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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暴君的菟丝花

    第 81 章   第 81 章


    萧梓轩和桑芸心前脚刚出宫,后脚鸿胪寺的人就接到旨意,在宫门口将安王请走了。


    桑芸心暗暗松了口气,独自坐王府的马车回去。


    距离使臣抵京所剩不过十日,鸿胪寺主要掌管朝会,外宾事宜,隶属礼部。


    萧衍之的圣旨下的突然,鸿胪寺卿原本预备的方案还没来得及上报礼部,依着旨意,眼下回禀安王即可。


    这才急匆匆将人请走。


    许是这几日,萧衍之处理政务辛勤,午膳后便一直未曾离宫。


    反而叫元德清将好些御用之物又备了一份,留在凤仪宫。


    压根不是顺路与否的关系,于她的恩情,顺路与否他也会送她。


    但让人无奈的却是,这小姑娘那日所说心悦之话似乎是真的。


    他们才相识短短几日,她喜欢他什么?


    萧衍之站在帐帘前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半晌才背着身子沉声回答她。


    “顺路。”


    清晨,萧衍之给晚晚送去更换的衣服鞋袜后,转而找来下属吩咐准备马车。


    刚换下值守的下属朱石听到萧衍之要备马车去江州的事,顿时惊愣不已:“将军,你怎又要回江州,可是我们不是才从江州离开吗。”


    萧衍之一巴掌拍在朱石的后脑勺上:“让你去备你就备,多话。”


    朱石挨了打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脑勺,但眼底却忽的精明起来:“是为了昨日那位姑娘吗,将军,您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那姑娘是江州人吗,您这是要去提亲了吗,那兄弟们是不是……”


    萧衍之又是一巴掌,打得朱石脑子嗡嗡作响,一记狠厉眼刀射去:“你是不是最近闲得发慌了,备好马车滚去负重绕山一周,就你一个人,午时前归队,跑完整军准备继续出发南下,我去过江州之后会赶来与大家汇合。”


    朱石疼得嗷嗷叫,一听要负重绕山,眼前一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难不成兄弟们猜错了,这不是将军看上的姑娘,当真只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


    可是救命之恩,不都得以身相许吗。


    难不成是那姑娘不愿意?


    朱石猜不透,只打算待萧衍之走了再召集兄弟们好好议论一番此事。


    他正打算转身前去准备马车,又被萧衍之唤住:“颂知在哪,昨晚就没见到他人,既是要回一趟江州,问问他是否要与我同行。”


    “陈军医这几日都在自己帐子里待着鲜少出来,好像每回去过江州后,他都怪怪的,兴许并不喜往江州去吧。”


    萧衍之微微蹙眉。


    怎么会呢,每年最先问及何时前往江州的,不正是他军中这位跟了他数年的军医,陈颂知吗。


    萧衍之思索了片刻无果,摆了摆手道:“你去准备吧,我亲自去问问他。”


    “是,将军。”


    晚晚穿戴完毕后简单在帐子里用过了军中的早饭。


    昨夜萧衍之说顺路,那便是同意她随之同行的意思了。


    想起男人板着一张脸,面色紧绷的样子,她又有些想笑了。


    直到耳边回响起萧衍之低沉肯定的回答,她脸上的笑意彻底绽放。


    他还没有心上人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晚晚含笑回眸,一张清透明艳的脸庞笑靥如花。


    萧衍之愣了一瞬,从陈颂知帐中出来时还带着的些许沉闷瞬间被这张笑颜冲散。


    他敛目不自然轻咳一声,问:“吃过饭了吗?”


    晚晚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如此模样与前世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相差甚远,亦或是前世她压根就不曾细致留意过他微小的表情。


    晚晚点头道:“吃过了,不知今日你们何时出发呢?”


    萧衍之不自然的神色仅闪过一瞬,很快又淡然下来,道:“不是他们,是我们,走吧,马车已经备好了。”


    晚晚一愣,连忙迈步跟上萧衍之,奈何他腿长步子大,她需得拢着裙摆小跑着才跟了上去。


    只见军营大门前已停好马车,如同昨夜她抵达此处一样,周围一群好似很忙碌又不知在忙什么的士兵们齐刷刷地探着头直往两人这边看。


    白日里光照更为清晰,一见这么多人都注视着他们,叫晚晚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到嘴的问题又噎了回去。


    直到站到马车旁,才听见萧衍之问她:“要我扶你吗?”


    晚晚脸上微热,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我可以的。”


    没有了宽大的衣袍阻碍,萧衍之的马车于她而言仍是有些过高。


    晚晚手脚并用地扶着马车往上跨去,自知动作大抵是有些滑稽的,但还是稳稳地上到马车上,躬身快速钻了进去。


    士兵们的议论声被隔绝在马车外,吵吵嚷嚷的不知是在说什么。


    而后马车一个下沉的晃动,萧衍之高大的身形躬在马车门前,遮挡出一片阴影。


    晚晚往里坐了些,可萧衍之似乎并未打算与她太过靠近,只坐在门前的位置,与她隔了最远的距离。


    宽敞马车甚至还能坐下三五人,两人之间像是隔着楚河汉界似的,叫晚晚不满地撅了下嘴。


    随着马车驶动,马车内也沉寂了下来,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要开口的意思。


    马车逐渐驶离军营,晚晚心头那点小气恼也逐渐消散了下去。


    心里忽的想起正事来,萧衍之所说的银两还一分未给到她。


    她虽是想着能借以和萧衍之同行这段时日再多与他相处些许,但总不能叫萧衍之觉着,送了她一程,便将那报答的银两给免了吧。


    如此想着,晚晚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赫然抬头,一张嘴却见萧衍之也正好转头看来。


    两人目光交汇,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出声。


    “你的伤势如何了?”


    “你的伤势如何了?”


    萧衍之一愣,下意识垂眸看向晚晚被衣衫包裹住的手臂,忽的有些尴尬自己用此话语打破沉默。


    晚晚那点小伤看着吓人罢了,瞧她今日活蹦乱跳的模样,自不像有大碍的样子。


    他抿了抿唇,才回答道:“我已无大碍了。”


    如此,若是晚晚也同样回应并无大碍,眼下的话题便又了结了去,马车内自是会再次恢复沉寂。


    岂知,晚晚只敷衍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直言道:“那昨日你说的银两,可还会给我?”


    第12章


    萧衍之闻言顿时噎住,胸腔憋的一口气,在片刻后到底还是松缓了面色轻笑出声。


    他抬手往领口内探去,而后摸出一袋银两,道:“本是打算再多准备一些,不过此番行军并未携带太多银两,若是不够,你将你在江州的住处告知于我,待我回上京之后,再将余下的寄给你。”


    晚晚几乎没有认真听萧衍之到底在说什么,只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掏钱的动作,再到那沉甸甸的钱袋被他递出来,眼眸已是完全湛亮。


    她欣喜地双手接过,钱袋的重量令她心头顿时安心了不少,一边垂头打开钱袋查看,一边随口问:“这里面有多少啊?”


    萧衍之手中一空,看向晚晚的目光越发离谱无奈。


    “一百两,可否足够?”


    晚晚逐渐回神,大抵也是意识到自己见钱眼开的模样太过明显。


    她收起钱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模样就像是将要客套地说“已是足够了”的样子。


    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不住道:“若是还有,自是最好不过了。”


    萧衍之想笑,一时间很难将自己告知给军中兄弟们的好心姑娘,和眼前这个满眼狡黠的少女结合在一起。


    她分明就是图钱,只是不知她出手相救时和眼下要钱时,是如何得知他一定能有钱拿给她的。


    那说心悦于他呢,又有几分真?


    萧衍之问道:“你很缺钱?”


    晚晚被萧衍之这般看着,似是无辜地眨眨眼,坦诚道:“想要日子过得顺畅自是缺钱,身无银两走到何处都不方便,我只是想为自己的以后多做打算罢了。”


    若是个历经过风雨之人说出这话倒是一点不奇怪。


    可晚晚年纪轻轻,一般这个年岁的姑娘还处于懵懂迷茫的时候,还未出嫁还未成家,何来为以后多做打算。


    不,她是个寡妇。


    萧衍之眼神变得狐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晚晚一番,心下又开始疑惑。


    她真的嫁过人了?


    萧衍之思绪一瞬,动了动唇,道:“你夫家那边呢,你丈夫离去后未曾安排你吗?”


    晚晚正色看着他,嗓音很轻柔,却带着令人信服的穿透力,像是在说很遥远之事,却实打实地发生在她身上。


    “他给我留了休书。”


    萧衍之一愣,至此不得不相信眼前年轻的小姑娘是当真丧夫了。


    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很快又闻晚晚继续道:“除了那封休书,再无任何话语,他走后并无人再安排我了。”


    晚晚分明在说她与前夫之事,那平静的目光却又直直地看进萧衍之眼中。


    萧衍之不明她为何对自己流露出如此神情,下意识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晚晚忽的一笑,紧绷的气氛瞬间消散。


    “你信了?”


    萧衍之皱眉,嗓音霎时冷厉:“你骗我?”


    晚晚心道一声不好,方才看着萧衍之那双沉黑的眼眸,一时间竟将思绪带回了前世。


    走得匆忙的丈夫,莫名收到的休书,以及那段漂泊流离的生活,皆让她有诸多疑问诸多怨念想要发泄给他。


    没由来的,她就这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眼看萧衍之脸色骤变,晚晚连连摆手道:“我只是说笑罢了。”


    萧衍之语气已然不悦:“晚姑娘,这并不好笑。”


    任谁也不喜被这般玩弄,那双清澈的杏眼可太会骗人了,他方才当真信了她的邪。


    晚晚急促解释道:“起初你我素不相识,我虽救你,却不知你究竟是何人,我自不能将自己的情况全盘托出,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晚晚适时地垂下眼帘,放置腿上的双手无措地缓缓搅动手指,那模样看上去有些可怜。


    萧衍之神情微顿,刚被戏弄过的警惕性让他不想又信了晚晚的示弱。


    但思及昨日那个哭得满脸泪痕浑身狼狈的无助身影,到嘴边的话又再次压了下去,只在心底轻嗤,既是素不相识又谈何喜欢。


    晚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衍之的表情,知晓这男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惹恼了他,于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她放缓声调,仍在温声解释着:“但现在我的顾虑都消除了,原来你是位将军,不仅不是坏人,还救了我,多亏有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


    萧衍之一眼撞进晚晚的瞳眸中,霎时心神一震,只觉她下一句便要道出“以身相许”这等话语,忙出声打断她:“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晚晚一愣,而后笑了。


    眨眨眼,有些俏皮:“闻将军,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


    萧衍之眯着眼看她:“你既是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如此直白问男子这样的话?”


