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大夫一愣：“什么？”


    姜映梨呼了口气，抬眼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他们是人，会受伤会疼会死。仅此而已。”


    说完后，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您别打扰我了，我这还好多人呢！”


    现在缝合的只有她，所以她根本没工夫闲聊。


    欧阳大夫望着转开又去忙碌的背影，微微怔然出神，表情有些复杂。


    “这姑娘……”


    此时，又一批伤患被送了过来，欧阳大夫才喘上的一口气，立刻又提了上来，“……怎么那么多人，快，轻伤放这边，重伤往这头。”


    “真的是！”


    他边絮絮叨叨，边去拿药处理伤情。


    一时间，整个药堂都是人声鼎沸。


    姜映梨忙完后，汗水都湿透了重衣，她抬起衣袖想擦擦脸，可低头看到衣服上都是血迹和灰尘，只能又生生忍住。


    阿贵嫂见到她这般，忙道：“先回去吧！你都忙活一天了，这天都擦亮了，走，跟我回去歇会儿。”


    “这里……”


    “天亮会有人来帮忙的，咱们先走就是。欧阳大夫会安排的。”阿贵嫂拉住她，跟小药童打了声招呼，就往外头走。


    寨子里四处都燃着篝火，倒是很是亮堂，夜风一吹，汗水一凉，姜映梨感觉忙得麻木的脑袋都清醒了过来。


    空气中带来的属于木柴的气息以及树木的清香，也带来了夜的凉爽。


    等回到阿贵嫂的家时，门是大开的，阿贵嫂愣了愣，连忙跑进去。


    倒不是觉得遭贼了，而是以为是自己儿子回来了。


    阿贵嫂的儿子阿财也在这次出去守卫之列，但药堂里并不见他的踪影，说明没有受伤。


    听送伤患回来的那些人说，虽然巡逻被替换了，但余下活着的弟兄们都在帮着清理现场，不但要清点耗损，还得替那些已经死亡的弟兄们收敛等，所以事情很多，一时间根本就不知道阿财的下落。


    阿贵嫂虽然当时没表现出什么，一直在帮着打下手，可心里还是挂念儿子的，哪怕嘴里一直嫌弃念叨。


    此刻，她欢喜地冲进院子，大声喊道：“阿财，阿财……”


    可是喊了几声，依旧没得到回复，反倒是在楼梯拐角处看到一大坨阴影，最后定睛一看，才看清楚来人。


    “阿贵嫂。”


    “三，三当家……你怎么在我这啊？一声不吭，吓死我了！”阿贵嫂嘟囔了两句，就迟疑着问道：“……三当家，我家阿财怎么样了？”


    周羡：“……阿财在后方管理物资，他没事的。”


    闻言，阿贵嫂这才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庆幸道：“那就好，那就好……”


    此时，就听周羡腹内传来一阵轰鸣。


    阿贵嫂吊了一晚上的心落地，此刻也就有功夫玩笑了，“三当家是饿了吧？想来是来我这赶饭的。”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刚好，我下点面疙瘩，刚好吃了可以歇息一番。”


    说着，她下了楼梯，见姜映梨站在楼梯旁的竹桌旁，忙道：“姜大夫，我先给你打水洗脸。等下先吃个早饭，刚好烧点热水，擦洗下好睡觉！”


    她去端了个水盆过来，姜映梨接过，“我自己来就好。劳烦婶子了！”


    阿贵嫂晓得她住了几天，也知道布局了，便也没去帮忙，扭头先钻去厨房了。


    姜映梨看她这般勤劳，不由叹了口气。


    她低头去屋檐下摆着的水缸里舀了水，又拿出帕子浸入，井水微凉，特别是在这样的夜里，更是添了几分露重。


    姜映梨先用冷帕子洗了脸，疲倦似乎也在此时被带走了些，等到呼了口气，她才慢慢去擦拭手等处，一点点的清理。


    可惜没有皂胰子，所以只能用帕子来回擦拭。


    等到她洗完，眼前骤然落下一层阴影，她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见到是周羡，她挑眉，“干嘛？”


    周羡已经换了那身血淋淋的衣服，但身上依旧很厚重的血腥气，他低头望着水盆。


    “我也想洗个脸。”


