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作品:《赴红尘》 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
梨园今年的收成不错,霍伯一家三代同堂,其乐融融。中秋这一整天,梨园内外都弥漫着祥和喜悦的氛围。
凌无争实在融入不进去,在和其他人一起吃过饭之后就独自回了后院。柏麟这个爱凑热闹的小孩儿就留下来和霍伯的外孙们一起缠着大人们要点心吃。
这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不知疲倦,从天亮一直玩到天黑,非得霍伯的女儿端出月饼分给他们,他们才能坐到板凳上安静一会儿。
几个小孩各自捏着手里的月饼,围在霍伯的女儿身前,听她讲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的故事。
霍伯年纪最小的外孙玩得累了,手里抓着半块没吃完的月饼要娘抱。其他几个孩子见弟弟耍赖,也跟着围到娘的身边,缠着娘撒娇。
霍伯的女儿被她的孩子们围着争抢,笑着享受着这甜蜜的负担。她抱着自己的孩儿陪他们闹的时候,视线无意间一扫,落在了独自坐在一旁的柏麟身上。她对着柏麟一伸手,说:“麟儿,过来呀。”
柏麟原本还在低着头抠着手里的月饼,突然被她叫到名字,像是被吓到的兔子一样,猛地抬起了头。他看着那边的热闹,又看了看女人对他伸出的邀约的手,到底是没有过去。
柏麟局促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找了个粗陋的借口说:“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说完,他就跳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梨园深处跑。
霍伯的女儿看出来了他身上的落寞,虽然心疼他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却又无可奈何。
柏麟一直跑到梨园深处,他娘的墓碑前。
他迎着风、忍耐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在他跌在娘的面前时,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柏麟从前很是爱哭,不小心跌倒了要哭,被自家养的鸡啄了手要哭,吃饭不小心咬了舌头也要哭。可他那时候不论真哭还是假哭,都是哭给娘看的。自从他身边只剩下霍伯和凌无争之后,他就努力改掉了爱哭的毛病。
可是今晚,就在今晚,他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鼻子里的酸软感觉。他怎么也无法克制思念娘亲的情绪。
他被眼睛里接连掉出来的泪水模糊掉了视线,霍伯的外孙们在娘亲的面前撒娇的画面却依旧萦绕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他是如此的难过,如此的悲伤,却还要留着一丝警惕的念头,让自己无论如何不要哭出声来,惊扰了梨园里的其他人。
从前被他刻意不去回想的念头,此刻就像缠绕着他无法醒来的噩梦一样,接二连三的在他心里浮现。
他思念娘的怀抱,思念曾经的小小屋舍下,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的温暖。可那样的温暖突然就离他而去,让他失去了爹的音信,也失去了娘。
他想他爹立刻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将他抱在怀里,听他的倾诉。然而他爹一如既往地无法回应他的心声,只有穿过他周身的寒风在树枝间替他呜咽。
他头脑里的思绪越多,越是让他感觉到自己身处此处的渺小,和真切的寒冷。
柏麟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后来,他的眼泪都被夜里的风吹干了。他靠着他娘的墓碑抱膝坐着,缩成小小的一团,在恍惚之间,几乎就要这样晕乎乎的睡过去。
凌无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柏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是他哭肿了眼皮,梨园里又没有太多月光照着,让他乍一睁开眼的时候,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凌无争大步流星地走到他身边,动作粗鲁地揪着他的衣领,给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也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十分直白地讲:“霍伯见你不在房里,正在到处找你。你就是想在林子里过夜,也别让他担心。”
柏麟被他揪着衣领走得摇晃,用浓重的鼻音“哦”了一声当作应答。
柏麟一直跟在凌无争的身后被他扯回了茅屋。霍伯见他回来了,便放下了心,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自己先躺到床上睡了。柏麟脱了自己的衣服鞋袜,也默默地回到了他和凌无争的床上去睡。
自从霍伯的女儿带着全家人来到梨园帮忙,梨园就不够住了。大人们重新商量过后,现在就是霍伯的女儿一家住在前院,霍伯睡在原本给柏麟安置的小床,而柏麟则被挤到了凌无争的床上去住。
大概是独自睡过一阵的关系,柏麟终于改掉了睡觉的时候缠着人的毛病。然而这天夜里,他还是搅和得凌无争无法成眠。
凌无争本就因为所谓的节日心烦,没有立刻睡着。他好不容易等到那小孩在床里侧翻身拽被的窸窣声音尽了,隔了没一会,却又听到他尽力压抑着的啜泣声隔着半条胳膊的距离轻轻地往他耳朵里钻。
和他们俩同屋住的霍伯听不见异响,早早睡了,只有凌无争被那时断时续的轻微动静吵得气燥。
他实在忍不下去,猛地坐起身,看见柏麟正蜷在床上,怀里抱着他娘给他留下来的剑,嘤嘤嗡嗡地哭。
凌无争没好气地问他:“哭什么?”