    晚晚歪了歪头:“闻将军,以前怎未发现,你好古板呀。”


    她以前是当真未有这样的感觉,萧衍之成熟稳重,虽是少言寡语,但在男女之事上可从没叫她占到过半点便宜。


    或许是萧衍之本就年长于她,或许是她见识短浅,那些床榻上的花样,那些令人羞恼的话语,她在出嫁前根本无从得知。


    萧衍之这会拐弯抹角说她不知羞,殊不知她的不知羞不正是他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此话一出,萧衍之眸底有一瞬疑惑,似是不知短短几日相识,何来以前一说。


    可很快,他面色微僵,耳根有红热不自觉蔓上。


    再难与晚晚直勾勾的眼神对视,索性侧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不打算再与她继续交谈下去。


    晚晚饶有趣味地多看了几眼萧衍之此时的模样,而后才逐渐又正色起来,问道:“昨日那些人会如何处理他们?”


    桑晚目光一沉,孟涞所料不错。


    太后果真以为帝王中箭后,巫医留下毒源还在萧衍之体内。


    只等着宁王心智成熟后,帝王毒发暴毙,让萧承基坐上帝位,届时,这晋国江山就又会把控在姚氏手中。


    她想的出神,便也不自觉冷笑。


    还好钟旭医术高超,已帮帝王解毒。


    郑怡看到桑晚不加掩饰的神色,心底一颤:“桑妹妹?”


    第 82 章   第 82 章


    “听郑姐姐说到医者,难免晃神,在我们南国,满目的白只代表着死亡。”


    桑晚解释道,手中折下的花枝被捏的作响,侧身温和地冲郑怡笑笑。


    “但雪落的白并非如此,反而让人心旷神怡。”


    “今晨问安时,听太后娘娘多说了些,也是许久没见她那么开心了。”


    郑怡并未深问,“陛下待桑妹妹极好,北国风光,妹妹有大把的时间好好赏玩。”


    从前王府后院只有她一人,萧衍之不曾踏足,她时常难过。


    后来进了宫,太后遴选秀女,帝王仍旧不曾踏足,郑怡也就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了。


    她其实压根就没听清什么,只是本就想着萧衍之昨日所说顺路一事,走近时便捕捉到萧衍之所说的“顺路”一词。


    萧衍之此时的神情晚晚并不陌生,前世她也偶有几次无意撞见他与下属办公,他便是这副模样。


    朝堂之事,军中事务,本也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够插手参与的,更莫说听得一些重要机密,无论有意与否。


    萧衍之静静看了晚晚片刻,脸色稍有缓和,语气却仍是生硬道:“那便出发吧。”


    晚晚心知自己或许不巧撞见他谈论公事了,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必萧衍之多说,自己便手脚并用地先行登上了马车。


    纤细的身影躬身入了马车里,直到马车帘彻底落下,站在一旁的士兵才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压低声音道:“将军,你对人家小姑娘也太凶了吧。”


    萧衍之眉梢轻挑,不明所以:“我凶了吗?”


    士兵点点头,看着这张面无表情时便显得冷厉的俊容,道:“她又不是故意的,兴许真没听见什么,就算真听见了也并无大碍吧,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叫你莫名其妙这么一瞪,估计心里都委屈上了。”


    萧衍之似是仍旧不觉自己哪一句凶了晚晚,但士兵所说的委屈又让他想起晚晚方才乖乖抿唇点头的样子。


    他转头看了眼还有微小晃动的马车帘,心下微动,一旁的士兵忍不住又小声嘀咕道:“将军这般不解风情,可如何能讨得晚姑娘欢心。”


    萧衍之赫然一记冰冷的眼刀射来,吓得士兵脖子一缩,拔腿就跑。


    “我这就去集合兄弟们。”


    客栈门前吵吵嚷嚷着,萧衍之沉默地站在马车旁久未有动作。


    直到一众随行的士兵在集结中准备好再次启程,他才缓过神来,迈步跨上马车,撩开马车帘躬身进了车厢。


    晚晚就如方才时一样,模样乖巧地坐在内里一角。


    本是微垂着眼眸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只是放空走神,一听见声响赫然抬头,一双澄亮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向了萧衍之。


    萧衍之沉默地坐下,淡冷的目光甚至没有半分与晚晚交汇,只待马车驶动起来,便侧头看向了马车窗外。


    马车内沉寂一片,只有车轱辘碾压过地面的响动,安静得令萧衍之有些不适应。


    他视线飘忽片刻后,没由来地朝晚晚的方向扫了去。


    晚晚没再看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聚焦,像是又放空走神了。桑晚头也不抬,穿针走线,专心于自己的事,直到——


    她认真抬起头,看向燃起熊熊八卦欲望的桐花,“要不你进来坐会儿吧,站着累不累?”


    桐花摇头,扬着笑脸:“好久没这么隔着窗子说话了,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说话就是我偷溜进你家,那时候我还没窗户高呢……”


    “我的意思是,”桑晚眯了眯有些酸痛的双眼,“你挡着光了。”


    桐花火速绕了进来,坐在她身旁,“当时你们刚搬来,我就偷偷瞧你……”


    她像是不会累一般,语速飞快:“……前日傍晚从你家出来,准备回屋的时候,就看那邱二鬼鬼祟祟不知作甚,我就上去质问他。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又说那些难听的话,我气不过……就说那张郎君才没什么好的呢,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还没我们桑晚随便捡来的郎君英俊潇洒。”


    桐花腆着脸凑上来:“桑晚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说的,就是气头上胡言乱语。”


    桑晚被缠得实在紧了,才放下针线,叹道:“好了,你什么时候见我真生你的气。”


    “那张家的事,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差不多吧,”桑晚凝神想了会儿,“有法子的。”


    桐花终于放了心,注意力终于挪了回来,“所以你在做什么?男人的衣服,给谁?”


    “还能有谁,”桑晚让她自己倒水喝,“人家帮了我,总得答谢一下人家吧。”


    桐花震惊:“亲手做衣裳,还是这么好的料子,桑晚姐,你这是要干嘛?”


    桑晚放下针线,认真瞧了瞧桐花。


    她平日里同人交往不多,论活泼健谈、同人相处,半点比不上她,抱了个讨教的心思:“你说,像你哥那般大小的男儿,比较喜欢什么?”


    “我哥?”


    桐花想了想她哥,“只要不杀猪,我哥啥都喜欢。”


    桑晚摇头,“不是这个,是……做些什么能让你哥这样的男子开心?”


    “我哥开心那还不简单,你往跟前一站,什么也不用干就开心了。”


    “别瞎说,”桑晚拍她一把,正色道:“我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桑晚姐。你生得这么好看,别说我哥了,就是我瞧见也会开心啊……不过问我哥做什么,我哥这会儿在学里回不来呢。”


    桐花单纯,注意力也容易被带着跑,瞧见桌上的糕点,偷偷摸摸碰了下,“桑晚姐……”


    “你吃。”


    桑晚不吝啬于同小姐妹分享这些,她还想着自己的事。


    “生得如何倒其次,他也瞧不见……”


    头一回让人觉得眼盲是这样头痛的一件事。桑晚自小便知道自己相貌不差,对旁人的赞扬也是司空见惯,可她生得如何,对常渊这样眼盲的人来说,半点用都没有。


    她眉头又皱了起来,垂首做衣裳。


    桐花瞧她模样竟是当真在思量着什么,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庞,惊道:“你昨晚没睡?”


    “嗯,”桑晚换了针,高抬起手中的线,对准了光线找到针眼,果断穿了进去,“比较急。”


    “急什么,”桐花不解,“不就是个衣裳,早一天晚一天的有什么不同?”


    桑晚拧眉思索,斟酌着用词:“急着……提亲。”


    糕点“啪嗒”掉在地上,桐花扬了声音。


    “——什么?!”


    萧衍之目光流连她脸上,她也浑然不觉。


    从萧衍之的角度能够清晰瞧见她额前几缕短浅的碎发随着微风活跃地飘动着,那双漂亮的杏眸连放空时都亮灿有光,浓长的眼睫小刷子似的微微卷翘着。


    视线向下,是她无暇的肌肤,小巧的鼻尖。


    还有那双微张的嫣唇,饱满莹润色泽艳丽,让人想象不出那处究竟是种怎样的柔软触感,却又觉得应是会如入口即化的甜糕似的,带着馨香的甜,软化心尖。


    马车忽的一个轻微颠簸,萧衍之骤然回神,几近匆忙仓促地移开视线。


    心口有诡异陌生的躁动,余光却瞥见晚晚落在腿上的双手小幅度地搅动着手指。


    她当真委屈了?


    萧衍之思索片刻,仍是没想出自己究竟哪一句凶了她。


    方才谈论的本就是与她无关之事,此事繁杂,且危机四伏,她若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最好的,无端被牵扯进来才是麻烦缠身。


    萧衍之身形微动,似有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意图。


    但双唇微张后,又很快再次闭上,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深沉的眸光在闭眼后彻底被遮掩。


    他本也只是为报答晚晚此前的相救送她这一程,待到抵达江州后他们便会分道扬镳,恩情两不欠往后应当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士兵不明实情,甚以为他有想讨晚晚欢心的意思,但殊不知,晚晚才是那个别有心思之人。


    她还是只是个小姑娘,见识不多,心性未定,突然的兴起若是不得回应便也很快会消散。


    如此他便不该给予她过多不必要的回应。


    这般想着,一夜的疲惫逐渐开始蔓延,萧衍之打算小憩片刻。


    但当眼前陷入漆黑,思绪开始放缓,脑海中便没由来的闪过自己方才无意识沉下的神色,眸中清晰映照着晚晚迷茫无措地仰头看着他的样子。


    或许他刚才对于晚晚来说的确是有些凶狠了。


    小姑娘说话一向温温柔柔,自不像他军中那些糙汉子可以随意板脸露凶。


    萧衍之突然无法忽视方才漫长的沉默中,晚晚垂眸搅动手指的模样。


    甚不可避免地猜测她彼时心中的思绪,委屈无助地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无意偷听。


    她胆子甚小,昨日又刚经历了那般血腥可怖的场面。


    他记得那时她甚至不敢一人回屋睡觉,连嗓音都带起了哭腔,却是忍着没有当真哭出来。


    这会经他冷然一吓,莫不是在他闭眼时一个人偷摸掉起眼泪来了吧。


    萧衍之思绪回炉,赫然睁开眼,竟发现马车内仅剩他一人。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感觉身前异样,一垂眸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晚晚此前给自己备的小毛毯。


    毛毯温热,还带着少女身上独有的香气,在他彻底清醒过来后丝丝缕缕蹿入鼻尖,不容忽视。


    萧衍之猛地坐起身来,一手抓着柔软的毛毯,一手迅速撩开马车帘,只见马车前走神发呆的士兵被他忽的吓了一跳。


    士兵还来不及出声说什么,只见萧衍之神情骤变,急促道:“晚晚呢,她人呢?”