    姜映梨把水盆里的水一倒，收起帕子，比了个请的姿势。


    周羡：“……”


    他俯身舀了两勺水，然后就低头，双手捧起水，然后就对着脸一阵揉搓，呼哧呼哧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姜映梨忍不住退后了好几步，才没有被泼了一身。


    她甚至是有些愕然的。


    毕竟，沈隽意也好，就是姜青檀洗漱都是文文静静的，她还真没见过这种旋风式的洗脸方式。


    可能是因为太热，周羡甚至还往头上也撒了不少水，等到满身都是水汽后，他才起身，然后甩了甩头。


    水珠四溅。


    姜映梨：“——！”


    瞬间，她衣服都被溅上了水珠，她抬手遮住脸，才没有被甩一脸。


    她简直是无语到了极致，“周羡，你是小狗吗？”


    周羡原本有些沉闷的，看到她气得跳脚，瞬间心情好转，他干脆凑到姜映梨跟前，故意朝着她甩了甩。


    姜映梨这回没忍，抬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脚上，“有病吧你！”


    她本来就因为救人，现在疲惫得很，还得应对他这小学生式的挑衅。


    简直就是有大病！


    她掉头就要走。


    周羡见她真生气，忙跟了上来，“姜映梨，你生气了？诶诶诶，我也不是有意的，我就是……好好好，我承认我就是逗逗你。”


    “我做错了还不行吗？我给你帕子擦一擦还不行吗？”


    姜映梨翻了个白眼，快步上了楼，走回自己的房间，刚要合上门，就被周羡给摁住。


    “放手！”


    “姜映梨，不是吧？我就是开玩笑……好，我道歉，对不起！”


    他倒是也干脆利落的道了歉，单手支着门扉，微微侧身，“可以原谅我吗？”


    微凉的天光里，他的眼神格外的诚恳，却也同样照亮他英俊脸上的疲倦。


    姜映梨一顿，她放开手，“你身上都是血腥味，别进屋。”


    她走到房间外的走廊，这个位置视野很好，又能看到楼下的院子和厨房，抬眼还能看到不远处亮着灯的主楼。


    “战况很激烈。”


    “你不是看到了吗？”周羡站在她身侧，抬眼望着底下的篝火堆，“我都听人说了，这次你帮了很大的忙，不少兄弟都是你救的。谢谢你！”


    姜映梨：“道谢就算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可以达成。”


    “你现在就要走？”周羡皱眉，心底有些不舍，“现在外面不安全。”


    “难道你们的寨子安全？”


    周羡语塞。


    是啊，送姜映梨出去后，她或许会遭到盘查和质疑，但后续凭她的本事，定然是能够顺顺当当的回柳城的。


    或许，那时候他们这寨子都被攻下了，他也会死去，但她会好好的跟她的相公继续平静美满的生活着。


    留在他们寨子里又有什么前途呢？


    这般想着，周羡的心中浮起酸涩，他撇了撇嘴，“我男子汉大丈夫，自是说话算话的。”


    “已经进行过初步试探了，接下来肯定会有谈判，只是不知是何时了。届时，只要进行谈判，我会带着你出去，直接交给他们。”


    这就是不把姜映梨当成人质，而是当成一个诚意，先放出去给官兵。


    这样一来，姜映梨不但能够顺当回归，还能不被人质疑两人的交易，也算是给她解决了个小麻烦。


    姜映梨抬头望了他一眼，哪怕只是一夜，他料峭的下颔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胡茬，她慢慢道，“我想跟你换个人。”


    “姜映梨，你别得寸进尺啊！”


    “我拿自己换他走。”姜映梨直接道。


    周羡一愣，扭头看着她，蹙眉道，“你说的不会是那个怂货吧？”


    “胡掌柜不是怂货。”姜映梨纠正，“胡掌柜他擅长的是内科，对外科了解得并不深刻，就算你留着他，也起不来什么作用。”


    “我知道这次你想抓的是我，他只是个凑数的。胡掌柜是个仗义的人，他家中还有妻儿，他不能有事。”


    “所以，你送他下山。我留下！”


