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八


    哥，一定要领养孩子吗？


    唐今的这个问题，纪韫最后还是没有回答。


    他坐在轮椅上，坐在走廊与房间交接，光与暗分割转换的交界线上。与她相似的那一双眸子落在阴影里，沉寂，幽暗，像是潜藏冰川下望不见深处的海。


    唐今以为他会说点什么。


    可纪韫注视了她很久，最后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轮椅转动，滚过地板，带着纪韫的身影一点点融入黑暗。


    那扇房门也在唐今的面前关闭。


    唐今脸上的笑容消失，剩下的，只有一种近乎异样的平静。


    沉默，没有回答，对少年而言，便等同于拒绝。


    微凉的指尖轻轻搭上门把，没多久，又缓缓收了回去。


    唐今转身离开。


    我给过你机会了，哥哥。


    ……


    婚礼前两天，唐今给翟黎打了个电话，约她见面。


    以防翟黎转头将这件事告诉纪韫，她干脆直接把事情挑明了讲。


    “小黎姐，可以不要告诉我哥，我找你的事吗？”


    “算我求你……”


    少年颤抖的声音隔着电话传来，些许失真，但不难让人听出其中临近崩溃的情绪。


    翟黎下意识安慰起她，“好好，我不告诉你哥，你先不要激动……”


    过了好一会，唐今的情绪总算逐渐平静下来，两人也在电话里定好了见面的地址。


    唐今约得很急，挂断电话翟黎就得出门了。


    出门前，翟黎看着手机上的联系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联系纪韫。


    还是先确认了阿今的情况，再考虑别的吧……


    唐今约翟黎在一个公园门口见面。


    翟黎下车远远见到人，刚走过去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询问到底有什么事要这么着急见面，便蓦地被少年拉去了人少的地方。


    翟黎受到惊吓，下意识想要挣开唐今的手，但下一秒，她便看见了少年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


    那抓住她的手，冰冷刺骨，像是刚刚才经历了一场什么极为恐怖的噩梦。


    直到走到看不见人的，空旷又开放的地方，少年才终于停了下来。


    翟黎已经紧紧皱起了眉，“阿今，你怎么了？”


    少年背对着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在翟黎又耐心询问了一遍她的情况的时候，她才终于转过身。


    那张清致俊逸的脸上充斥着矛盾与不安，她像是在捕捉最后一丝希望，近乎哀戚地询问翟黎：“小黎姐，兄弟之间，是不可以接吻的吗？”


    翟黎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迷茫，“……什么？”


    唐今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抓住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黎姐，兄弟之间，是不是不可以接吻……不可以上床？”


    翟黎被惊得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什么？”


    手臂上的力气顿时加重，死死将她抓住。


    少年看起来似乎快要被某种不安的情绪给折磨疯了，“小黎姐，我是不是，不该跟我哥……上床？”


    翟黎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等反应过来，她下意识也抓住了少年的手臂，“你、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和纪韫，做了？”


    她的反应让少年的脸色又白了一层，少年没有回答她有没有，而是问：“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翟黎下意识就想要训斥眼前胡说八道的少年，可当她的视线落在那因为她的一句“不可以”而骤然呆愣住的少年脸上时。


    她也愣住了。


    “……你。”


    “不知道吗？”


    翟黎不敢相信。


    但少年苍白得宛若白纸般的脸色，却像是在告知她这一荒谬又可笑的事实。


    少年喃喃，“哥说……可以的……”


    “……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不可以吗？”翟黎不敢相信。应该说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很难相信。


    唐今的眼睫颤了一下。


    漆黑的长睫落在苍白的脸上，宛若白纸上被浓墨加重描绘过的一笔，她的声音沙哑，充斥迷茫：“妈妈一直很忙……回国以后，哥说，这是……爱……”


    翟黎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


    她不禁想到了纪韫之前的那些所作所为。


    之前她一直想不明白，但……如果纪韫是在控制唐今，甚至想要通过欺骗唐今来达成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翟黎又忽而想起了一件事。


    “你之前说，纪韫有一个情人？”


    翟黎想起了少年之前发给过她的那些话。仔细想想，唐今当时描述的那些，其实跟她自己是很符合的。


    如果唐今口中纪韫的情人是指自己。


    那她就应该明白情人的含义。


    也该清楚，什么是可以的，什么是不可以的。


    ……


    真不好骗啊。


    好在，唐今也预料到过她可能会问起这个。


    唐今低声解答：“那个是我编的……”


    翟黎不解，“为什么要那么编？”