    水汽袅袅升腾,如烟似雾,很是朦胧。


    就连说话声,都比平日要空旷许多,听起来十分婉转。


    桑晚扶着苏若的腕子,缓缓踏入浴池。


    温热的泉水霎时包裹着她,逐渐漫过小腹。


    她沿着池壁靠坐下来,池水刚好在肩头浮动,很是舒服。


    连日来的心境都在这一刻全然松懈下来,再凌乱的事也都被抛诸脑后,洗去一身疲惫。


    时光仿佛静止,只留下一片静谧祥和,尽显宫中的奢华与雅致。


    她舒服的闭上了眼,只听身后有微弱的走动声。


    还以为是苏若在取什么物件儿,忽地,肩头却搭上一只微微发凉的大掌。


    桑晚一惊,捂着胸口在水中猛地转身,看清来人后霎时没了脾气:“陛下……”


    第 83 章   第 83 章


    桑晚并未起身,只贴着池壁向后挪了挪,眼中惊色难平。


    帝王赤着上身,松松垮垮地将外衫披在肩头,仅在腰间歪斜地系着带子。


    胸口大片袒露,春光乍泄。


    桑晚侧头避开视线,往萧衍之身后看了看。


    苏若已经退到纱幔旁,饶是她这个帝王奶娘,都默默低下了头,双颊泛红。


    还不待桑晚说什么,便轻声进来一宫女,将托盘放在池畔。


    萧衍之抬手抽开腰间的系带,外衫自肩头滑落。


    在马车外值守的士兵疑惑迷茫地解释后,萧衍之有一瞬晃神。


    或许是太过疲惫,他以为自己只是小憩并未熟睡。


    却不曾想,他竟是当真睡着了,已是睡了一个多时辰。


    马车此时停在离开驿站后的一处小镇。


    因着晚晚早晨未吃多少东西,待到这会便觉有些饿了,这才停了马车让她去镇上买些小食。


    萧衍之皱了皱眉,对于自己方才反应极大的焦急感到不适应,沉默片刻后,面色仍是僵硬:“可有派人跟着她?”


    士兵应声:“六子和阿毛跟着晚姑娘一起的,将军您就放心吧。”


    一看士兵那意有所指的暧昧眼神,萧衍之眉心蹙得更紧了,几欲动唇解释什么,到底还是只沉沉“嗯”了一声,放下马车帘坐回了马车内。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甚至连马车驶动时的碾压声也不再有。


    萧衍之垂眸看着搭在腿上的毛毯,一时间又开始想。


    她是真饿了,还是觉得委屈借此四处走走消散心情。


    她哭了吗,还是只是撇着嘴隐忍心情。


    毛毯,是她给他盖上的吗。


    萧衍之重重阖上眼帘,神情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诸多思绪侵扰在脑海中,他竟有些坐不住了。


    再度睁眼,刚要有起身的动作时,马车外忽的传来了走近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轻柔的嗓音。


    “将军醒了吗,可是还在睡?”


    士兵还未来得及出声回答,马车忽的一动,马车帘从里面被撩开。


    萧衍之躬身走出,抬眸就瞧见身后跟着六子和阿毛的晚晚步伐轻快地正往回走。


    晚晚愣了一下,脸上本就带着些许轻松欣喜的神情在看见萧衍之后彻底绽开。


    “闻将军你醒了!我买了些打糕,软软糯糯的好生香甜,我给你也带了些回来,要尝尝吗?”


    话语间,晚晚已一路小跑着到了马车跟前。


    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怀里抱着的油纸内装的正是方才买回的打糕,透过油纸散发出明显的甜腻香气。


    晚晚看上去神清气爽,带着笑意的眉眼微微弯下,待萧衍之跨下马车后,双手捧着油纸包便向他递了去。


    萧衍之敛目看向油纸包,一时间没有伸手去接。


    凑近后打糕的香甜气息越发浓郁,是他向来不喜的口味。


    见他不动,晚晚伸出的手有了退意,不确定问道:“你不喜欢打糕吗,那我……”


    手还未完全收回,萧衍之忽的身手一把接过:“没有,我尝尝。”


    晚晚手中一空,顿时又亮了眼眸期待地看着萧衍之。


    待他指尖拿起一块打糕,她便已迫不及待地雀跃询问:“如何,可还喜欢?”


    萧衍之眉心微动有些无奈。


    打糕拿起后香甜气息越发凑近,他的确是不喜甜,仅是这般闻着香味便生出些许抗拒。


    但目光瞥见晚晚兴致勃勃的模样,一时间又不忍开口拒绝了。


    到底还是咬了一口,萧衍之绷着下颌线没有露出过多表情:“挺好的。”


    他又转而问:“还买了什么,可吃饱了?”


    晚晚欣喜地点点头,不见她脸上有半分委屈落寞之色:“这处小镇比云台镇热闹多了,好多新奇玩意我连见也没见过,街上人来人往,好多人都说着不同地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不光有卖吃食的小摊,还有卖饰品玩物的摊子,不过我怕耽误了行程,没能多逛一会。”


    晚晚说起方才的所见所闻,嫣唇一张一合,眉飞色舞的模样很是灵动,全然一副小女孩心性。


    说罢又觉得自己好像太多话了,抿住唇下意识看了眼萧衍之,不知他是否乐得听她在此滔滔不绝。


    萧衍之神情很淡,让人看不出喜怒,但觉他应是有些放松的。


    吃了一口的打糕被他拿在手里迟迟没有再继续,他缓声接话道:“这里是江州附近的一处重要枢纽地,连接大齐以南的各大城池,所以人来人往外贸发达,眼下时间还早,你若感兴趣可以再去看看。”


    晚晚仅犹豫了一瞬便摇了摇头:“不过是头一次见有些新奇罢了,但方才我已逛了一阵了,还是直接赶路吧,我想早些到达江州,将军你不也正有要事要前往江州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萧衍之蓦地看向晚晚,她主动再提及方才之事,却并不显得委屈。


    也不知是那股劲已经过去了,还是根本就是他自己多想了。


    晚晚眨眨眼,像是知晓萧衍之在想什么似的,在他开口前又再次道:“方才,我什么也没听见的,只是想着你本不与我顺路却仍是送我一程,让我心里有些欢喜罢了。”


    萧衍之一愣,那股本就萦绕心头的愧疚顿时滋生蔓延。


    晚晚说完很快转身,攀上马车娇小的身影灵活地钻进了马车里。


    萧衍之随后上车,便见方才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也被晚晚抱在了自己怀中。


    她正垂眸整理着毛毯,神情温顺乖巧,让他没由来的在脑海中描绘出她微探着身子小心翼翼替他盖上毛毯的情景。


    朦胧虚幻,未曾亲眼看见,便没几分真实感。


    直到晚晚整理好毛毯,抬眸朝他微微一笑:“将军,方才睡得好吗,你看上去精神多了。”


    萧衍之喉间一紧,虚幻的想象彻底被映入眸中的笑颜覆盖,如春风拂面,挠得心尖泛起酸软的痒意。


    开口时,低磁嗓音染上了意味不明的暗哑:“今晨我并无责备你的意思,但的确语气不佳,我向你道歉。”


    晚晚眸光一颤,若是不知晓萧衍之的性子,她大抵要觉得这个板着一张脸向她低头道歉的男人,定是被她拿捏住了,从而当真将他撩拨到手,不日便能顺利与他成婚。


    可晚晚当然了解萧衍之,甚至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听。


    上辈子成婚的第一日,晚晚醒来时正见萧衍之赤着上身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穿衣。


    听见身后动静,萧衍之却并未回头,手上动作不停,只低声道:“昨日我没控制好自己,我向你道歉,你多休息一会,恢复好了再去向爷爷请安便可。”


    晚晚当时心头一暖,初嫁到将军府的拘谨和被折腾了一晚的酸楚在瞬间消散。


    她以为萧衍之会是个体贴疼人的丈夫,外面传言不真,她的婚后生活应是不至于太糟糕。


    可没曾想,那是她那年第一次和萧衍之说话,竟也是最后一次。


    待到那日晚晚当真休息舒服了起身已是日晒三竿,而萧衍之早已离府远行,不知归期。


    而新婚的头一年,晚晚一个人独守空房数个日夜,也彻底明白了萧衍之娶她并非他本意,他也自不可能会对她有半分温柔体贴。


    萧衍之虽是对她不闻不问,好在后头有金钱加持,她的婚后仍获仍是算得上不糟糕。


    但如此情况放到眼下,晚晚便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萧衍之显而易见地看见晚晚在他诚恳道歉后,眸光却越来越暗淡,甚至本是没见过她委屈时的表情,这会竟真真切切看到她撇了嘴,红了眼尾。


    “你……”萧衍之无措地张了张嘴,不知自己道歉为何反倒引得她委屈了,像是当真怕她掉眼泪下来,又急促开口解释道,“是有关昨日刺客夜袭一事,知道得越多于你而言越危险,我只是不想你被牵扯进来,并不是要责备你,我平日在军中如此说话惯了,那也不是凶你,就是……”


    晚晚本是怔怔地看着萧衍之,越往下听神色便逐渐有了变化,最终没等他说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衍之话语顿住,被晚晚这么一笑,顿时抿住了双唇,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晚晚笑得欣喜,眼尾的泛红还未完全褪去,憋出的泪花绽得眸子亮盈盈的。


    如此看来,倒是和上辈子的情况并不一样。


    “闻将军。”晚晚忽的唤他,引得萧衍之眸光微动,但仍是静静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但晚晚唤过后又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萧衍之动了动唇,忍不住就要开口接话。


    晚晚先一步又缓声道:“我猜,你方才是在担心我受委屈了吗?”


    萧衍之到嘴边的话忽的一噎,咽在喉咙里,喉结无意识地滚了一下。


    他微眯了下眼,目光审视地看着小姑娘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狡黠,明显意有所图。


    萧衍之开口道:“晚姑娘。”


    晚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出声打断:“泠泠。”


    “你可以唤我泠泠。”


    萧衍之唇角微扬,带着浅淡的笑意,像是心情不错似的。


    再次出声,便有低磁的轻笑声传来,磨人耳根,却仍是唤她:“晚姑娘,你还猜到了什么?”


