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楼二十八层，电梯叮一声洞开。


    盛朗面无喜怒之色，阔步而出。走进会议室不久，全体董事到齐。盛玉麟坐居首位，简单说了几句，盛宸便开始依照提案发言。


    本次董事会的议题，是讨论是否增设低价位速食产品研发，从而开拓新工厂，建立新销售渠道。


    为此盛宸做了很多调研，数据报告董事人手一份，不能不谓之翔实严谨。


    苏鹤手下统领销售的朱支朗，和盛宸手下分管生产的闫颂，都在盛世干了几十年，与诸多老资历高管一同，纷纷应邀列席会议。


    盛玉麟业务出身，一向鼓励一线人员各抒己见，大家也都做足了准备，论资排辈，一一表达意见。


    轮到闫颂发言时，他面色和悦地说：“新产品是很有必要上的，产品端需要活水注入，创新不能停。创新好了，会带来更广阔的市场空间，吸引更多购买。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度的问题……新产品怎么上，上多少，花多大力气研发，投多少资金生产，都值得细细研究讨论……新产品上了，或多或少都会对老产品有所挤占，这会不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值得评估。”


    他面容凝重地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些问题也要提前敲响警钟。我们先前合作的老工厂都是大型工厂，拥有完整资质和牌照，每一家都合作了很久。低端产品要搞研发生产，难免要与新工厂合作。一方面，会不会损害与老工厂的合作关系？另一方面，合作都存在磨合期、考察期，与新工厂合作牢不牢靠？会不会出问题，以及出了生产问题兜不兜得住，是否会给盛世带来更大的麻烦？……这些都值得好好思量。”


    秘书又请朱支朗发言：“我分管销售多年，也来谈谈个人看法。我首先认为，扩充产品类目一定是正向且必要的，客户的选择多了，客人数量才会多，消费才能拉上去，盛世的牌子也更响亮。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其中也不乏一些我们不能忽视的问题。”


    朱经理沉了陈，又道：“比如，盛世是做高端线起家的，这十几年在盛董的英明带领下，一直走得很稳。如今突然掉头增加低端产品，说实话，是一步险棋。走好了，当然是皆大欢喜，走不好呢？这条路没有回头路，做了低端想再转回高端，可就难了。最终成为半桶水，那盛世品牌多年的经营就毁于一旦，品牌形象也付之东流了，这是砸招牌啊。”他露出沉重的神色。


    “况且。”朱经理看向诸位董事，“低端市场是一条我们未曾趟过的河。我们现在合作的渠道商，大多都是往高端商超供货，或主做年节送礼，突然改做低端，这无疑是卡供应商脖子……供应商现有的销售渠道销不出去，最终都会成为库存，这是个大麻烦……原先建立的合作关系也……有时候步子迈大了真容易扯着蛋，这话话糙理不糙。不过也不是不能试试，说不定也是条路。”


    盛宸原是神采奕奕，成竹在胸，听完这些，心里难抑地干笑一声。果然，表决时没有通过——即便盛朗今日投了赞同。盛玉麟也只是调和地收了尾，未曾表态。


    散会后，盛朗站在总经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与盛宸一同望着路面忙碌如工蚁的汽车行人……


    “你赢了。”盛宸道。他笑了笑，看向盛朗。


    不久前在码头，他们赌了一回。从小他就喜欢和盛朗赌，是高压管教下难得的刺激。只是这一次，他又输了。


    盛宸：“我一定为你做件大事，决不食言。但在此之前，你得帮帮我。”他停了一瞬，“不作为盛世的人，只作为我哥哥，帮我。”


    他说着有点泄气，站在窗前，只觉得这个世界令人看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无视事实？


    他的报告，分析，调研，全部都有严谨的数据支撑，花费了大功夫，不能不算呕心沥血。即便如此，那些老古董还是能说出五六七八条担忧顾忌。


    若要说担忧，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值得担忧。天兴许明日也会塌下来，这栋大楼也可能说沉没就沉没……但这都不是不去做事的理由。


    盛朗一脸疲惫地看向他，淡笑道：“你今日懂了吗？万事归宗，皆为人事。你搞不定人，就做不成事。”


    “这些老家伙。”盛宸笑了声，“数据都不愿相信，不知道他们还愿意相信什么。”


    盛朗：“他们不是不愿相信你的数字，而是更愿意相信自己到手的数字。这更牢靠，不是吗？”


    “短见。”盛宸摇摇头，“一个个目光短浅，说话倒是挺艺术，总来这套先捧后杀，还不如痛快些说不行。浪费我的时间。我最反感人做事怀柔又绥靖，这无异于让我原地等死。”


    “好日子过惯了是有惯性的，这是人性，你和他们只是位置不同。调换一下，你未必不会这么选。”


    盛朗说完拍拍盛宸脊梁，“所以还是那句话，想要利润，要划分清利益。斗争，做事，眼睛要放在人身上。”


    “现在怎么做，分开游说？”


    盛宸思来想去觉得不行，“这太耽误时间了。我原本已经联系好几家工厂，这几日正想去做实地考察。”


