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接连下了三日都不见停歇。  河面的水涨了一重又一重,浑浊昏黄的水飘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且一日日地朝着岸边蔓延。  不只是军中的将士们焦虑,就是后勤的这些人也日渐焦灼。  不过他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自是不会展现出来。  但被迫随行的大夫们就没那么好的心态了,他们本身是能留在柳城的,但现在却只能一堆人挤在破破烂烂的帐篷里,每日里吃喝好歹能忍。  可这夏日里,又闷热,又不能正常沐浴更衣,这就难以忍受了。  莫说是他们,就是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孙焱和温袖也有点吃不消。  温袖身为姑娘家,自是更爱干净些,每日里跟一堆男子混在一起,被一堆“男人味”包裹,她现在是能不出帐篷就不出帐篷的。  此时,就听到外面骤然起了嘈杂声,然后是匆匆忙忙跑开的士兵们,再然后是更大的哗然。  温袖伸长了脑袋,奈何连绵的雨帘不但遮蔽了视线,还将声响都隔绝了。  “怎么了?”  姜映梨看她都快伸成长颈鹿了,好奇问道。  “不晓得,后头不少人跑过去了,感觉像是出了大事啊!他们的神色瞧着很不好……”温袖也好奇。  不过,现在这种时候并不好出去看热闹。  焦斜就是这时来的,他身为姜映梨的人,平日里都是跟孙焱两人互相换班护卫的,空闲的时间就会在军队各处溜达,打探下消息。  “东家。”他拱手行了行礼。  “你来得正好,外头是发生了何事?莫非是黑山贼来偷袭了?”  这话自是玩笑。  此时距黑山寨还有好一段距离,再如何黑山贼也不该跑来此。  焦斜觑了眼温袖,正色回道,“是战马出了问题。”  “战马?”姜映梨微讶,“怎么回事?”  “最近河边涨潮,河水浑浊,有人喂水食不准时,可能是战马喝了脏水,现在都在腹泻,战马事关重要,所以动静颇大。”焦斜说道。  虽然此次考虑到黑山寨的地形,行军是以步兵为主,但也有一屯骑兵为辅。  若是骑兵折损,难免就损了士气。  出征最重要的就是士气,一旦受到打击,后面冲锋时,受的影响就会极大。  姜映梨虽不打仗,却也明白这些道理。  她站起身来,走到帐篷边往外头眺望,就看到连萧疏隐都被惊动了,他身姿修长,大跨步地在雨中行走,周身气势很是惊人。  孟藻紧随其后,努力举着伞想追上他的脚步无果。  之后还有一些其他人,有些眼熟,有些却并不熟悉。  一行人很快经过的这块区域,去了后头的简易马厩。  温袖站在她身边,喃喃道,“看来情况很严重啊,连萧侯爷都惊动了……”  姜映梨蹙了蹙眉头,反身坐回了小凳子上。  暴雨愈发急促了,天边隐隐闪烁着电光,透过云层,闪烁出极为妖娆的身姿。  惊雷犹如迟来的咳嗽,震耳又沉闷。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姜映梨和温袖对视一眼,然后就听到隔壁不远处的帐篷里响起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好几个大夫都被士兵粗鲁地揪了出来,领着往马厩的方向而去。  焦斜双手环胸,站在门口,遮挡住了外头的情景,他偏头小声道,“他们被请去治马了。”  温袖:“……他们是大夫,是治人的又不是治马的,一样的药材,能有用吗?”  焦斜扯了扯唇角,“要活命,自是能治好的。”  温袖:“……”  姜映梨倒是被温袖这句话给提醒了,她虽然没修过兽医,但有个邻居曾经就是学的兽医,两人曾经也聊过几句。  马腹泻一般也是喂抗生素,其中以黄连素为主要。  再照顾好食水即可。  而黄连素……  她翻了翻空间,发现还真有两盒,这好像是混进来的,不过此刻倒是能派上用场。  她也并没有着急立刻就去请萧疏隐,而是准备先等等看,若是最后要用她了,再拿出来不迟。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暮,后勤因为这件事做饭都迟了。  