    晚晚一愣,本是稳占上风的局势被萧衍之忽的一句反问瞬间打乱了节奏。


    心头不由漏跳一拍,她怔然看着他,像是想从他深邃的眸眼里瞧出几分被她吸引的证据。


    可那双黑眸深沉,眸底蕴着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叫人看不清猜不透。


    她只能懵懂地看着他,鬼使神差般直言道:“我还猜,闻将军心中可是开始在乎我了?”


    男人朗笑出声,眼尾彻底有了笑意,一双剑眉弯下带起温和的弧度,软化了他整个人张扬凌厉的气势,好似一下子当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晚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脸上有些发热,却迟迟等不到萧衍之的回答。


    待他笑声散去,她忍不住探直身子向他凑近,追问道:“那我猜对了吗?”


    萧衍之敛目,手里还拿着装着打糕的油纸包。


    甜腻香气持久地侵入他的鼻腔,不知何时竟已不显得排斥了。


    他并未答话,只抬手将方才放置一边只咬了半口的打糕拿了起来。


    送入口中前,他嘴含笑意,意味不明道:“可惜,猜错了。”


    打糕入喉,香软化开,绽着甜腻的味道。


    向来不喜甜的味蕾在这一刻破天荒地接纳了这抹香甜。


    缓慢品尝,吞吃入腹。


    竟还觉得意犹未尽。


    他一边沿着玉阶入浴,一边冲身后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殿内这般,任谁看了都会止不住多想。


    半炷香后,萧衍之裹着来时的衣衫出来,桑晚已换好衣裳,脸颊微红。


    元德清忙用大的锦布替帝王擦拭水珠。


    萧衍之看了眼安顺:“内殿由你独自打扫干净,不许旁人入内。”


    桑晚暗暗咬着嘴中软肉,别扭地转过身,假装在看铜镜。


    安顺压下心中怪异,单膝点地:“嗻!”


    第 84 章   第 84 章


    次日清晨,不知是不是泡了温泉的缘故,桑晚睡得很沉。


    从迁到凤仪宫后,帝王一般还未散朝她就醒了,今儿怕是已经下朝,连萧衍之从她身边起身的动静都没察觉到。


    她掀开床帐,揉着太阳穴起身,朦胧间,在殿内一旁的贵妃榻上见到了个熟悉面孔,正冲她笑的恬静。


    “世子妃?”


    桑晚见过她有多疯癫,自然不会再被她这温柔无害的脸欺骗。


    今日东夷使臣要去面圣,东陵婧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宫里,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不在正殿等候,却直接入了内殿,有些过于熟稔了。


    “桑姑娘,好久不见。”


    东陵婧用帕子轻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语调温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此话怎讲?”


    珠月低头过来替她穿上外衫,桑晚坐到妆台前,侍奉的宫女捧着温水进来,皆不敢向贵妃榻上的东陵婧看去。


    姚绍明在京中风评不好,连带着世子妃也被波及。


    萧衍之眸光下沉,高大的身形将房门挡了个严实,几乎叫人在房门大敞的门前也没法朝里多看一眼。


    他敛目看着晚晚,道:“你找我干什么?”


    晚晚显得自然平静的面色下,一紧张时下意识的小动作被萧衍之尽收眼底。


    纤细白皙的手指小幅度地在她腹前交错搅动着,她眼睫轻颤一瞬,道:“自是有话想说,不知闻将军现在可否方便?”


    “晚姑娘,现在已是深夜。”言下之意便是不方便了。


    萧衍之拒意明显,引得晚晚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白日还唤我泠泠呢,眼下又是晚姑娘了。”


    果真那副白玉碗筷不过是他钱多得没地儿花了随手买的。


    萧衍之听得不清晰,问:“你说什么?”


    不过晚晚自是无事找萧衍之,被拒绝了也好,免得叫萧衍之觉得她鬼鬼祟祟的。


    这便连连摇头,干脆利落道:“没说什么,既是夜深了,那便不打搅将军歇息了,我先回房了。”


    晚晚身形转动的同时,萧衍之脸色顿时一变:“等等。”


    晚晚回头,见萧衍之眉心微蹙有些不明所以。


    还未来得及开口,萧衍之沉着面色迈开步子就往前走,身形离开房门前还顺手一把拉上了陈颂知的房门。


    砰的一声关门响,晚晚连陈颂知的影儿都没瞧着半点。


    “跟我来。”


    晚晚愣了一下,才见萧衍之似乎是朝他的房间方向去。


    刚不是还说不方便,这会便要带她进屋了。


    晚晚顿时面露喜色,忙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萧衍之推开房门,冷硬的背影叫人不知他情绪喜怒,只有一股类似陈颂知屋中飘散出的药香扑鼻而来,令晚晚下意识视线向下看向了他受伤的右腿处。


    和前世一样,萧衍之平日看上去并无异样,若是不知晓的,甚至不觉他身上带伤。


    但那处伤口十足严重,晚晚今生亲眼所见,自知那不会是三五日便能痊愈的伤口。


    正想着,萧衍之已迈入屋中随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出声将她唤回了神:“坐吧。”


    晚晚心口一紧,这才想起自己喜滋滋跟着萧衍之入了屋,却是并无什么事要找他。


    眼看着萧衍之在她坐下后又自顾自倒了杯茶坐在她身边,好像下一瞬就要说:“找我什么事?”


    晚晚毫无头绪,迷茫地眨了眨眼,却见萧衍之茶杯到嘴边忽的又放下,径直侧头看向她,沉声直言问:“你大半夜找陈颂知干什么?”


    晚晚怔然,刚在心下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又被瞬间推翻。


    她的企图竟是早就被萧衍之看穿了。


    既是被看穿,晚晚便也不再纠结。


    新的说辞很快在脑海中成型,她镇定抬眼,编的谎话张口就来:“听六子和阿毛说,这位今日前来的陈军医本是江州人,多年过去我不知表亲家是否还住在母亲所说的地方,他们也算江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想着陈军医或许会认识,便想着向他询问一番。”


    话音落下,晚晚观察着萧衍之的脸色,竟是比方才还沉郁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满意她这套说辞还是压根就不信。


    不过萧衍之既是不承认心中在乎她,又何需在乎她夜里找陈颂知干什么。


    顿了一瞬,晚晚还是补充道:“因着今夜士兵们入住,我只得待到大家歇息了才去寻陈军医,一耽搁便已是这个时辰了。”


    萧衍之仍在沉默,静静凝视着晚晚,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仅是听六子和阿毛说陈颂知为江州人,她便在客栈门前那般看他出了神。


    手里捧着他送的碗筷,饭席间视线却再次明目张胆地看着陈颂知。


    分明前一刻还在说是为找他才去了陈颂知屋门前,这会又毫不心虚承认了自己前后矛盾的谎言。


    那眼下这话,又是真是假。


    她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


    萧衍之不见晚晚半分慌乱心虚之色,倒是自己心绪越发沉闷躁动。


    本是心中有郁,但不过片刻,还是耐不住性子打破了沉默:“陈颂知不是江州人。”


    晚晚略微讶异地微张了唇,眼眸放大像是未曾预料到似的:“是吗,那便是六子和阿毛说错咯。”


    把事情推到两个年轻士兵身上晚晚也一点不觉愧疚。


    她的确不知陈颂知究竟是哪里人,方才的说辞不过是随口一说。


    于她而言,他就是萧衍之生前的一个部下罢了,连他是随行军医之事也只是今生才知晓的。


    看着晚晚这副模样,萧衍之心中躁意更甚。


    这个满嘴谎话的小姑娘,压根就像是在把人耍着玩似的。


    刚做过治疗的右腿开始隐秘地泛着刺痛,袖口下的指骨不自觉收紧握成拳。


    萧衍之脸色逐渐阴沉起来,还未开口,耳边忽的传来带着烟南软调的柔声:“其实,我也的确有事找你,但……”


    萧衍之抬头:“但什么?”


    一阵窸窸窣窣声,晚晚垂着头在腰间的荷包里翻找一阵。


    再次抬头,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圆盒,看着精巧像是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却又并无普通胭脂水粉包装得花哨。


    伸出手的那一刻,晚晚觉得有些肉疼,但面上丝毫不显,只继续温言细语道:“但不知你是否用得上,所以一直在犹豫是否要给你。”


    萧衍之一愣,方才阴沉的脸色在瞬间消散大半,怔然看着晚晚手中的小圆盒,一边接过一边问:“这是什么?”


    晚晚面颊恰到好处地泛起微红,在烛火映照格外清透盈亮:“外伤药膏,上次我在小镇买吃食时在一间药铺买下的,药铺大夫说这药膏不仅能疗伤祛疤,也能缓解伤口疼痛,对外伤甚是有效,我想着你的腿伤严重,只怕这一路颠簸定是不好受,所以当时买下想着说不定对你的伤势有帮助。”


    萧衍之面上的紧绷在此刻彻底松缓下来,瞳孔紧缩一瞬又放大,圆盒拿在他的大掌中显得格外小巧。


    所以是那次买打糕时一同买下的吗。


    萧衍之粗粝的指腹摩擦圆盒盒身,没急着打开,只语气淡然问:“那为何现在又给我了?”


    “伤口很疼吧。”晚晚眸中有光,视线却好像透过眼前的萧衍之穿梭到了更远的地方。


    她未曾见过前世萧衍之因腿伤疼痛到难忍时落魄模样,却曾在门前听到过他隐忍到极致却仍是无法完全掩下的沉闷痛呼声。


    能让那个向来沉稳克制的男人疼痛至此,甚至需要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房门中承受,她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痛苦。


    默了一瞬,晚晚敛目缓声补充道:“如今既是有陈军医治疗你的腿伤,但我想这药膏应是能帮你缓解些许痛苦,所以闻将军可以收下吗?”