    他抬了一瞬脸，目光落在桌上一碗速食老母鸡汤面线的代工小样上。


    “董事会通不过，我全部计划都要打乱。”盛宸点了根烟，垂头开始抽。


    “我建议你拿不出实际好处前不必浪费口舌。你静下来想，闫颂是你手底下的，为什么也反对？”盛朗凝视他，“除去表面文章。”


    “这我猜到了。”


    盛宸吐出一口烟，“他管生产那么多年，和各工厂老板走动紧密，回扣少不了。水至清无鱼的道理我懂，所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向来懒得管。这次几家工厂是我亲自找的，闫颂眼下捞不上油水，回头和老朋友还没法交代。仅此就足够。可我没想到他目光这么短浅。”


    他心里烦，皱着眉头继续道：“那个朱支朗恐怕也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得罪手底下渠道商。盛世几个董事也都是守旧的老家伙，事不关己，或是私下拿了好处，都有可能。”


    盛宸夹着烟蒂摁灭，“但哥，这事我必须办。盛世的死活和他们没关系，可对我不是，我不能被他们掣肘。盛世背着高负债运营，流水解决不了，未来所有人都要倒霉。”


    盛朗平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说：“好在大船不会在短时间内沉没。人有惯性，盛世同样有，你还有时间。”


    他神色松缓，说完轻松笑笑。


    盛宸见状也随之一笑：“看你这表情就知道还有得选。别绕弯子，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偷着做。”


    “偷？”


    盛朗转了转身，晏然自若地看着盛宸：“我们赌把大的，敢吗？”


    盛宸目光一亮，呼口气，笑道：“有你陪我赌，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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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不敢的。说吧，赌多大。”


    盛朗：“小赌小闹我不玩，赌就赌把必须赢的。赢了盛世逆风翻盘，你盛总位置坐稳。输了一无所有，你我自认倒霉。”


    “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盛宸畅快笑叹，他哥从未变过，极端敢为决绝狠练才是他。这些年在盛世悠游闲散倒是装得挺像，连他都快习惯了。


    盛宸扬下巴笑笑：“说吧，赌什么？你只要开口，我舍命陪。”


    “就赌你的眼光。”盛朗一瞬严肃，“你现在告诉我，这个产品你有多少成算？”


    “起码八十。”盛宸神色果决，“就从这个产品开始，后面我要做一系列平价产品，意向和路径都已明确，只要开端不输，后面我必胜。”


    “那好。我们就赌这个产品必赢。”


    盛朗面色一沉，突然道：“我现在说具体，你一一落实照办。一，计划照旧。你立刻去看工厂，我陪你一道。二、盛世大厦即便要倒，也不在这一时，你有充足时间以你个人名义去下订单。钱由你我个人出。三、找你熟悉的渠道铺货。盛世产品多，你去找同类目碰瓷。让盛世数据更难堪，等你拿到销售成绩，就有了谈资。到时盛世的最优选，就是接手你的产品做贴牌，至此，新产品盛世做不做都要做……”


    “最后。”盛朗道，“切记，拿到成绩后，把工厂资源送给闫颂。”


    盛朗一气说完，神色肃然：“落袋为安，以后他就不会给你捣蛋，只要有得赚，还会助你一臂之力。”


    “哥……”


    盛宸安静地看着他，心潮涌动，他听盛朗又道：“等有了产品，销售端不动也得动。到时虽然费把力气，但逻辑相通，你只管放心大胆去做，用结果搞定人，一切会顺水推舟。”他停了停，“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的产品要经得住市场检验。你的眼光也得是真的好。”


    盛朗抬眼看盛宸：“怎么样，赌不赌？”见他恍神，又淡笑道：“既然道理清楚，最差的结果也能承受，决断就要痛快。抽刀斩麻。”


    “赌。”盛宸道，“事情推往极端胜过原地不动。”


    他盯着眼前人，总觉得他自夜宴过后精神一直不佳，面容疲惫，心里暗暗担忧。此人从不优柔，只是在某些人的事上不能承受最差的结果，故此才总反复权衡，举棋不定……


    盛宸突然笑了声：“你十几岁决定为命运赌上一把，也这么痛快吗？”


    盛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要么永远不赌，赌就倾其所有，孤注一掷，博个大的。输了就认，但绝不委屈求中。”


    “听你的。”盛宸笑笑，“这次同样赌我能行。押你我全部身家，大不了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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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盛朗走出盛世时，被一辆白车的鸣笛叫住。


    车窗摇下，一个留着及肩直发、戴着细框眼镜的女人露出淡淡微笑。盛朗随之回以一笑，走过去，坐入副驾。


    汽车很快启动。


    “出现在这儿不是巧合。”她含笑开口，“是盛宸给我打了电话，恰巧我在附近，又恰巧，我们今晚要见面……”


    盛朗淡笑，点点头。


    “你的手最近不适合开车，别逞能。偶尔依靠下别人也不错。”


    “好。”


    “休息下吧。其他的，到了我那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