柏麟被他有点凶的语气吓得一颤,然后才慢慢翻过身来,看着他说:“我想我娘,还有我爹。”
“起来,去外面。”凌无争命令道。
柏麟还以为自己惹恼了凌无争,要被他赶到外面去。就在他更加委屈的想大哭一场的时候,却发现凌无争先坐到了床边,开始穿鞋。
柏麟犹豫着也下到地上,跟在凌无争的身后,一起往梨园深处走。
柏麟紧张地抱着他娘的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凌无争的步伐,不知道他要带他去哪里。
凌无争在一片稍宽阔的地方站定,转身问柏麟:“你爹娘教过你剑术吗?”
柏麟点点头:“我和我爹学过。但是……我给忘得差不多了。”
凌无争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根树枝,说:“那我就教你点别的。把你娘的那柄剑放下,我教你练刀。”
柏麟懵懵懂懂地听从他的命令,将他娘的剑安放在一边,自己也拾起树枝,一板一眼地学着凌无争的动作。
凌无争没有任何讲解,只是自顾自地练着自己的招式,也不管柏麟跟不跟得上。
一套刀法练完,他问柏麟:“看会了吗?”
柏麟摇头。
再练第二遍的时候,凌无争就减缓了速度。
柏麟和凌无争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是一直在树丛间比划着所谓的刀法。待到天色开始发亮,才沾了一身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汗水的湿气回到茅屋休息。
柏麟疲惫地躺到床上,几乎是一阖上眼皮就沉沉地睡着了。之前还纠缠着他的悲伤情绪,都被手忙脚乱地跟着凌无争学他看不懂也跟不上的刀法的记忆所替代。甚至连他那一天的梦里,都是在慌里慌张地挥着树枝做刀,试图模仿凌无争的动作。
后来无争再自己一个人在林子里打拳或者练习刀法的时候,柏麟偶尔也会抛下手头正在做的事,跟着他一起练。只是凌无争从来没有要求他也要和他一样的刻苦,好像他来与不来,他都不在意。
柏麟有时也会对武学上自己不懂的地方提出问题,他若问了,凌无争就会答,他不问的东西,凌无争也不会对他说。
待到梨园收完之后,霍伯就南下去女儿家了。
霍伯的几个外孙自然也跟着爹娘一起离开了梨园。柏麟没了陪他打闹的小伙伴,不得不重新回到学堂里上学。结果先生从前教的东西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害得他被罚着连抄了好几日的书。
柏麟原本还在担心梨园里只剩下他和凌无争两个人,会是怎样的枯燥和别扭。然而相处了一段时间下来,他逐渐就不再畏惧凌无争了。
这其中的原因说来也有趣。
从前有霍伯在的时候,梨园里的饭菜都是由他来准备的。自从霍伯去了平州后,做饭的责任就只好落到凌无争这个大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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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凌无争烧出来的饭菜……该怎么说呢……虽然足以饱腹,但是和“色香味”这三个字是毫不沾边。被凌无争下到热锅里煎熬了一遭的菜蔬,落进碗盘中的模样几乎就和刚洗净的时候没什么分别。
起初,柏麟还捉摸不透,不知道这种烹调的风格到底是凌无争的个人口味,还是凌无争的厨艺实在有限。