    晚晚说得真诚,心里却是万分不舍。


    那药膏花了她五两白银,是她当时手臂有伤时,为避免自己白皙手臂留疤,才咬牙狠心买下的药膏。


    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萧衍之下次若是再送她不能当掉的礼物,她定是会呕死的。


    殊不知,眼前的男人怔在原地,心跳有一瞬漏跳了一拍,而后隐秘地藏在胸腔下彻底乱了节奏。


    萧衍之唇角微动,好似不甚在意,手掌却已收紧彻底将小圆盒握在了掌心中。


    “多谢,晚姑娘有心了。”


    晚晚闻言黛眉微蹙了一下,撅着小嘴抬头瞥了萧衍之一眼。


    他明明就挺感动的,竟还这般生疏地唤她,白日里那一声亲昵的呼唤就像是错觉似的。


    但时辰已是不早了,晚晚今夜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到,反倒损失了一盒药膏,只得先见好就收。


    “那闻将军早些歇息,我就先回房了。”


    晚晚起身的一瞬,萧衍之才赫然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张了张嘴,有方才还未来得及说的话就要出声。


    陈颂知并非江州人,可他却是熟悉江州的,她若想知晓的表亲的下落,不必过问陈颂知,问他便已是足够了。


    可话到嘴边,萧衍之又忽的抿住了双唇,只沉沉“嗯”了一声。


    倒是不必急于今日,她若明日还找借口去寻陈颂知,便能有由头将她带离了。


    直到房门被晚晚轻轻关上,走廊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消散沉寂下来。


    萧衍之垂眸摊开了手掌,小圆盒静躺在掌心中,被他用手指拧开了盖子。


    淡香扑鼻,夹杂着被层层掩盖下的少许药味。


    萧衍之面色微怔,沉黑的眸子将圆盒中显然有被人使用过的痕迹的药膏映照得极为清晰。


    良久,一声轻笑在静谧的屋中散开,带着无奈,却又透着些许纵容。


    小骗子,竟是又在骗他。


    *


    宣和殿内,笑声四起。


    小太监通传后,带着桑晚和东陵婧入内。


    美人莲步轻移,身姿婀娜,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宫廷的繁华之上。


    周身萦绕着龙涎香的气味,久久不散。


    两人齐齐拜下,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美的令人哑然。


    萧衍之目光怔了怔,就再没从桑晚身上挪开,起身亲自将桑晚迎到御案之后,一同落座。


    “阿晚今儿……甚美。”


    东陵逸笑容温和,只略看了看桑晚,就对东陵婧嗤笑了声。


    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殿内这些人听见。


    桑晚视线扫过他,风度翩翩,十分俊朗,只是眼中对东陵婧透漏出的不喜,着实伪善。


    “世子妃先前在凤仪宫小坐了会,便一起来了。”


    东陵逸本没多留意桑晚,早就听闻萧衍之不喜女色。


    桑晚的出现虽让他讶异,却不值得他留心。


    但听桑晚说到凤仪宫,他才再度将目光投向御案。


    “陛下要立后了?”


    第 85 章   第 85 章


    桑晚美艳惊人,萧衍之迟迟没有挪开眼。


    她被看的不好意思,默不作声地别过头,恰好和东陵婧忍笑的双眸对视,顿时破功,都悄悄勾起了唇。


    帝王尽收眼底,并不戳穿。


    含着笑,状似无意地问:“朕数月前从南国带回一位公主,甚是宠爱,消息还未传至东夷?”


    萧衍之说的委婉,并未提南国国灭一事,此番话语,算默认了桑晚的后位。


    东陵逸当即起身,拱手在胸前,字字诚恳。


    “臣的确不知陛下内宫之事,且天子言论,除却京都,也无人敢传,东夷既已归降,为晋国定绝无二心。”


    “紧张什么,朕不过随口一问。”


    萧衍之挥了挥手,“坐吧。”


    东陵逸笑容牵强,颔首作揖,这才重新坐下。


    翌日一早。


    客栈大厅便是一阵吵吵嚷嚷。


    客栈老板和店小二也不知被这群军爷给赶到哪儿去待着了,粗糙的大老爷们一个个大口喝粥大口咬着馒头,虽是赶路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一趟无疑算是休假了。


    萧衍之缓步从楼梯上下来时,吵闹的大厅有一瞬安静。


    而后便有士兵大大咧咧朝他喊着:“将军,来吃早饭,这粥里头还有肉末呢!”


    说得像是他们平时在军中没吃过肉似的。


    萧衍之没搭理他,视线在大厅内扫了一周后,问:“晚晚还未起吗?”


    六子咽下口中的馒头迎了上来:“还没瞧见晚姑娘呢,应是还在睡吧。”


    阿毛也在这时回过头来问:“将军,咱们今日几时出发?”


    一瞧见这两人,萧衍之忽的想起了昨夜的事。男人身量高,臂也长,径直钳住了邱二的小臂,扭曲的掌心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往上,硬生生拧转了方向。


    邱二滑倒在地,几个孩子没了主心骨,团团散开,看着这骇人的一幕。


    男人瞧着还有些病气,面上不动分毫,却随手便能钳住邱二这样一个赖皮丝毫动弹不得,只听邱二哀嚎出声,叫得凄惨。


    “啊——!!”


    十指连心,他痛到头脑发白,几乎要晕厥过去。可男人显然没有让他一昏了之的余地,说不清是何样的动作,指尖往某处一按,又是一声惨叫,叫得桑家院中的鸡都惊得扑棱起翅膀,羽毛簌簌而落,乱作一团。


    这样刺骨钻心之痛,给即将晕过去的人硬生生又刺激醒来,邱二满头大汗,瘫倒在地,偏生一手高举在这个看似文雅的男人手中,叫他倒也不能倒,扶也不能扶。


    迎着晨间的日光,男人衣着朴素,勾勒出满身利落线条,初晨日光柔和地洒落,毫不吝啬自己的偏爱,原本淡色无神的双眸,也因着日光而有了些生动的活气。


    有风拂过,送来一缕清淡的茉莉香。


    男人眉梢微动,冷冽的眉角柔和了些许,“先进来。”


    桑晚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还未反应过来,听得常渊开口,立时回过神,跑到常渊身后。


    几个孩子吓傻了似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自来横行霸道的邱二这样哀声哭嚎,忘了逃跑。


    眼见着桑晚要跑回家,邱二从剧痛中回过神来,破口骂道:“你他娘的给老子松开!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敢这样对我——啊!”


    狠话没有半点震慑的作用,反倒让常渊厌烦地扯平了唇角,眉头蹙起。


    “野狗狂吠,没得惹人厌烦。”


    邱二骂了几句,实在骂不动了,哭得涕泗横流,浑身疼得抽搐。


    他尝试过反击,奈何身子瘫软在地上沾了满身泥灰,另一只手压根抬不起来,稍有动作,便会被那眼盲的小白脸不知按下何处,手臂的筋骨好似断裂,痛到他连声讨饶。


    “松开、松开些,”邱二倒吸几口冷气,大口大口呼吸着,“这位郎君何方神圣,小的错了、知道错了。”


    声音泛着虚,桑晚从未见他这样好言好语讨饶的模样。


    常渊分毫未动,只是微微往桑晚的方向偏移几分,历来自诩“行走江湖”的邱二瞬时看了个明白,不顾哭得满脸鼻涕,嚎开了道:“桑妹妹,桑娘子!好心的桑菩萨——求娘子发发话,叫这位好郎君给手松开,饶哥哥一命……”


    常渊微偏过头,显然是留神着她的动静,桑晚思量片刻,摇头沉声道:“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邱二她知道,人是地痞无赖,脑子却不清醒。他能想出败坏她名声的法子,但这样快便散了银钱寻来几个小孩围着她家唱歌——俨然是更恶毒的心肠!


    她娘身子不好受不得气,邻里之间谁不知晓,这是要将她家逼上绝路!


    “是、是……”


    邱二贼心不死,见常渊未曾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想奋力甩开,谁知甫一动弹,刚要起身,膝骨便被人从后一踢,直直对着桑晚跪了下去。


    不过一瞬,桑晚甚至没注意到从常渊是何时动的手,便已然见他神色自若,高高在上地蔑视着狼狈不已的邱二。


    “老实些,”常渊声音不大,轻飘飘地落入每个人的耳尖,“或许还能少吃些苦头。”


    “哎哟——是、是张家的人,张郎君的小厮,”邱二哭出声来,此生同人打过架,却从未有过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刻,“我只是听命,收了钱办事而已啊——”


    “其他人呢?”


    桑晚气得发抖,“还有没有其他对付我的法子?你的狐朋狗友们还在背地算计着什么?”


    “没了、真的没了!”


    邱二的膝骨剧痛,跪在有着碎石,被夏日晒得干裂的泥地上,“我收了钱,不想同他们分,才一个人来……真的没了!”


    桑晚气顺了些,轻哼一声,“就该让你们狠狠吃些苦头。”


    她示意常渊松手,不欲再同这样的渣滓纠缠,谁知常渊刚松手,便又居高临下地按住了邱二的肩。


    硬生生按得他跪地,再次不能动弹。


    邱二已经不记得自己哀嚎了多久,只听常渊道:“桑娘子会些医术,或许能为你疗伤。”


    桑晚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她才不会为这样的人……


    “所以,”常渊的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却让人在这六月夏日里觉得浑身冰凉,“同桑娘子请罪,求她为你治伤。”


    桑晚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方向。


    背篓里的草药还有着泥土气息,周边的小孩吓得不敢动弹,邱二浑身狼狈,显然快要吓尿了的模样。日头高了几分,她感受到自己的额角溢出了点点细汗。


    她眨了眨眼,看着常渊按在邱二肩上的指节。


    因着用力,指腹边缘有些发白,因着方才钳制过邱二,虎口处带着摩擦后的微红,看得出其实力远远不止今日表现出来的这些。


    “桑娘子,求你……桑娘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小的不该,小的不对,惹了姑奶奶……”


    邱二战战兢兢,只怕自己再有一句不对,便又是不知何处会被常渊不动声色地按住,传来刺骨之痛。


    “菩萨娘子原谅小的,我再也、再也不……”


    邱二胡言乱语起来,痛得两眼发昏了,直到常渊松开手,一声闷响,浑身抽痛的邱二倒在地上,抱头嚎哭。


    “是我记错了。”


    常渊忽地开口:“桑娘子只会医人,不会医兽。还是另请高明吧。”


    邱二“啊”地一声,见他犹如见了厉鬼,拼着浑身剧痛咬牙站起,一口气跑了老远。


    隐约能听见他又放了什么狠话,但桑晚无心气恼,只是站在原地,瞧着拍了拍手,像是触碰了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的常渊。


    目光落在他脸颊的同时,常渊好似感受到什么一般抬起头,对上了她的面容。


    他分明看不到,可桑晚却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抓住背篓的手微微用力,让自己定住心神。


    “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桑晚听见他这么问。


    起初还作怪的几个孩子瞧见邱二被收拾得毫无招架之力,听他这么一句,只当要大祸临头。


    那个为首的大孩子强撑着胆子,将自己和伙伴们的钱都搜刮给了他,两股战战,“就、就这么些……”


    常渊没要钱,只是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点了那孩子几个穴位,那孩子当即哭出了声认错,几个孩子哭作一团,吓得发抖。


    “我点了你的穴位,一日之内必亡,”常渊冷声开口,“今日之内,告诉你的爹娘,让他们带着你来同桑娘子赔罪。”


    哭声渐止,“解穴需得三两猪肉、半斤黄酒,米面各一袋。否则,明日此时便会气血逆行,暴毙而亡。”


    常渊拂袖而返,“今日之内,莫要忘了。”


    他转身,知晓桑晚一直立于原地,经过她身旁,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手,触及了她的衣袖。


    “回去罢。”


    几个孩子早已哭着跑远,桑晚回过神来,袖中的指尖轻颤,正好触到了探向她的指尖。


    指尖相触,好似寒雪与烈阳的交接,温热的指尖一触即离,仍旧烫得她心颤。


    “……多谢你。”


    常渊脚步轻顿,略略颔首,“桑娘子不必多礼,娘子待某有救命之恩,此等小事不足挂齿。桑娘子还是早些回去……令堂应当在等你。”


    他面色一沉,瞥了六子一眼,沉声问:“是你给晚晚说陈颂知是江州人?”


