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


    “哈哈，懵了吧。”


    “不过雉儿姐姐根本没打算用这个说服对方，只是用来大乱公孙吾的思绪罢啦。”


    赢子季嗑着瓜子哼哼道。


    “这小姑娘确实天资聪颖。


    对于名家的诡辩，荀子是深有体会的。


    这不是靠多读书就能对付的，哪怕他听到离坚白这样的问题，一样会头疼。


    荀子倒是有些期待，接下来吕雉会怎么说了。


    吕雉撩起耳畔的秀发，笑道：“先生若是想不清楚，小女子不妨换个说法。”


    “照离坚白的论调，那一个学子经常读书，与博学并不相关，因为用眼睛是看不出一个人是否经常看书的，只能从举止谈吐，修养去判断。”


    “那请问公孙先生，平时看书么？”


    哦豁，拿捏了。


    按照名家的逻辑，不存在有博学而又有修养的人。


    公孙吾若是说自己经常看书，那等于承认自己没修养。


    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被无数目光看着，吕雉半点都没露怯，目光始终清澈而坚定。


    一个当世大家，被一个小姑娘给辩倒了？


    良久，公孙吾皱起的眉头都没有舒缓。


    他没有立刻认输，而是认真了起来，又问道：


    “小姑娘，那你可知白马非马何解？”


    白马非马。


    也是名家十分有名的诡辩之题了。


    同时还是名家思想——形先于实的典范。


    白马不是马，比起离坚白，要更加的无懈可击。


    这就有点过分了。


    面对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居然连名家的大杀器都拿搬出来了。


    这玩意根本就是无解的呀。


    吕雉也轻蹙着秀眉，似乎在思考。


    父亲吕文则是捏了把汗。


    吕素则是紧张的攥着粉拳，虽然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但感觉很严肃的亚子。


    一安静下来，某个声音便显得无比突兀。


    咔嚓——


    咔嚓——


    嗯，这么严肃的场合，谁特喵嗑瓜子呢？


    正在此时，吕雉听到了礼堂外的脚步声。


    连忙回过头，眼神定了片刻，然后嘴角露出的笑容仿佛冰雪融化。


    “子季，你回来啦。”


    清脆的声音落下。


    礼堂内其他的喧嚣声也霎时间停了，刚刚还互相争辩的各家之人，都直勾勾的看向门口。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门口。


    正是德高望重的荀子，牵着一个圆脸蛋的锦衣稚童。


    能被荀子亲自相迎的，其身份不言而喻。


    赢子季笑盈盈的点了下头。


    然后还没等众人行礼，便哒哒哒跑到了吕氏姐妹面前。


    “雉儿姐姐辛苦啦，接下来交给我叭~”


    “呜呜子季你终于回来了。”


    “还以为你忘了和素儿拉过钩呢。”


    吕素粉扑扑的脸蛋上，瞬间就挂满了惊喜，然后紧紧的抱了下赢子季，好像生怕一松手，他就要跑了似的。


    “这不是回来了嘛，为了给你们准备惊喜，所以耽搁了阵子呀。”


    赢子季松开了吕素，仰头灿烂的笑道：


    “这个问题，就交给我吧。”


    吕雉含笑轻轻点头。


    对于赢子季她是无条件信任的。


    虽然白马非马看似无解，连她都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但子季一定可以！


    哪怕子季说煤球是白的，她都相信能圆回来！


    吕雉心中藏着聪慧带来的小骄傲，也只有这个小家伙，能让自己心服口服。


    “公孙先生好。”


    赢子季行了个礼，显得很是乖巧。


    公孙吾直勾勾的看着对面，那个才只有他腿高的小不点。


    这就是云州郡城名满天下的小公子？


    想起之前王离所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景，公孙吾不禁哑然失笑。


    之前那些传闻，他虽然不全信，但听得多了，难免产生固有印象，还以为小公子真的天生神力，三头六臂。


    毕竟曾经恶来便有传说，生而有力，能搏犀兕熊虎。


    没想到居然是这幅可爱的模样，比寻常这般年级的稚童还要矮上许多。。


    “公孙吾见过小公子，见过荀圣。”