    周羡以一种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你跟他什么关系？明明你被抓的时候，一直想着逃跑，如今给你机会，你却不肯走了。怎么，是终于知道我们黑山寨的好了？”


    “因为胡掌柜帮我良多。”姜映梨淡淡道，“我现在也不过是将错误拨正。他这本就是无妄之灾。”


    她自从穿越而来，得到的第一桶金就是卖给胡掌柜白花蛇，后面虽是合作关系，却也是得到了不少银钱。


    当然，胡掌柜也是看重她的医术，一定程度上来讲，彼此都是双赢。


    但就算如此，姜映梨也是感念这份情的。


    更何况，胡掌柜将两个儿子送到她身边当弟子，她总也不能让两个学生早早没了父亲吧！


    那时若不是她提前走了，而胡掌柜又刚好在医馆，为了救其他人，他才出头被抓的。


    姜映梨总不能自己走了，留着他在这山上生死未仆。


    再来，她还有留在这山上的理由。


    周羡接受了她这个理由，“好，我答应你。不过，接下来，受伤的弟兄们，可能还要劳烦姜大夫了。那样，我或许还能答应你，把李芳菲放下去。”


    姜映梨：“……倒也不必如此。”


    “你跟她关系真的很糟糕啊。”周羡惊叹。


    姜映梨：“……你难道跟她关系好？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周羡的表情瞬间犹如吃了苍蝇一般，他揉了揉脸，“她根本不能算我的救命恩人。”


    觑了眼姜映梨，纠正道，“好吧，算半个。”


    “但我已经够照顾她了，上回我二哥把她放走，结果她非要跟着回来，可不是我刻意囚着她的，她是送上门来的。”


    说着，他将事情讲了讲。


    姜映梨：“……”


    她时常觉得跟不上李芳菲的脑回路而困惑。


    “……救你的另外那个人是李雨溪？”


    “……应该吧。”周羡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就知道李芳菲喊她什么姐姐。反正，她算是另外那半个吧！”


    “不过，”他想起那时李雨溪的警惕，撇嘴道，“她可没想着真救我。她后面不是还喊人去打听我了吗？要不是她，我也不必负伤奔袭百里回来，我奔波一路，还带了个拖后腿的，人都差点儿没回来。”


    姜映梨讥讽：“谁家好人会去捡浑身鲜血的男人回去不打听不报官的？又不是嫌弃命长。”


    这般说着，她突然想起了阿罗。


    好似当初凌欢瓷就是这么救了阿罗的。


    但凌欢瓷家世背景强硬，就算是对方真有点危险，凌应宗将军也能抗得住。


    反倒是李雨溪，当时要是不打听，难道真等周羡好了，再被掳去黑山寨吗？


    周羡：“……李芳菲。”


    姜映梨：“……”


    这话，她就不反驳了。


    她摁了摁额角，“就不能讲点正常的人和事嘛？还是说，你就是故意来跟我斗嘴添堵的？那我真没空，我缝合了一夜的伤口，现在手都抖的。”


    “拜托你好好当个阳光的土匪成么？”


    正说着，楼下传来阿贵嫂的喊声，“三当家，姜大夫，面疙瘩汤好了，可以下来吃饭了。”


    姜映梨率先越过周羡，快步下楼，“来了。”


    周羡却是翘了翘嘴角。


    他本来心情很是糟糕，毕竟谁杀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弟兄，还能心如止水，继续正常的吃喝睡。


    然后走着走着，就到了阿贵嫂家。


    明明一个人都没有，他却感觉到很安宁。


    如今跟姜映梨扯了一通，心口压着的乌云也缓缓消散了。


    他跟在姜映梨身后，三两步也走到了竹桌旁，探头去看桌上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


    雪白的面皮漂浮在汤上，汤底奶白，上面还撒着青青翠翠的葱花，碗边儿还盖着个蛋。


    他弯了弯眉眼，“好香。婶子的手艺无论吃多少次都不会腻！”


    “三当家这嘴就是甜。”阿贵嫂笑眯眯地将碗送到姜映梨跟前，“来，姜大夫赶紧吃，累了一夜了，太辛苦了。我锅子里烧好了水，等会儿你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刚好三当家，让他给你抬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