    六子一愣,不明所以,脚下迈着步子随萧衍之一路走到桌前。


    又见他拉开椅子双腿大敞地坐在了阿毛旁边,转头问:“那便是你说的?”


    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面面相觑一瞬,稍年长的阿毛更有眼力见地忙端来一碗粥递给萧衍之:“将军,我们未曾给晚姑娘说过陈军医是江州人呀。”


    六子见状连连点头附和:“是啊将军,我们没说过这个啊,我们只说你的事问陈军医自是最清楚的,哪有说他是否是江州人,而且陈军医不是江州人啊。”


    话音一落,六子只觉自己瞬间遭到两道视线射来。


    阿毛惊愣看着他,也不知人家晚姑娘好不好意思叫萧衍之知晓她私下打探他,这事就被他口无遮拦给说了出来。


    而萧衍之则是疑惑又审视,默了一瞬,很快问:“我的什么事?”


    六子无措地挠了挠脑袋,看看萧衍之又看看阿毛,一时间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嘴快说漏了。


    阿毛微微叹息一瞬,但想了想还是把话接了过来:“将军,人家晚姑娘对你这般上心,你真是一点也不解风情,莫不是误会她了?”


    萧衍之眉心微蹙,他不知自己误会她什么了,反倒是一晚上被她骗了好几次。


    但这些并不重要,他在意的是:“她到底问什么了?”


    话都说到这了,六子索性拉开椅子在萧衍之身边坐下,开口道:“晚姑娘想知道将军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可我和阿毛都说不上来,所以想着这事大抵只有陈军医知晓,便向晚姑娘这么提了一嘴。”


    阿毛点头:“昨日将军你前去镇上一走大半日,晚姑娘一直魂不守舍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晚姑娘的心思,将军你就真的不为所动吗?”


    萧衍之心有惊愣,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为何要有所动”,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他或许还真难做到“不为所动”。


    魂不守舍。


    萧衍之在唇边将这个词碾磨一遍,脑海里无法真切想象出晚晚这副模样,却觉得自己此时似乎有些贴合这个词。


    她昨日去找陈颂知,竟是想打听有关他的事吗?


    这个解释似乎十分合理,上次晚晚便直白问过他,他无措之下对此避而不答。


    还以为这事就这么带过去了,没曾想她竟是还惦记着。


    思绪间,阿毛还在继续道:“说来也巧,我们正说着这个,将军你和陈军医就到客栈了,你是没瞧着晚姑娘那心急模样,连陈军医人影都没见着呢,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她才站在客栈门前看出了神,没能开得了口,夜里便又去了一趟。


    六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将军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啊,晚姑娘多漂亮呀,不嫌你岁数比她大那么多,还如此死心塌地,这都没法让铁树开花吗?”


    啪——


    “啊!”


    萧衍之一巴掌拍在六子后脑勺上,引得他一声痛呼,阿毛在一旁幸灾乐祸笑得开怀。


    “闲得没事做,就去给马喂草。”


    “客栈不是有人喂吗,我怎么离了军营还得喂草啊。”


    真相大白,萧衍之面上郁色一扫而空,打了六子一巴掌,连带着唇角也有了笑意:“那你就去扫马粪,给人客栈老板做点事,说不定还给我们少些住宿费。”


    六子好生委屈,揉着后脑勺嘴里嘀咕着:“将军你这么有钱,还节省这点住宿费,真是苦了我了。”


    萧衍之唇角笑意微顿,眼前六子已转身认命往马厩去了。


    有钱。


    他的确有钱。


    不论是现下家中所有的,亦或是大部分还存于朝廷还未领取的奖赏,他无疑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存在。


    只是钱财于他并非十足在意的东西,不然他也不会放着那么多奖赏不兑取,仍旧留在朝廷中。


    但是,晚晚喜欢钱。


    小姑娘每每因着钱财而两眼放光的样子赫然浮现于萧衍之脑海中。


    所以,晚晚喜欢的是他的钱?


    萧衍之微眯了下眼眸,视线一转,二楼的楼梯口赫然出现一道娇小纤细的身影。


    晚晚探着头往一楼大厅一看,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人群中尤为显眼的男人。


    她顿时眼眸一亮,提着裙摆含着笑就快步朝着萧衍之的方向而来。


    “早啊,闻将军,昨夜睡得可好?”


    少女初醒,额头碎发还带着洗漱后的微微湿濡,一双杏眸灿亮澄澈,水润的肌肤白里透红,像是春日里刚盛开的娇花,美不胜收。


    萧衍之心头一跳,动嘴的一瞬才发觉自己方才竟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开口的声音转而化作无法抑制地一声轻咳。


    他不自然地别过头顺手给晚晚端了碗粥,面色有些僵硬:“吃饭,吃完赶路了。”


    说罢,他蹭的一下起了身,高大的身形压着晚晚坐下后小巧一只,令她即使仰头也看不见他耳后诡异迅速蔓上的一抹红热。


    不待晚晚开口,便迅速转身朝着客栈外走了去。


    晚晚迷茫地眨了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发现她昨日给他的药膏不是专门为他买的了吗。


    可那也是五两银子啊,她自己才用了两次而已。


    这男人,可真难琢磨,怎一点也不如前世大方了。


    东陵婧又恢复了一惯温柔的面孔,垂眸看着地面,似是回忆。


    “太后暗中把他赐予我,可惜那样一张脸,还是太监身子,配不上林郎的声音,我就慢慢折磨他,想让他一点点死。”


    “有日醉酒,我在地牢发疯,说了许多,他为求保命,便道出皇家辛秘,陛下若觉得有用,我回去就不杀他,若无用,最后我难逃一死,他亦得死。”


    桑晚眼中复杂,萧衍之已起杀意。


    他的确想让康明死,是因为康明几乎贯穿了他从稚子到现在的所有时段


    太后罚他鞭子,其中不乏有康明动手的时候。


    现在告诉他,康明是先帝的人,于萧衍之而言,无疑又是心口上的一刀。


    太后对他再如何不好,终究抵不过他的父皇。


    是先帝,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桑晚暗暗握住萧衍之的手,被他反手圈住,力气之大,还在轻颤。


    片刻后抬眸,对东凌婧说:“知道这么多,你就不怕,朕先杀了你?”


    第 86 章   第 86 章


    “万寿节和年关将至,东夷使臣已经入宫,我现在是制衡三方的唯一棋子,短时间内,陛下不会杀我。”


    东陵婧也只有在这种关键节点,才能趁机提条件。


    萧衍之哼笑:“世子妃当真胆识过人,敢同朕讲这些。”


    桑晚隐隐揪心,萧衍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若惹急了帝王,还真有可能杀了东陵婧。


    “赌赢了,尚有一线生机,若赌不赢,横竖都是死,不过搏命一场罢了。”


    她语气平静,仿佛那个要死的人不是她一样。


    隆隆雷声响彻夜空,听得人心惊。


    背后的石头坚硬冰凉,将腰硌得生疼。


    雨珠打落在她身上,菜篮里的蔬果散落一地,沾上了混杂着雨水的污泥,比她身上那些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摔了一跤摔傻了,坐在地上愣了许久,看着快速红肿起来的脚腕和带血的掌心出神。


    原本只想趁着还未雨,将田里那些蔬果摘下,还可以拿去同姐妹们分享。


    毕竟是她婚前最后一个乞巧节,明年的这个时候,恐怕就不能同她们一道玩耍、喝果酒了。


    她自家酿的果酒味道甚美,村中娘子们都爱饮上几口,这次她专程带上一坛,同她们好好饮上一场。


    谁知就是这酒惹了祸。


    东西多了便显忙乱,她一手提着不轻的酒坛,一手拎着蔬果,田野小路碎石多,一时不察,整个人便翻进了田里。


    她觉得自己铁定晕了有一刻钟。


    或许也没有,但她确实神思恍惚,脚腕上的疼痛直冲脑门,掌心满是血痕,应当划伤了不少。


    酒坛摔破,似乎还有何处被碎片划破了。一时却没什么精力去检查自己,光是右脚的脚腕,便够她疼到头脑发白,眼冒金星。


    缓了好一阵子,桑晚试着站起,可不过动弹一下,便痛弯了腰,再也没了尝试的勇气。


    面上胀得滚烫,她无助地看着自己所倒下的地方——周围有不矮的作物遮挡,天色又晚,务农的村民早就归家,更何况,瞧着天色隐隐是要下雨。


    她尝试呼唤几声,果真不曾有任何回应,倒是蝉鸣蛙叫从未停歇,像是应和着她的呼喊。


    香甜的果酒气与泥土气息混合在一起,即将来临的夏雨也弥漫着闷热的气息,桑晚疼出了满头的汗,再后来,便是从天而降的雨水打落在身,冰凉刺骨的了。


    桑晚打了个寒战。


    雨越下越大,有时觉得豆大的雨珠几乎要将自己整个砸碎,有时又觉得是要将自己淹没,无边的黑暗与潮闷包裹着自己,无处解脱,无处可逃。


    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某个深夜,也是这样的暴雨,茂密山林中,马车疾驰。


    马蹄声不绝,孩童尖利刺耳的哭声惊走栖息的飞鸟。


    不曾带走的玩具、珠花,怀着孩子仍旧安抚着爆哭不止女儿的妇人,还有马车外那淋着大雨,浑身湿透也不敢停歇半刻的男人。


    马鞭一次次落下,打得马儿嘶鸣也不敢停止。


    马车颠簸,震得车内二人俱都头晕恶心,五六岁的女童嚎哭,嗓子都要哭哑。


    然后——落日坠过山头,染红了半边霞云。


    “哗啦——”


    常渊将水倒进水缸,动作熟练,瞧不出半点眼盲的样子。


    他眼盲,心却不盲,自醒来后不知前尘,倒也未曾纠结。能下榻行走后,便由桑晚带着在院中走了一走。


    不过一回,便都知晓了布局,从未出过差错。偶有磕绊,也极快便调整好了方向,不似那等骤然失去光明的人,有个慌乱适应的时期。


    提着木桶,身着布衣,倒有了几分农户模样,可那挺拔清俊的身姿又时刻彰显着他与那些寻常农户的差别。


    确实赏心悦目,可惜她无意欣赏,白瞎了这样一副好身段。


    桑晚别过视线,坐在小椅上继续熬药。


    罐子里的汤药咕噜噜冒着热气,苦意弥漫了整个屋子,浸透着每一寸肌肤。


    她拨了拨炭火,蒲扇轻轻摇着。


    “桑娘子。”


    清润的声音响起,唤回了桑晚的神志。


    常渊打完水倒没走,而是又舀了些水倒入锅中。柴火不知何时燃了起来,锅中的水已经烧热,冒着小泡。


    看他这架势,桑晚微微一愣。


    “你要洗碗?”