    “因为，”唐今勉强弯了弯唇，清色的浅眸里晕出水意，“我喜欢小黎姐，不想让小黎姐和他结婚。”


    翟黎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一下断了思路，“呃，你……？”


    正在翟黎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唐今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唐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动作微僵。


    她没有避讳翟黎，所以翟黎也能清晰看见，来电显示的正是“哥”。


    唐今和翟黎都没有说话。


    大概半分钟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但手机屏幕并没有暗下。


    在那个来电前，手机的屏幕应该是停留在相册页面的，所以，当通话结束时，屏幕上跳转显示出来的，也就是相册中的内容。


    视频在自动播放。


    没有声音。


    翟黎只看清了一点点，唐今便按灭了手机。


    但一点点也已经足够了。


    如果说，刚刚翟黎的心里好歹还有些许对唐今的怀疑，那现在，她就只剩下了惊愕、不适，和愤怒。


    “那是什么？”她问。


    少年低下了眸子。


    翟黎深吸了口气，去牵她的手，“我们去报警。”


    “不，”唐今骤然抬起了头，“不、不用，小黎姐，不用报警……”


    实在慌乱得厉害，她甚至替纪韫狡辩了起来，“其实，其实是我刚回国的时候非要缠着哥，非要他喜欢我，他才会、才会……”


    翟黎已然愤怒，“你不明白道理，可他知道！他比你大了十岁，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不该对你——”


    唐今不断摇头，甚至恳求，“不行，小黎姐，不行……”


    被她这样死死拽着，翟黎也没法离开，只是翟黎不明白，“为什么不行？”


    唐今眼眸颤了颤。


    良久，她沙哑解释了起来：“小黎姐，我爱我哥，我爱我爸。”


    清越的嗓音变得沙哑，哽咽，“妈妈已经走了……我不想，再毁掉现在的家……”


    透明的泪珠顺着少年的脸颊滚落，才匆匆流下一线泪痕，便被少年用力擦去。


    那双微红的浅眸哀求地看向翟黎，“小黎姐，我会跟我哥说，以后不……不那样了。”


    “小黎姐，你不要告诉别人今天的事好不好？我会跟我哥说清楚的，我会的……”


    翟黎当然不想让事情就这样算了。可她看着少年眼中哀求的色彩，又始终说不出否决的话来。


    良久良久，她只能道：“如果我发现他还在……我会告诉你父亲。”


    唐今勉强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来，“谢谢你，小黎姐。”


    在说完那句话后，她便慢慢松开了翟黎的手，低头垂下了眸子。


    翟黎险些忘了。别的不谈，其实少年自己才是最混乱最迷茫的……


    她唇动了动，也挤出了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来，“你吃早饭了吗？不然……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唐今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


    翟黎陪唐今待了一天，最后，还送她回了纪家。


    “如果他再对你做什么，你就立刻联系我。”翟黎认真嘱咐道。


    其实她是不希望唐今回纪家的，但唐今坚持要回家和纪韫说清楚，翟黎也没有办法。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随时等着少年的电话。


    “谢谢你，小黎姐。”唐今再次朝她笑了笑，状态看起来已经比早上好多了。


    翟黎摇头，目送她进别墅。


    等到快要进门的时候，唐今忽而停了一下，半晌，她又重新跑了回来。


    就在翟黎以为她是害怕的时候，唐今脸颊微红地跟她解释了一句：“我说喜欢小黎姐，是对妈妈的喜欢……小、小黎姐的性格，和我妈妈很像……”


    说着说着，唐今大概也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奇怪，有些懊恼地住了口，留下一句“再见”就匆匆跑了。


    等到翟黎慢一拍地反应过来，也不由得笑了笑，原本沉重了一天的心情也总算是松了松。


    但。


    这好不容易松下来的心情，在第二天完全联系不上唐今的时候，再度变为了沉重。


    翟黎甚至让朋友试着拨打了唐今的电话，可始终都没人接听。


    她侧面问纪韫，纪韫说唐今去朋友家了，问纪父，纪父也说这两天他都没看见唐今。


    前一天少年才说要去和纪韫说清楚，今天就突然联系不上了，翟黎没办法不多想。


    就在翟黎打算干脆去纪家看看情况的时候，消失了一天的唐今总算给她回了电话。


    电话里，唐今的状态听起来似乎还不错，还主动解释，说昨天没有接到她的电话是因为没有看手机。


    翟黎不放心，想当面确认她的情况，却被唐今拒绝了。


    “明天就是小黎姐和哥的婚礼了……明天就可以见了。”电话里，少年话语含糊。


    翟黎不由得微愣。


    纪韫还没有将假婚礼的事告诉唐今吗？


    “这婚我不会结。”翟黎回复少年。


    “小黎姐要逃婚吗？”