直到某次晚饭,柏麟夹起一筷子炒肉丝,吃到肉丝中间鲜红的铁锈味时,他才确定,凌无争确实不是个好厨子。
于是柏麟自告奋勇,提出接手做饭这一重担。他从前没少帮着他娘做家务事,到了梨园之后也经常给霍伯帮忙,做饭这事对于他来说虽有挑战,却也不算艰难。
凌无争听了他的要求,本还将信将疑。但是在尝过柏麟的手艺之后,立刻就果断的退位让贤了。
而自从掌管了厨房大权,柏麟在凌无争面前说话做事也就有了底气。甚至偶尔在握着锅铲的时候,还敢小小的耀武扬威一下,指挥着凌无争给他打下手。
凌无争对他这种恃势凌人的举动,一般也就回以一个懒得理他的冷酷眼神。但若是真的遇到柏麟一个人忙不开的情况,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时间一久,柏麟就发现,凌无争其实一点也不可怕,甚至还算得上好相处。
凌无争这人对衣食住行一概全无讲究,凡事只做到最低限度的完满,宽于律己,更不会严于待人。
只是有的时候,他实在是太过于宽松了。就连新年这么重要的事,也能一忘再忘。
柏麟和爹娘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他们家最重视的就是新年。无论他爹在外忙些什么,一到年末,一定都暂缓下手头的事情,赶回家和他们母子团圆。
可在凌无争这里,不管柏麟怎么缠着他,他也懒得配合柏麟一起营造热热闹闹的气氛。
真到了除夕的那一天,虽然凌无争不情不愿的替柏麟买了好些物品,还特地在梨园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可凌无争这人对新年既不欣喜,也不期待,衬得梨园里毫无年节的喜庆。
柏麟因此度过了他有生以来最无趣的一次新年,难过得又蹲在他娘的坟茔前哭了一场。
然而小孩儿新的一年新长一岁,竟然也长了胆量敢对着凌无争耍横了!
在过完这个没滋没味的新年之后,柏麟就嚷着一定要去竺阳城里看花灯。
凌无争本意是不想顺着他的,但他和臭小鬼较了不到两天的劲儿之后,还是半推半就的妥协了。不为别的,就看在柏麟如今正掌管着庖厨之权的份儿上。
竺阳城的元宵灯市从西街一直开到东街,各种小摊小贩和街上的游人将宽阔的大路挤得水泄不通。天黑之后,各处的花灯一一点燃,城中更是热闹得不得了。就连凌无争这种孤僻喜静的人,也不免被明亮的灯火感染,沉浸其中。
柏麟也在灯市看花了眼,但他对一条条挂着的灯谜没什么兴趣,倒是驻足在捏糖人的摊子前走不动步。
凌无争一看他那副馋鬼样子就觉得好笑,却还要压着嘴角,摆出漠不关心的表情,递给柏麟一吊铜板让他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柏麟原本还因为凌无争过年时的沉闷,对他有点小小的怨气,这下则直接一笔抹消了过往的仇怨,欢天喜地地把凌无争当成天字第一号的大善人。
大善人受累陪他从西街吃到东街。吃到最后一家馄饨摊的时候,柏麟玩得累了,也吃得累了,馄饨吃到一半,手中还握着勺子,人先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管凌无争怎么叫他,他也耍赖不肯起,只嚷着自己困了要睡觉。
结果凌无争这个大善人当了不到半个晚上,就成了冤大头。他得背着睡熟了的小孩,穿过大半条街去找客栈投宿。
凌无争心想,自己以后再也不跟着这小孩儿折腾了。
可之后的每一年,他们都依旧会来。
直到有一天,他们俩终于离开了梨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