    男人微不可察地一顿,淡色的唇轻抿,骨节分明的长指扶上灶边,低低应声:“嗯。”


    桑晚看了看他的眼睛,无神的眸子看不清神情,却能看出他这架势不似做伪。半挑眉眼,将洗碗用的瓜瓤和胰子递与他。


    玉白的、瘦削而修长的指节触碰到带着油污的水中,染上了尘俗。墨眉微蹙,但不过一瞬,宽大的掌便拿起了水中的碗,摸索着清洗。


    水声渐起,桑晚瞧着他生疏,却很快就上了手的模样,倒也没再多言。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小扇轻摇,水声轻荡。


    “方才……”男人放下碗,碗底触碰到灶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明明很不开心,为什么不说出来?”


    桑晚顿了顿。


    炭火烧得旺,她坐在小炉边,好似声音都被蒸得闷热:“刘家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她爹早亡,在村中家里没个男人,多少都会受人欺侮。是刘叔站出来,一把杀猪刀立在门口,让那些混子不敢再来蹲守。


    “桐花待我亲近,偶尔失了分寸也没有坏心,”桑晚放下小扇,“蔡婶……嘴快,应当也不是故意的。”


    阿娘晕倒,她自然心焦气恼,可又能如何。


    对着蔡婶桐花这样的人,她连最后一点气都发不出来,整日的憋闷与燥热最终都压在心底,沉甸甸地无处解脱。


    常渊的手在水中清洗着,因看不见,洗得格外细致,摩挲过碗碟的每一寸角落。


    “所以便要独自一人,将所有的委屈往下咽?”


    音色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语气偏冷,不像是在关切,倒像是真情实意的不理解——


    以旁观者的姿态,来评判她的所为。


    高高在上,疏离又凉薄。


    心里隐有不虞,面上却习惯地摆出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桑晚将炭火拿出几块,小火熬煮,语气听不出喜怒:“说出来又能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只会让事情更糟。”


    不过也糟不过现在了,忽地有种苦中作乐的姿态。


    “你应该也都听到了吧。”


    她头也不抬,瞧着黑乎乎的药汁,盖上了盖子。


    常渊没有否认。习武之人耳力好,蔡氏嗓门又大,下午的对话他听得真切。


    可听着桑晚这样的语气,蓦地没直接肯定,只是道:“无意听到几句,倒也不知详情。”


    桑晚抬头看他,夕阳的淡金色铺天盖地从门窗洒落在男人身上。发丝染上晖光,不染纤尘的外表同手上不可避免的油污出现在一人之身,莫名显出几分狼狈来。


    她无奈笑笑,想来常渊这般不凡的郎君,在家中也是千宠万爱长大的,沦落到如今眼盲身残,还要帮一农女洗碗的境地,倒也是可叹。


    “那你是怎么想的?”她随口问,许是方才的想法无形中拉近了心中的距离,就连方才因着他淡漠的语气而产生的不虞也烟消云散,“这样的事若你遇上了,会如何是好?”


    常渊放下手中的活计,略略侧脸“看”向她。


    他没了从前的记忆,到此处后也未听说过张家,先是问:“那张家在朝中可有人为官?”


    桑晚轻笑,“你这口气像是在办案。”


    她正了神色,敛起笑意,“朝中不清楚,我们这等小地方出个县官便不错了,哪里清楚朝堂上的事。但常听张家炫耀同雁城徐家走得极近,说是同徐家那位家主有过命的交情,此中虚实难辨,只是张家近年来确实生意愈发好了。”


    见常渊面露不解,料想他应当也不知晓徐家,轻叹一声。


    就不该同他说,什么都不记得了,能知晓什么。


    “徐家是徐州首富,常有戏称:徐州的徐是徐家的徐。不过久在乡野,多年未曾回过雁城,没什么见识,旁的也都不清楚了。”


    常渊听到那个“回”字,眉梢轻扬,倒没多言。


    “既然如此,报官便是。”


    桑晚摇头,半晌才想起他瞧不见,低头笑自己多余。


    “哪有那么简单,官老爷怎会管这样的事,”她声音低落,“况且,要以何种名头报官?强抢民女?”


    “张家郎君不过是命人送了些东西来,同这也差得太远了,没人会管的。”


    猛虎帮众人又本就是流氓地痞,若说他们是得了张家的令才来扰她的,没有真凭实据,谁会相信?


    她也不是没想过报官,只是平头百姓,如何与那财大气粗的家族抗衡。


    常渊皱眉,“官员食君之禄,本就有义务维持治下百姓安居。听你所言,张家蛮横绝非一日,为何无人管制?”


    桑晚没有回答,药罐中咕噜噜的冒泡声不绝,她端起药罐,将药汁倒入碗中。


    瓷碗装入了滚烫的药汁,她抬起头,瞧着日光渐渐从男人身上下移,那橘黄的光线逐渐黯淡,又消失隐没在黑暗中。


    他面色不变,只怕心中当真是这样想。


    桑晚忍不住笑了声,短促地收起,“此前竟不知你竟然……这般天真。”


    能清楚瞧见那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条利落,喉头轻滚了滚,到底是没说出什么反驳她的话,继续埋头做他的事。


    气氛又沉寂下来,好像两人不曾开过口。


    药熬好了。


    桑晚放下药罐准备起身,方要站起,却不想一阵晕眩,眼前漆黑。


    厨房的景象在眼前疯狂旋转,她下意识扶住灶台,却扶了个空。小凳在地面滑过发出刺耳的声因,掩盖住了她仓促间发出的一阵闷哼。


    坐在矮凳上许久,站起头晕常有,不过一瞬她便反应过来——只要不碰倒药,摔一跤也没有大碍。


    她紧闭上双眼,感受着身体极速地下坠。


    布料摩擦的声响传入耳中,预料之中的摔倒并未发生,反而跌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带着微苦的汤药味与微涩的草木香气,微软的身躯得到了依靠。


    宽阔温暖的大掌在她即将跌倒的瞬间扶住了她的腰背,带着些水的潮气,在她的身后留下点点水渍。


    常渊在听见她起身的时候就察觉了不对,她身形摇晃,甚至发出了低声轻哼。


    在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习武之人练惯了的身子先一步侧身接住了她。却又因着眼盲辨不清位置,另一只手虚虚滑过皓腕、掌心,抓住了带着热意的指尖。


    在充满着药草苦意的厨房,那股挥之不去,淡而又轻的茉莉香气又一次缠绕了上来,像是藤蔓盘旋而上,在他的心头轻飘飘地挠了一下,又倏而收走,了无痕迹。


    掌心的指尖隐有仓惶,轻轻抽动。女子还未回过神来,不见方才轻笑的调侃姿态,也不见从前无奈之下的温和坚韧,她只是最真实地、原原本本地将自己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惯性使然,桑晚的手抚在了他的臂膀,牢牢攀附着,在失力无所依靠的瞬间,他是唯一的依凭。


    胸腔极速起伏,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她借着力稍稍起身,站直了身子。


    “……多谢。”


    脸蓦地有些烧,怕是中了暑热,桑晚指尖微颤,端起了药碗,未有多言便出了门。


    她觉得自己应该会记住今日。


    记住这个,即使隔了几层衣衫,也依旧烫得惊人的宽大掌心。


    指尖的水渍隐没在发烫的药碗边,腰背上的热意却停留在身后,夏日几层薄薄的衣衫随着动作在后腰轻磨,有些发痒。


    桑晚定了定神,甩掉所有无关的想法,进了卧房。


    桐花早已不见了身影,她有所预料,只见阿娘孤身一人躺在榻上,面色不算安宁,眉头紧皱,许是梦境中还有着惶然。


    瞧着这般情景,桑晚心都皱了起来,一口口将汤药喂下,守在榻边睡了一夜。


    桑晚瑟缩起来,将自己在暴雨里缩成小小一团。


    头埋在膝盖处,任暴雨倾盆打在她身,衣衫早已湿透沾满污泥,冰凉地贴在身上。


    父母宠爱的她自也懒散过,如桐花一般,父母珍之爱之,不舍得在家做一点重活。父亲从未鞭打着让她学习医术,不过是耳濡目染之下,常在一旁将她带着看诊,时间长了慢慢也就会一些。


    可她确实也不曾学到精髓,学了点皮毛,不会正骨。


    她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有没有断。


    但是真的很疼。


    桑晚身子微微发颤,这样黑的夜晚,这样冷的雨夜,加上脚伤,一幕幕都让她回到十年前那一个漆黑的山林中。处处都有能吞人的猛兽,要将他们一家四口一网打尽。


    神思惶惶,只怕无人会来寻她。阿娘身弱,常渊眼盲,桐花大大咧咧估计不会放在心上,只能盼着明日一早来务农的村民将她送回——但愿她还能清醒到那时候。


    另一条腿的膝盖也发痛发胀,桑晚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雨声掩盖了周围所有的声响,她恍惚中,似乎听得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桑晚、”男声有些熟悉,“桑晚?”