    “算是吧……纪韫是怎么跟你解释要和我结婚的事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他说……我们没有错……”


    通过少年零碎的话语，翟黎大概拼凑出了纪韫对少年的解释。


    大概是少年之前就隐隐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对纪韫产生过疑问。


    纪韫为了继续蒙蔽少年，便要和她假结婚，以此诓骗少年他们的关系是正常的。


    翟黎都快气笑了。


    但很快她也冷静下来，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


    纪韫到现在都还没有将假结婚的真相告诉唐今，是不是就意味着……


    他还想继续蒙骗少年？


    一想到这个可能，翟黎顿时担忧起了少年的处境。


    电话里，翟黎再次提出要和唐今见面，但少年不仅再次拒绝了她，还匆匆挂断了电话。


    等翟黎再打过去的时候，电话已经无法接通。


    思考了一会，翟黎干脆去问了纪韫。


    她并没有直接质问纪韫，而是旁敲侧击。


    翟黎：纪先生，明天就是婚礼了，我还需要去吗？


    半小时后，纪韫回复了她。


    纪韫：辛苦明天翟小姐去现场站一会，宾客们已经找好了


    翟黎：明天阿今也会来吗？


    纪韫：或许


    翟黎用力握着手机，许久，也只能暂时压下心底的那股不安，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这股不安。


    到底还是在第二天被引爆了。


    婚礼现场，工作人员和被请来假扮宾客的人都到了。


    纪韫也来了。


    现场热闹忙碌得很，宛若一场真正的婚礼一般。可翟黎看了一圈，却都没有找到唐今的身影。


    她问纪韫：“阿今呢？”


    纪韫的回答很平淡：“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翟黎的语气中忍不住带上了一分质问。


    纪韫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冷。


    像是周身骤然被掺杂碎冰的海水吞没，冷意刺骨。


    “这好像并不关翟小姐的事。”纪韫收回视线，控制着轮椅缓缓离开，“婚礼取消，翟小姐可以回去了。”


    翟黎回过神，压下心底攀升的惧意匆匆回了换衣间。


    她再次尝试拨打着少年的电话，但依旧没有人接。


    换下累赘的婚纱，翟黎一边迅速离开婚礼现场，一边给纪父打去了电话。


    纪父大概在忙，翟黎连着打了好几次才总算被接通。


    “喂，小黎？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伯父，我想问一下阿今最近在家吗？我一直打不通她的电话。”


    “阿今？她这两天不是去朋友家了吗，我也没瞧见过她。”


    “去朋友家？哪个朋友？”


    “应该就是之前的同学吧……”纪父也不是特别清楚。


    翟黎坐进出租车里，“是纪韫这样跟您说的吗？”


    纪父稀奇，“是啊，怎么了？”


    不安的念头在心里扩大，翟黎深吸了一口气，“伯父，我想跟您说点事，您现在是在公司吗？”


    “对，怎么了小黎？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翟黎跟出租车司机报了纪家公司总部大楼的地址，回复纪父：“这件事，我必须当面跟您说。”


    纪父都有些好奇了。什么事还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那小黎你直接过来吧，我就在办公室。”


    “好，我马上到。”挂断电话，翟黎开始思考自己待会究竟该怎么和纪父说明情况，不让纪父受到太严重的刺激。


    或许……


    只说唐今有可能是被什么人关起来了，不直接说那个人就是纪韫？


    那。


    唐今最有可能，会被关在哪儿呢？


    ……


    当纪父和翟黎，在纪韫房间的狭小隔间中，找到被锁链绑起来昏迷着的唐今时。


    即便翟黎没有说出纪韫的名字，纪父也明白了一切。


    他沉默地看着唐今身上那些不该有的痕迹，脑海中响起了纪韫之前曾跟他说过的话。


    ——“爸，要是哪天我做错了事，让你很失望怎么办？”


    ……


    唐今没有彻底昏迷，在纪父将她带出那个小隔间的时候，她便醒了过来。只是醒来后，她不愿说话，也不愿意见人，自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不肯出来。


    纪父站在房间门外，良久，叫来了秘书，“把纪韫找回来。”


    跟了纪父这么多年，秘书能看出，现在没有表情，看似平静的纪父，已经处于盛怒的状态。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秘书也不敢多问，应下后便迅速下去处理了。


    但。


    就好像知道自己犯下的罪恶已经被世人发现，所以匆忙逃走了一样。


    纪韫这个人。


    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