晚饭是玉米面贴饼,外加一碗藜麦粥和一碟子咸菜。  姜映梨食量小,吃了半个饼子就停住了,托着腮帮子朝外看。  温袖:“你就不吃了?最近感觉你吃的老少了,是不是也觉得不合胃口?”  “出门在外,哪里有合不合胃口的。就是下雨闷闷的,又没动弹,不大想吃东西。”姜映梨才减肥成功,自是不会再放纵自己。  温袖颔首,“也是。闻着这雨的味儿也不大想吃东西,而且,今年春天都没下这么连绵的雨,反倒是夏天来了,这雨却磅礴而来,这天真是愈发奇怪了。”  顿了顿,她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我听郑大夫说,这是上天的旨意。”  “——?”  “——上天的旨意?”  姜映梨一头雾水。  “哎呀,你每日里没出去,可能不晓得吧!私下郑大夫他们都传,说是此次黑山贼兴许不该被剿灭,都是些穷苦的百姓,被逼上黑山为贼的。”  “反倒是朝廷,若非是皇上不清明,如何会有这般多的匪徒,不只是咱们黑山这块,听说西北那块更多,江淮地带更是有不少水匪。”  “若是大家都能活得下去,如何就愿意落草为寇呢?”  温袖叹道。  姜映梨:“……这话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那我不清楚。”温袖摇头,“我就是听了一耳朵。”  姜映梨皱眉,“这话你别再提了,更不要跟其他人讲,别人讲起来你就当没听到,岔开话题。还有郑大夫他们……若是能提醒就提醒一句。”  焦斜在旁边听着,神色肃穆,也跟着提了句,“大军当前,正是振奋士气的时候,以言语煽动,动摇军心,按军规是要杀头的。”  闻言,温袖骇了一跳,“这般严重……我,我明白了。我晚些也去跟郑大夫说说。”  她本来只是在营地里无聊才听听八卦,还真没想到有这般严重的后果。  姜映梨想得比她更多,此时掌管军队是萧疏隐,但显然这支军队也并没想象中那么坚固。  不过是三日,军队里就有这样隐晦的传言,再加上天有暴雨异相,难免军心浮躁……  若是再放纵下去,恐怕后面再想凝聚军心,就没那么容易了。  姜映梨看向了雨幕,撇了撇嘴。  等到晚间时,帐篷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孟藻。  他浑身湿了一半,脚上还有脏污的痕迹,头发紧贴着头皮,潺潺流着雨水。  他刚闯进来半步,就被焦斜横着伸出的刀鞘拦住了脚步。  他不得不止住步伐,皱眉道:“我找姜大夫。”  焦斜也拧眉,冷冷道:“身为男子不该擅闯女子的住处。你且在外头等着,我去跟东家说一声……”  姜映梨在里头听到声响,扬声道,“没事,让孟侍卫进来吧。”  焦斜这才让开位置。  孟藻觑了他一眼,倒没有生气,而是快步冲进了帐篷里。  姜映梨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不由诧异,“孟侍卫,你这是……”  “姜大夫,我知道你素来擅制药,我先前打听过你,听说你连平阳世子的喘鸣之疾都能做出对症的药,而且当初连痢疾都让你攻克了。”  “那么想必对比那些,病马更是小菜一碟吧?”  孟藻说道。  姜映梨还没回答,旁边的温袖忍不住出声道:“孟侍卫,人和马总是有分别的,不能一概而论……”  “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一个能说话,一个不能说话罢了。”孟藻反驳,转向姜映梨,“姜大夫?”  “之前去的大夫们……”  “别提了。”孟藻提到这个就着恼,“军医下药剂量重,普通的大夫又犹犹豫豫的,已经治死了五匹马,再耽搁下去,恐怕……侯爷正大发雷霆呢!”  要知道战马价格甚高,一匹千两起步。  “上回治痢疾的药,姜大夫可还有?不然先拿些去,给马用一用,总归不能再这样耽搁了。”顿了顿,他保证道,“姜大夫别担心,这件事我不会透露给旁人,就是马死了,我也一力承担。”  他就是想给侯爷分忧罢了。  “我去找找。”姜映梨倒没拒绝他,而是转身装作去翻箱笼的样子,从空间里拿出了所有的黄连素,一一装入了瓷瓶内。  