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路不敢再停，行至乡里，烈日大火炉似的照着地面，街边小商贩们支起篷布遮蔽烈日，在青砖地面上洒下各色的暗淡阴影。


    祈令夷跟她嘱咐了两句，下了车，眨眼之间消失在了视线中，吉雅本定好了同他各自分开采买，却在路上又变了说辞，被他换着花的威胁不能下车。


    这会儿人走了，她才终于算是喘口气，这些天他跟得太紧，做什么事都与她同去，实在是有些难熬。


    见她迟迟不下车，车外的一众姊妹也奇怪，掀起帘来问她。


    吉雅摇摇头，拢着肚子，这会儿也不想下去走动了。


    “下来遛遛弯，老是闷在车里也不好，回去的路程还要坐好一会儿呢！”


    被牵引着走下马车，她也不好在人挤人的集市里乱逛，东姐自发说留下来陪她。


    人还没走远，只听到不小的一声嗔怪，吉雅料想是古兰还不曾放下对她的敌意，只要看到她人在，哪怕什么也没干，都要恼上一恼。


    “别怪她，从前也是个顶好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如今这样讲不通。”


    吉雅一个后来的哪能同她置气，况且她年纪还小，刚成婚不久，其实出于女子的细腻心思，她早就发现古兰因何如此，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好好聊上一聊。


    心结开解，想必往后大家相处也会更方便些。


    她立在车架旁边，暗自思量着回家之后的琐事，毫无发觉因她样貌频频转头的来往行人，因这不常见到的殊面互相传谣，竟然引着不少好事的前来围观。


    东姐见这周围越来越多的行人不住回头，也察觉不妙，美色于女子本是好事，但若是身无依仗，这好事顷刻间就能变做恶事。


    她想着还是将阿雅藏进去的的好，刚扶着她踏上马车，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子呼叫。


    “那位漂亮姑娘，有人找你，在街尽头那边等着多时了。”


    吉雅听到这声，不由想到是达日阿赤终于料理好一切，寻着线索找来，要带他们回去。


    她忙下了车，提声向那位问询：“是男子吗？在哪里等我？”


    那壮汉又说了一次，而后不耐烦的挥开众人，“我给姑娘引路，跟着我去就好。”


    她刚要抬步跟上，东姐突然攥住她的胳膊悄声耳语，“不知道是什么人，咱们还是多加小心为妙，前些日子听闻县令家的公子哥到处搜刮上等鹿皮，若是碰上，不好脱身！”


    吉雅停下脚步细想也是，但达日阿赤也更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下寻到她，他俩身份都需小心防范，生怕被无处不在的翊王党羽悉知，如今若是不去，可能错失机会，下次再想见到更难。


    她左右思索了阵儿，同东姐交代。


    “烦请姐姐替我去找四郎，若有不对，我尽量拖延。”


    东姐瞥了眼不远处身高体壮的汉子，又担忧的将她这纤细的身量盯了又盯，那汉子还算守礼，见她跟来，自觉开出一条路引她往前。


    手中拉着男子的一片衣角，他走得很慢也给了吉雅琢磨后路的时间，只不过两人似乎离人群越来越远，渐渐地连耳边过路的行人也再听不见。


    她松开手停在半路，高悬的心沉下去一半。


    “说要见我的人是谁？你要带我往哪里去？”


    那汉子似是也有些挠头，见她停住也不多做解释，前来捏住她的肩将人往前推。


    “你住手！再如此迫我，我要叫了！”


    吉雅没被外人如此近过身，挣扎着要扯开肩膀上宽大的两只手臂，却听远处一声呵斥。


    “我叫你将人请来，不是把人绑过来。”


    肩上手臂立刻松开力道将她推到跟前，吉雅拢着肚子，这会儿也意识到面前不是自己想见的人，心一下子沉到谷底，连开口也艰涩难言。


    “听闻郎君唤我，是为何事？”


    那在众人拥簇下走出来的青年红袍冠玉，周身琳琅衔佩，好一副金银堆砌的世家公子般的风流倜傥。


    他手中折扇相击，缓缓踱步而来，瞧着在这处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岭，竟能生出如此隽秀清丽的美人。


    走得越近，那不俗的美貌越一泓清泉般的激荡心灵，范廖走到人前，不禁拿折扇抵住她下巴迫她抬头。


    那弯月般的细眉下，两只无辜的鹿眼避他，躲他，生生转了好几圈，就是不落在他身上。


    他早也听闻乡里来了个貌美盲女，没想到这一见比传闻中更甚不俗，目不可视几乎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缺处。


    不对！应该说有此等美貌，只要人来赏她即可，哪还需要她睁眼去瞧别人？


    “娘子貌美，果然惊人，还以为是那些凡夫俗子夸大其词，没想到竟然真能见到尔等淑丽。”


    吉雅被他抵着下巴难堪极了，听他声音更察觉这人年岁比她小上不少，如此公然调戏一个妇人，礼与节哪样不沾，更是叫人心生嫌恶。


    推开扇柄，吉雅也不打算同他耽误时间，直言道。


    “我已为人妇，夫妻情笃，情深不拆。还请郎君勿要此般羞辱，以免吓到我腹中孩儿。”


    她纤细的手指抚上小腹，这时范廖才看见那长袍下隆起的细微弧度。


    这……倒是不大好。


    他想着，自己就算将人绑回去，这肚子看样也不小了，到时候是养着还是打掉？而且无论哪种，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没可能来伺候他。


