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回到平国公府时，叶筝正在给阿厌试刀。


    那个小小的金牒令，被她随意丢在一旁。


    蓝辙走过去，将金牒令拾起来，走进内室放入她的梳妆匣内，“这个东西不要随手放，很重要的。”


    叶筝上下仔细看着那把长横刀，漫不经心道:“哦，知道了。”


    可蓝辙看她根本没听进去。


    他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那把刀，“那是金牒令，能抵一次圣旨的。有了它，相当于有了免死金牌。”


    叶筝侧头看他，“倘若他真要你死，一个小小的金牒令能挡得住君意无常吗？”


    蓝辙把刀放在桌子上，坐下，“若照你这般说，这世间无半分可信了。”


    叶筝不语。


    蓝辙叹息，“陛下毕竟是天子，金口玉言，倘若他亲自颁布的旨令都翻脸不认，那他的威信何存？”


    叶筝眉头跳动，心想叶铎那般人物，呵。


    不提此事了。


    叶筝继续拿过那把长横刀，检查着刀身的痕迹。


    蓝辙按下她的手，“五日后，我们要进宫去赴宴。”


    叶筝啧了一声，示意蓝辙不要再阻拦她。蓝辙转动眼珠，默默地收回手。


    叶筝这才问:“必须要去吗？”


    蓝辙点头，“你需要出现在大家面前，我们需要将戏做出来。”


    叶筝想想，如今已经七月底近八月了，阿鸢的生日快到了，她马上就能离宫了。那么，趁着这次机会，提前去见一见她也好。


    这样想着，叶筝点点头答允了。


    她点头的时候，许多未绑起来的碎发便飘摇晃动，蓝辙静静看了一会儿，问她:“府内没人给你梳头吗？”


    叶筝摇头，“有，但我这样就很好。”


    蓝辙起身，伸手欲拉她，“我帮你梳。”


    他会梳头？


    叶筝惊奇地看向他，“你帮我？”


    蓝辙甚少见她有这般表情，好笑地问她:“如何？”


    叶筝扫视他，“我都不会，你怎么会？”


    蓝辙转到她身边，又上手将长横刀放在一边，捧着她的双臂拖她起身，“若是不会，怎敢口出这等狂言？”


    真是稀奇。


    来到妆镜台前，叶筝看着铜镜中映出来的男子，“你都会什么发式？”


    蓝辙亦看向镜中的叶筝，“凌虚，随云。”


    叶筝迟疑，“你不会是刚学的吧？”


    这怎么能跟她说呢？蓝辙只笑不语，动手准备拆她的发带。


    叶筝倒挺期待的。


    可是……


    阿厌的长横刀该修了，她还想去给阿鸢挑一挑礼物。


    所以，摆摆手拒绝:“改日吧，我今日有事。”


    “什么事？”


    他这话问出来，就见叶筝微微蹙眉。


    蓝辙心底微微一宕，知道自己话多了。


    她如今虽愿意陪他演这场戏，可并不代表她当真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心上人。人后，她还是跟自己有着距离。


    罢了。


    蓝辙宽慰自己，时间还多，来日方长呢。


    正想着，林斯言叩了叩门框，“将军，萧公子来了。”


    蓝辙点点头，“那好，有什么需要的你直接来找我。”


    叶筝嗯了一声，复坐回原位。


    见此，蓝辙只能转身大步离去。


    未待走到正厅，就见萧无恣摇着折扇快步前来。见着蓝辙，将手上的折扇一收，打在蓝辙胳膊上:“你小子！回来几天了也不说来找我！”


    蓝辙白他一眼，“我哪有你闲啊，萧大侯爷？”


    萧无恣就势坐在游廊边上，问蓝辙:“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妖女。”


    蓝辙只笑不语。


    萧无恣又道:“你还要求陛下赐婚。”


    见蓝辙没有反应，他问:“你当真呢？”


    蓝辙反问:“为何不当真？”


    “我以为你是为了降低那些人的忌惮，才找了个人来假装的！”萧无恣缓缓起身，“难不成你来真的？”


    他起身了，蓝辙反倒坐下，他整理衣襟，“都求了赐婚了，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在胡闹呢？”


    萧无恣认真起来，将折扇别在腰间，“你可要想清楚了。”


    蓝辙重申，“我非常清楚。”


    萧无恣上上下下打量他，“不行，我得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妖女，能将你蛊惑成这个样子！”


    说着他就要向内院走去。


    蓝辙来不及拉他，就看见叶筝背着阿厌的长横刀穿过游廊走过庭院，径直朝府门方向走去。


    蓝辙的注意力被叶筝带走，故而没看见萧无恣陡然间闭上了嘴，停下了脚步。


    蓝辙向前走走，叫她:“叶筝。”


    叶筝顿脚，侧身看他。


    “怎么了吗？”


    怎么突然要往外去？


    叶筝道，“阿厌的刀钝了，我去找人磨磨。”


    蓝辙向外又走一步，“府内有磨剑师，就在武场。”


    叶筝抬眼，只看着他，不说话。


    蓝辙微微垂眸，他知道了。


    “路上小心。”


