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有一条世代相传的规训：忠孝为本，修德行善，传承家风。


    最重要的，是传承家风。


    丞相世家，可到了慕蔺这一代，慕家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后来长姐有几次偶然向慕蔺提过，父亲在慕蔺出生之前，眉头就没有一刻是松开的。


    她不知道，父亲的这种焦虑，是对慕家无人承袭相位，无人继续为国效力的担忧，还是虚荣心的作祟。


    或者都有吧。


    至于哪个占得更多一些，好像也并不是一件非要衡量清楚的事情。


    总之慕蔺出生后，父亲松了很大的一口气。


    紧接着，是对姐弟二人极为严苛的教育。


    这种教育，让长姐在遇见那个书生时，看见了新奇，看见了曙光，看见了丞相府以外的天空。


    家境贫寒，是那个书生最大的劣势。


    不是所有人，都能靠努力赢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年进京赶考而结识长姐的书生，没能中榜。


    本在母亲的规劝中等下榜后再做决定的丞相大人，不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被关在府里一个月的长姐逃走了。


    父亲派人抓住了他们，在长姐的眼前，生生打断了书生的腿。


    长姐恨到目眦尽裂，咬着牙要与慕家断绝关系。


    那时的慕蔺尚且年幼，眼睁睁看长姐流着泪，控诉自己的父亲。


    “您贵为丞相，为天子谋略，为百姓着想，却独独不肯放过您的儿女。”


    她说，如果高尚伟大，是要用对儿女的苛责来成就，那她宁可不是丞相之女。


    她说，“女儿无能成为慕家的骄傲，父亲也一直介怀我不是个男儿身，芥蒂难消，不如就此断绝。”


    那年长姐鬓间斩断的一缕青丝，好几年，才慢慢长长。


    那之后，父亲对慕蔺的管教更为严厉。


    他也主动地，把父亲所有的期盼揽下来。


    慕诺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日，长姐同他说，真希望他们姐弟三人中，至少有一人是自由的。


    长姐在时，便纵容着慕诺这个三弟，常常违逆父亲，以他还年幼，不要如此苛刻来搪塞，或者将他塞进母亲怀里。


    母亲和祖母也眼看着两个孩子的成长经历，更心疼小儿子，事事护着。


    渐渐的，父亲对三弟的管制也就慢慢少了。


    长姐走后，保护慕诺这件事，自然而然落到了慕蔺头上。


    承接父亲给出的所有重任和期望，言听计从，成为科考状元。


    所有人都默认他会继承丞相之位，父亲也是。


    但有人也会笑着半开玩笑。


    同样身为慕家的儿子，为什么长子要承受如此大的压力，而次子却可以整日逍遥快活。


    慕诺的成长是没有太多烦恼的，他活泼开朗、嘴甜能说会道，最会讨母亲和祖母欢心，成了丞相府里压抑气氛的调味剂。


    压抑，没错，丞相府真的太过压抑，压抑到所有的情绪无处宣泄，压抑到让人总是想要抬头看看天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慕蔺习惯喝苦茶，最苦的茶。


    慕诺总是搞不清楚，自家二哥为什么可以面色平静地将那么苦的茶水咽下去。


    他说，“二哥，你是没有情绪吗？”


    情绪，他的情绪，被书上的一句句修身养性，克己复礼的君子之道打压在心里，碾碎成粉末，堆积再堆积。


    总有堆积成山的那一日。


    那一日，是城中放榜，他被召进宫，帝王问他，想要朝中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多年苦读，就为了今日这一刻。


    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临出门前父亲再三叮嘱在陛下面前要谨言慎行，大概是走在路上被匆忙的行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大概是进宫后听了一路的恭喜二公子。


    也大概是因为那日的天色太过阴沉。


    总之，慕蔺拒绝了要入朝为官。


    在父亲大发雷霆之前，他说，他想再多进取精进几年。


    父亲没有发火，但在屋外厉声宣告，最多三年，三年之内，他必须入朝为官。


    那天的天气真的不怎么样，大雨倾盆，慕蔺从慕诺最常偷跑出去的后门离开了丞相府。


    就是在那天，他遇见了十四阁的老阁主。


    十四阁的生活完全颠覆了他在丞相府所接触到的一切。


    老阁主死的时候，把十四阁交给了他。


    十四阁最大的忌讳，是不能干涉皇室之事。


    可是那天，有人带着雪灵芝来到了寻春院。


    慕诺也在找雪灵芝，甚至因此加入了鬼市。


    长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无奈，但也欣慰地笑出来。


    “看来小时候没白疼这臭小子。”


    慕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长姐身在何处，他只是觉得，她需要雪灵芝，便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只是，臭小子没能把雪灵芝弄到手，反而给自己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那人晕倒在自己的马车前，实在是太过拙劣的伎俩。


    慕诺上车时，偏要将她一同喊进来，明明该是不相识的两人，慕诺却硬要把她与自己撮合。


    太过明显。


    于是他很快查到，那女人也来自鬼市。


    他讨厌一切突然闯进自己世界里的人和事。


    更讨厌目的性太过强烈，喜欢演戏扮可怜的人。


    起初，他只是想要弄清楚，她和自己的弟弟合起伙来在自己面前玩什么花样。


    后来发现，长公主也在帮着她，甚至进到公子府，要自己好好照顾她。


    所有人都在替他做安排，把他变成计划里的一环。


    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


    好像他就是一个没有也不需要有自我的人偶，只需摆在自己该处的位置上，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够了。


    可什么是应该。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给他做定义。


    他发现自己，更不喜欢被掌控的人生。


    他要做丞相，是当驸马的不二人选，帝王也要借此把他安排入朝。


    刚好，与父亲的三年之期就要到了。


    他顺从，做那所谓的礼部侍郎。


    然后，把算计自己的人算计在内。


    长公主自然不愿意选他做驸马。


    于是，他成功做到了迄今为止最忤逆父亲的一件事。


    娶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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