她走了回来,想了想,“我跟孟侍卫过去看看吧!”  孟藻微讶,颔首道,“好,有劳姜大夫了。”  说着,他走了两步,想起没带伞,他迟疑着顿住脚步,“伞……”  “这里这里。”温袖连忙从角落拿出一把油纸伞,“我陪你一起。”  她也有点不放心。  姜映梨摇了摇头,“外头雨大,你就别出去了。而且咱们帐篷里那么多东西,还得要你守着呢!有焦斜陪着,没事的。”  温袖被劝着只能作罢,看着姜映梨持着伞进入雨幕,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里,心口有些不安。  马厩被安置在最后方,一来是牲畜身上的味儿,二来是为了避免踩踏事件。  夜里地上都是水洼,越是走近越是能闻到那股浓郁的气息。  小灯笼已经被风吹得东摇西晃,焦斜将灯挡在身侧,才没有被吹翻吹灭。  走得更近时,还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哪怕被雨水冲淡了,依旧萦绕着不散。  姜映梨心中一紧,想起以往的萧疏隐的做派,忍不住开口问道,“……孟侍卫,下午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吗?”  “什么?”孟藻没听清楚。  姜映梨直白问道,“有人死了吗?”  孟藻一怔,半晌,才淡淡道,“嗯,军法处罚了两个人。”  他觑了眼姜映梨,黑夜里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想到她是个姑娘家,难免胆小,就解释了一句。  “怠慢了水食,马才会有此一难。侯爷领兵,素来讲究听命行事,个人懒惰,自是要受罚的。”  当然,里面涉及到更深层的东西,他并没有说出来。  这些跟姜映梨并没有关系。  姜映梨听到又死了人,再闻到那股味儿时,就愈发难受了些。  等走到马厩处时,就看到一排灯笼闪闪发光,周遭还有不少将士把手,地面的水洼在夜色里反着光。  萧疏隐站在搭建的茅草屋檐下,大半脸色隐在夜色中,只有料峭的薄唇露出来了,愈发显得比刀锋还冷冽。  他身侧站着几个脸色惊恐的大夫,个个擦着汗,一脸忐忑不安。  对面的马厩里还有两个大夫来来回回的走动,仿佛是检查那些马匹的情况。  孟藻几人走进来时,并没有太大的声响,但萧疏隐的视线却很精准的落了过来。  孟藻顿了顿,有些尴尬地领着姜映梨上前来,垂头拱手道,“将军。”  姜映梨也从善如流行礼。  萧疏隐冷冷地打量着姜映梨,又转向孟藻,“你领着她来干什么?”  姜映梨一愣,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这是什么意思?  孟藻也是愕然,但萧疏隐的问话,他也不敢不回,硬着头皮道:“……我是想着其他人治不好,但姜大夫医术超绝,从前又有治痢疾的经验,这次应该能……”  萧疏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治畜生和治人能一样吗?连军医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  孟藻:“……”  他有些闹不明白侯爷的想法了!  这时候不是应该让姜大夫试试承接下烂摊子吗?  说不定就真的妙手回春了呢?  姜映梨微讶,她扭头看了看不敢置信的孟藻,又转头看萧疏隐。  这是拒绝让她治?  萧疏隐没有管两人的想法,冷冷道,“还不带人回去。这里是个妇道人家能踏足的吗?孟藻,你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回头去领罚。”  孟藻:“……”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侯爷说的总是对的。  他挠了挠头,有心想说话,可对上萧疏隐冷冽的视线,只能丧气道:“是。”  此时,旁边一脸生无可恋的郑大夫被强行抓来当了壮丁,刚才还被威胁了一番,看到姜映梨来,他还有些担忧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