    他自诩是个风流儿郎，无论是样貌还是钱财，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敌不过他一家，因此凡遇到看得上眼的，收入囊中也不过是两句话吩咐下去，自有人替他办好罢了。


    而今这舍又舍不得，吞又吞不下的盘中珍馐摆在眼前，头一次激得他抓心挠肝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女娘也不老实，见他不放人，硬是挺着肚子闹起来，被十几个彪形大汉拦着也毫不生惧。


    “娘子，你我既然有缘，不如到府上做客一叙？”


    他攥住吉雅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今日天气舒朗，夜里可瞻星河，不如与我共赏，不会叫娘子此行有损。”


    被掐着的手腕略略有些泛疼，吉雅心急却也没办法与之正面冲突，万一这登徒子气急败坏将她推倒，她腹中孩子可就危险了。


    “郎君明知我已有孕，如此相逼也不会趁你心意，何不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娘俩？”


    手中青腕纤细而柔美，如此近的距离，瞧她面带怒色，更是只觉天上人间再找不出的绝艳佳人，连皱起的眉心也如此可怜可爱，若是就这样错过，实在哀哉痛哉！


    “没关系。”范廖将人拥入怀抱，盯着她紧抵在胸膛的细腕，低笑不止。


    “生下来！养在我府中，家中家资颇丰，必不会薄待你们娘俩！”


    吉雅从没见过这般疯狂急色的无耻小人，感觉到浓重的呼吸喷在耳侧就快要贴在脸上，连忙使了全身的劲去将人推开。


    但手腕还被人控制着，就算暂离一时，也还是被他抓着。


    她真的怕了！久久没听到有人经过，不知这处是什么僻静之所，祈令夷也还没有找来，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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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这么多心怀叵测的恶徒，实在是胆寒心惧。


    “郎君……”被捉着腕子又要拉近，她也不管脚下是什么土地，立马软了脚似的跪伏在地上，被他牵着一只手说什么也不站起来。


    “我比郎君大这么多，目盲又是带孕之身，郎君何必苦苦相逼？求您放我一马，我与家人必感恩戴德，颂仰大恩！”


    本想着拥在怀里一亲芳泽，可她这女娘宁可跪地上也不叫他搂。


    范廖有些不耐烦，掐着她的下颌摩挲着，“姐姐只不过是较我早生出几年，世人眼光，我从不忧惧，反倒是姐姐……”


    他凑近细闻她耳边缠绕的鬓发，低沉着音调，捋弄额边碎发。


    “姐姐再不答应，你那夫君要遭的罪可就大了！”


    这般的威胁应该不止用过一次，吉雅静心思量，不能叫他这样悄悄把她带离。


    “非要带我走，再无商量？”


    只瞧她仰着头，杏眼微红，一副马上就要妥协的柔弱模样，范廖当然是即刻答是。


    “我母亲身子不好，找不见我一定要引出病来，若不支应她一声，叫她瞧见我一切无恙，我就是死也不跟你去！”


    好一个聪明的女娘，范廖忍不住扯开嘴角放声朗笑。她应该不知他父亲就是此处县令，就算他们闹起来，告到官府去，一家子草原上赶马的蛮族，又能拿他怎么样？


    小小的平民以为自己还有能耐闹上一闹，其实只不过是笼中蛐蛐，供人逗乐解闷的玩意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尊严？


    他笑，抬手便叫人去寻，不给她点希望，又怎么会知道一点权势大过天，尤其是天高皇帝远的边塞蛮荒之地。


    她得知道，在这里，他爹等同于皇帝，而他就是太子。


    “姐姐，累了吧？来，到我车上休息！”


    说着，就要将她抱起来，吉雅死压着他手臂挣扎不休，被勒住肚子更是吓得连连嚷叫。


    然而变故突袭而至，就在她被搂住扛在肩上的同时，一个猛虎般闯入当场的男子，手持弯刃三两下将围在边上的打手捅了个对穿。


    鲜血哗啦啦的喷了满地，还未分过眼看，那男子一脚将范廖蹬了出去，窝心的这一脚直将他踹得滚到墙边才停下来。


    吉雅这般半刻里换了个人抱着，只感觉天旋地转的随他动作，靠在墙上，他一手拢着自己，一手还高抬着威胁众人不要靠近。


    漫天的腥气里，她辨不清气味，只以为是他终于来了，不敢放松抱紧他的脖子，将把自己压到对面宽阔的怀抱里去。


    但他显然僵了一下，虚拢着她的手臂也将落未落的，贴在她耳边，凶怒未解。


    “公主，你没事吧？”


    吉雅本搂着他的脖子忽而一顿，这声音……他叫她公主？


    “你……”


    被问的似是早就明白她的惊异，拍拍她的后背，忽而清风一般的笑了。


    “公主，宝日德来了！有我在，谁都别想靠近你分毫。”


    回忆里从不离弃的勇猛侍卫重新站在了她身前，这一刻，她无不感动，甚至很想念还记得她的旧人。


    她如今连名字都说不出口，却还有一人踏过千山万水，执着的尊她敬她，护佑她的安危。被感激和想念涌溢的双目当即淌下清泪，吉雅此刻什么都想不得了，抱着宝日德的脖子不住点头，想要说的话也都尽在哽咽中。


    只是，她这边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另一头，费尽力气终于寻到人的冷面郎君，望着此情此景，颤抖着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