    思虑之间，公孙吾朝着赢子季行了个礼。


    “公孙先生带名家入秦，所谓何事？”赢子季点了点脑袋瓜。


    “在下入秦，正是因为久仰天生圣贤之名，还与荀圣成了忘年之交，故而登上翰林院。”


    公孙吾说着，又朝着荀子行礼。


    被人问起，荀子从来不以赢子季的老师自称，而是说两人乃忘年之交。


    众人猜测，大概是因为扶苏之前受儒家人的思想影响太深，有前车之鉴在此，故而荀子为了避嫌才会如此。


    对于百家来说，此乃天赐良机。


    否则要与荀子相争，他们还真不够格。


    “确实如此。”


    荀子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他人老成精，怎么会听不出公孙吾的言外之意。


    可公孙吾想错了，他根本就不是避嫌，也从未想过收小公子为徒，而是真觉得自己没法教。


    不过他也懒得提点公孙吾，兀自坐上了首座。


    “公孙先生方才和雉儿姐姐的辩论倒是有些意思，不如咱们交流交流如何？”


    赢子季笑着露出的小奶牙。


    名家从来都是一个饱受争议的学说。


    孔子曾言“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而名家在名正言顺这件事上，可以说得上是祖师爷。


    名家在思想上，与墨家有些像，主张偃兵，“兼爱”，“惠民”，“非约”，反对用暴力统一天下。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公诉吾反对出兵塞北了。


    但和墨家发展生产力不同，名家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为了追求“名正言顺”，而舍本逐末，许多论调完全脱离了现实。


    总结起来，名家更像是唯心主义的哲学家，甚至比起儒家还要更纯粹。


    但正是因为脱离现实，所以在实用主义盛行的大秦得不到重用，却又在士族阶层中十分受欢迎。


    这就导致讲道理，没人讲得过名家，但名家却又一直没什么政治作为，因为他们比墨家的思想还理想化。


    公孙吾自然不是来翰林院拜访的。


    真正的目的，不还是他这个秦国的小公子嘛。


    谁不希望自己的学说能够在朝堂之上开枝散叶？


    聪明代表能理解名家的思想，年幼代表着极强的可塑性。


    赢子季是名家最好的机会！


    听到赢子季的话，公孙吾愣了下，旋即哈哈笑了起来。


    交流？


    小公子此言正中他的下怀，讲道理可是他的长处。


    “公孙兄能言善辩，思维名节曾经把儒家的淳于越辩得哑口无言，在此道小公子应该多向公孙兄请教才是，何来交流一说？”


    在旁的李斯微微摇头。


    其实话中，也带着提醒之意。


    这倒是真事儿。


    淳于越也是个打嘴炮，甚至在朝堂之上，有时把政哥都弄得哑口无言。


    也能看出政哥是个讲道理的人，并非暴君。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若不是政哥大度，换了别的君王被臣子怼得下不来台，早被推出去砍八遍了。


    而在嘴炮这块，淳于越也得在公孙吾这吃瘪。


    “右相谬赞。”


    公孙吾朝上拱了拱手，笑道：“小公子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能说出此等震慑人心之言，说是交流并不为过。”


    “今日吾等便以白马非马为题如何？”


    “好哇，公孙先生说说看，何为白马非马呀？”


    赢子季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还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像是在请教似的。


    “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形而非命形也，故而白马非马。”


    “求马，黄马，黑马皆可，求白马，而黄黑马不可致，使白马乃马也，是所求一也”


    公孙吾引出了公孙龙的经典。


    但还没来得及让他解释完。


    赢子季乌溜溜的眼睛便亮了起来，道：“公孙先生，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