    见她拔步就走，他又补充:“早点回来。”


    随着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的，是“知道了”的声音。


    微微定神，蓝辙调整心情。


    转身看见好友，呆愣当地，觉得奇怪:“你怎么了？”


    萧无恣确定，他刚刚没有看错。


    那个人，就是松简。


    他脸上扭曲起来，眉毛鼻子拧成一团，他转头看向蓝辙，“不要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她。”


    蓝辙莫名其妙。


    这反应，萧无恣几乎要抓狂，“蓝辙，你疯了。”


    莫名被骂，再看萧无恣如此，蓝辙心底有什么东西悄悄活动起来。他皱锁眉头，“你在说什么？”


    “天下那么多女子，你居然偏偏带她回来！”萧无恣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会——”


    蓝辙耐心告罄，“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叶筝果然，有另外的身份是吗？


    萧无恣恨恨地叹息三声，认命一般坐在游廊上，“当初，她打伤陛下，太后娘娘要她非死不可。太子殿下多番周转，费了多大心力，才将她从地牢中解救出来，送离出京。”他盯着他:“你倒好，偏偏将这个祖宗带回来！”


    原来是这样。


    所以太后才会一直追杀叶筝。


    蓝辙放了心，宽慰好友:“不用担心，我已经向陛下求了金牒令，再加上她会是我的妻子，日后无人能再伤她。”


    萧无恣气急败坏，“我是这个意思吗？！”


    他简直要跳起来，“蓝辙你听不懂人话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她是太子殿下的人！她是太子殿下早就定下来的太子妃！”


    蓝辙突然安静下来。


    他紧紧盯着萧无恣，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意味来。


    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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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


    叶筝，


    叶筝怎么可能会是——


    午后的风骤然吹起，风声凛冽，穿庭袭院，吹乱了蓝辙鬓边垂下来的玉色发带。


    一声声，一阵阵，吹起往日的蛛丝马迹。


    他想起她说她曾见过陈澍淞开刀救人，他记起她手中有一袋珍稀无比的百毒解，他记起她手中那柄那么眼熟的剑，他想起来，那天她执着地问他藏兵十万是为谁。


    他为太子。


    于是她似乎狠狠松了口气。


    他记起来了。


    那天她说“我们”。


    那个除她之外的人，会是谁。会是谁能在满京城要祁家死的情况下安安稳稳地藏起来祁厌，会是谁，能无任何痕迹地给祁厌在京都造出来一个无人质疑的身份。


    蓝辙突然很头疼。


    他缓缓坐下，扶着额头，想要理出一些思绪来，以证明萧无恣的话是假的。


    夏风狂乱，吹动他的衣袖翻飞，发出扑扑的声音。


    蓝辙分不清，那是他的衣服的声音，还是他的心跳声。


    萧无恣未能料及蓝辙会如此，慌忙去扶他，“你没事吧？”


    蓝辙努力地开口，话说出来的一瞬间，却发现声音无故沙哑，“她叫什么？”


    他听见萧无恣道，“她叫松简。”


    蓦地，蓝辙伸手抓住萧无恣的手腕，一字一顿，极缓慢地问:“你没有，骗我？”


    蓝辙征伐多年，力气比萧无恣这种富贵温柔乡内长大的公子哥儿大太多了，他抓得萧无恣龇牙咧嘴地喊疼，“你撒手！”


    蓝辙不肯，只等他回答。


    萧无恣只能忍着剧痛强调:“没有没有！我发疯了才会跟你开这种玩笑！”


    骤然，他的手松开了。


    萧无恣脱离出去，甩着手腕呼呼喊疼。


    蓝辙默默垂下了头颅，闭紧了眼睛。


    他记不得萧无恣后面又说了什么，不清楚萧无恣是怎么离开平国公府的。


    他只知道今天的风好大，好大，吹得他莫名的觉得身子发冷。


    这冷意从心口开始蔓延，钻筋寻脉，直入四肢百骸，坠他如入无尽深渊。


    蓦然，一个声音响在他身畔。


    “蓝辙。”


    那声音叫他，带着淡淡的疏离，与浅浅的冷漠。


    他抬头，觉得眼睛有点疼。仔细看来，却是暮色四合，眼前之人影影绰绰，分辨不清。


    那人似乎疑惑，“你怎么了？”


    他知道是她，便想站起来。


    可他垂首坐在那里太久了，猛然站起来便有些恍惚。


    叶筝顺手抓住他的手臂，助他稳住身子。


    蓝辙转头看向她的手，嘶哑着叫她:“松简？”


    叶筝听了，只抬眸看看他，极平淡自然地点头，“嗯。”


    蓝辙笑笑，疲惫得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早些告诉我……”


    你早些告诉我，我知道你是阿徵的人，也不会——


    可他停顿了许久，才故作轻松:“你早些告诉我，我也不会那般试探提防你。”


    叶筝毫不在意，“以前的事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


    蓝辙苦笑，提起一口气，问她:“刀修好了吗？”


    叶筝点头。


    风依旧缭乱。


    蓝辙看着昏暗廊灯下的女子，迟疑许久，终于开口:“你还要，继续扮演我的，心上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