好看到菲菲那样。他表现有点反常，也请你理解——他估计是想到他姑姑了。”


    第一次听申东国说起李燮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他有一个重度抑郁的姑姑，小时候有一天回家早，撞见了姑姑在浴室里自杀，给他的少年时期留下了创伤……乔若凡心颤了颤，她真该死啊。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对不起……”申东国搓着双手。


    乔若凡匆匆向他告别，只想着赶紧回去，现在！立刻！马上！见到李燮。


    她顿时忘记了自己的誓言……不姓乔就不姓乔吧！


    如果她更细心一点，发觉李燮的不对劲……


    好在现在还不晚。


    驶入市区，等红灯的时候，她点开李燮的对话框，看见上一条信息。


    是他发来的。


    “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不能再等了。”


    她没有回复。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那话是引向分手的前言。即使心里感到有些疼，她又不屑一顾地想到，如果他想分手，那就一鼓作气，索性把话说明白。


    在那之前，她不会有任何回应。


    从申东国那里了解到的隐情显然改变了她的想法。


    其实在今天早些时候，真正接触到朱瑾菲的生病内情，也让她的内心有所松动。


    躁狂期那种旺盛的创作力和暴涌的灵感，多么像李燮现在……


    她应该对男友的心理失衡更警惕一点才对！


    过多检讨无益，乔若凡停止内耗，立即行动起来。她只知道自己想要马上见到他。


    她的手指从通话键上移开，绿灯亮了，她放下手机，觉得有什么话还是见面再说为好。


    然而宁晓薇的电话随即杀到。


    她想也不想，车内蓝牙接起。


    “乔，你现在在哪儿呢？”


    “开车呢。”


    那边略微意外：“你出城了？”


    乔若凡含糊着：“回来了。什么事？”


    她有点怕宁晓薇要她详细展开说说究竟去哪儿了。毕竟走前她答应过之后要告诉她来着。


    谁知宁晓薇一点也不关心。


    “那你快过来星慈这边。有急事。”


    乔若凡听了一惊：“咋了？”


    “……是简诚那边不顺利吗？出啥事儿了？”她理所应当地马上想到。


    宁晓薇支支吾吾：“不是……你快来吧。来了就知道了。”


    乔若凡倒吸一口凉气，极少见宁晓薇如此，不得不严阵以待。没等她多问，宁晓薇匆匆挂断，乔若凡别无选择，没有按照导航的指示，相反驶上另一条岔路，改道前往星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