    她不记得是谁的声音了,隔着重重雨幕,整个人的魂魄都要飘走。


    “桑晚——”


    少有人连名带姓地叫她。


    桑晚一个激灵,微微抬首。


    黑沉的夜色之中,一个身影披着不顶用的雨披,眼熟的雨伞轻探着前方的路。


    人影黑漆漆地掩藏在夜幕中,直到那蒙上了双眼的布帛展露于前,桑晚颤了颤眼睫,抱着腿的手垂落下来。


    此处的声响不曾逃过男人的耳朵,似是时时凝着神,不曾有半点分心。他转过头,试探开口:“桑晚?”


    他没叫过几次她的名字。


    偶有几次,桑晚也不曾留意,这会儿听他一声声唤着,竟忘了应答,耳根随着心尖一道发颤,随风摇晃。


    “……我在这里。”


    许久不曾出声,她喉咙干涩地发疼。张了口舔舔唇角的水痕,几乎尝不出雨水是什么味道,又咸又苦,像是眼泪。


    她哭了吗?


    桑晚呆呆抬起手,擦了擦脸。


    水痕越积越多,根本擦不干净。她胡乱抹着脸上的水痕,污泥与掌心血痕一道沾上了脸,掌心火辣辣地痛。


    不过瞬息,那道颀长的身影便到了跟前,带着略苦的药草气,还有被雨淋湿了的潮意,潮她涌来。


    伞撑开,将二人装进了另一个世界。


    “……桑晚,”男人的声音比她的还沙哑些许,略显疲惫,“我终于找到你了。”


    不知这话何处戳到了桑晚脆弱敏感的神思,她抬眸看向他,泪珠就这么从眼眶滚落了下来,滑过脸庞。


    男人缓缓蹲下,与她齐平。


    他看不到她的。


    桑晚深吸口气,带着些浓重的鼻音:“你怎么……”


    话音止在他冰凉的指腹贴上脸颊时。


    带着些薄茧、并不那么柔软的拇指贴在她的眼下,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感知她究竟……有没有流泪。


    指腹轻轻拭去满面的水痕。


    “我来晚了,抱歉。”


    常渊低声开口。


    桑晚有些说不出话来。常渊带着雨披,仍旧一身湿透,面上的布帛同发丝一道粘连在面上,未免显得有些狼狈。


    夜色之间,玉白的面庞淡色的唇格外显眼。


    她轻颤着眼瞳:“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可以沾水!”


    常渊不接话,反倒开口问她:“你伤了何处?”


    桑晚看着他惨白的面容,料想这会儿他俩脸色定然相差不了多少,一时不曾开口。


    “桑晚,”常渊柔和了声音,一手探向她的指尖,“我看不到,你伤了何处,得告诉我。”


    “……脚腕扭到了,摔了一跤,”桑晚顿了顿,一直以来都是她关切着别人,鲜少听过这样的话语:“也有可能断了。”


    喉头不由自主地哽咽一瞬,“我不知道,我好像,我不太清楚……”


    寒风一吹,她的唇瓣都打着颤,声音细细地抖。


    常渊听出了她的冷,不再耽搁,取下身上的雨披为她披上,随后背过身,再次蹲下。


    “上来吧。”


    “你的伤……”


    “再拖下去,咱们怕是都要残了,”常渊声音温和,话语却不容拒绝,“你的腿不能耽搁,先回去。”


    桑晚咬着牙趴到他背上。


    身躯相贴,二人都有些不自在。但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常渊略试了试便站起身,桑晚撑着伞,稳稳当当地被背了起来。


    常渊道:“你给我指路吧。”


    桑晚沉默点点头,靠在宽阔有力的背脊,撑起雨伞阻挡着风雨。


    倒还真有些彼此扶持的模样,她胡乱想到。


    “左边一点,”她开口,“右前方有石头。”


    她声音低落:“我似乎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男人微微侧目,“日后注意就好了。”


    “嗯。”


    “冷吗?”


    “嗯。”


    “是不是很疼?”


    “……嗯。”


    桑晚靠在他背上,听他缓缓问着,泪水滴落,顺着脖颈滑进了男人的衣领。


    常渊背着她,第二次感受到了眼泪和雨水的区别。


    第一次是方才,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并不君子地触碰了她的脸颊。


    眼泪是温热的、滚烫的,烫得他浑身战栗,却又在下一瞬变得冰凉刺骨。


    “怎么一直哭。”


    他心下一叹,不知如何安慰,“一会儿便回去了。”


    “好。”


    桑晚一手撑着伞,一手扶在他的肩膀,闷闷应声。


    雨不停歇,男人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在满是泥垢的田野小路上。


    她不知他是怎么找来的。明明有伞有雨披却也湿透了身子,衣摆上俱是污泥。自从将他捡回来后,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狼狈。


    不过也没有她更狼狈了。


    “常渊,”桑晚趴在他背上,感受着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我要是瘸了、跛了脚怎么办?”


    “不会的。”


    常渊说:“去找孙大夫,他不是医术很好么。”


    “……你不知道。”


    桑晚侧过脸,泪水顺着另一侧脸颊滑下,“你没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便是跛了腿,也无妨,”常渊停下一瞬,让她辨认着方向,“我眼盲,你跛足,我们正好相配。”


    “我想的是……我就算真跛了腿,或是今夜就这样丧了命。”


    “……也是我活该,”她声音染上些疲倦,“或许也是报应。”


    早该来的。


    也难怪萧衍之上位仅一年,就有能力将大权握在手中,姚家接连遭受重创。


    背后恐怕少不了先帝的布局。


    “承儿已经治好,用不了多久,这江山还是哀家的。”


    姚淑兰眼底猩红,“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康明缓缓摇了摇头:“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奴才活到这把年纪,已然死而无憾了。”


    康明,慧明。


    一个入宫做了太监,一个去法华寺做了高僧。


    他与慧明,总归还有一人活着,能看到姚家的结局,这就够了。


    “那就在地下好生看着吧。”


    太后冷笑着吩咐:“康明背主忘恩,凌迟处死。”


    第 87 章   第 87 章


    康明自知没有好下场,也不反抗,被拖下去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说自己没有愧对先帝。


    东陵婧轻碰了碰姚淑兰还在发颤的手背:“娘娘莫气。”


    太后雍容华贵的脸上,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姿。


    她转头,视线一点点攀上佩兰。


    佩兰心中一跳,当即跪在姚淑兰面前。


    “奴婢在府邸就侍奉娘娘左右了,绝无二心。”


    太后捏起佩兰的下巴,她们两个已不再年轻,可姚淑兰总能在佩兰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们本也是天真无邪的少女,随着那年入宫为妃,一切都变了。


    哥哥?


    萧衍之进到茅房里后脑海中还在思索这个突兀的称呼。


    直到他再从茅房出来时,方才院子里的另一个男人已经没了踪影,只剩晚晚抱着茶壶坐在石凳上,像是在等他。


    一见萧衍之出来,晚晚忙起身走去,怀里抱着的茶壶把微微晃动着,就如同她略带忐忑的心情。


    但她自是不会提起此事,只道:“你看起来好多了,你需要的药材我也都买回来了,进屋去清点一下吧。”


    屋内。午间下了雨,夏日阵雨停得快,噼里啪啦砸下一阵雨点子便静了下来。


    晌午没过多久,桑家小院便迎来了不速之客。


    邱二领着三两小弟,耀武扬威地闯进了未关院门的小院,一脚踢翻了放于门边的木椅。


    桑晚正和桐花在院中晾着衣裳,听见响动张望过来,好一个大惊失色,面露慌张。


    “你家那小白脸呢?”邱二先发制人:“有种出来跟咱兄弟几个斗斗。”


    桑晚脸霎时白了,惊慌道:“他、他这会儿不在,往桐花家去了。你们可别寻他……”


    邱二最乐得看娘子们慌乱,又听得那不知何处学了怪功夫的男人不在,心中气焰更胜,叉腰没好气道:“那你寻我作甚,可是想好了要从了哥哥?”


    桑晚看了看桐花,道:“我是要寻邱二哥哥,有要事相商。”


    邱二被这声哥哥叫得浑身舒畅。


    且不说容貌,便是那一身不同于一般农女的身段气度,还有那声儿,就足够让他念念不忘,但桑家女不识相,一而再再而三不顺他意。认识多年,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桑晚这样好声好气说话。


    “要事相商,什么要事,且说来听听。”


    邱二示意兄弟将椅子扶起,自个儿大刀阔斧坐下,好一个“商议”的模样。


    桑晚上前几步,一副女儿家的娇弱情态:“早先让桐花妹妹帮着寻你,便是想同你们说,我已同常渊……便是前几日你也见过的郎君议定了亲事,不日便会成婚。”


    “你——”


    邱二眉目一横,正想骂她不识相,瞧见她泫然欲泣的泪眼,没得又将话咽了回去。


    桐花附和:“是呀是呀。”


    “往后,便同张家郎君没缘分了,”桑晚擦了擦眼角,“寻来邱二哥哥便是想将张家的东西送回去。就当我不识好歹,辜负了张家郎君的赏识。”


    邱二没好气道:“你既知道赏识,那还不快快就范。张家郎君心善,定然会原谅你一时的不懂事,速速同那不知合何处来的野男人断了便罢!”


    “这自然是不成的……”


    桑晚柔声道:“若往常倒还罢了。如今你们都知晓我家中有一男子,未出阁的女儿家养了个没名没分的郎君,这要说出去,定然会被张郎君厌弃。可张家郎君是谁,那可是咱们安平县,乃至徐州都鼎鼎有名的郎君,这样的富贵哪我这等低微农女可以妄想的?”


    邱二听她长篇大论,脑袋胀鼓鼓地难受。


    桑晚仍在继续:“我粗鄙低微,能得张家郎君一眼青睐已是福气。自知不堪怎可相配?可若说要同张家郎君相配,谁又能比得上京城来的县主娘子?”


    她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邱二张了张口,听得她说什么“县主娘子”,愣了愣神。


    他日常在乡野游荡,自然消息灵通,知晓如今安平县县丞府中住着位尊贵的县主娘子,但并不知其详情,他对女儿家家的事不感兴趣,一直不曾打探。


    “这位县主娘子……说来真是让人自惭形秽,人家可是什么郡王的千金。家财万贯不提,其容貌出尘更不必说,上回去城里经过县主娘子的车架,光是那坐在车前的女使,都不知比我们这种乡间的强了多少倍。”


    桐花安慰:“桑晚姐,咱们也不差……”


    桑晚低垂眉眼摇头:“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往常还好,可那日见了县主娘子的威仪,才知道咱们是有多低微。如何配得上张家郎君?”


    “这么说也是,”桐花脸上皱成一团,“可叹人家县主娘子也非凡人。说是早年间有郎君示好,竟直接拒绝,扬言此生嫁人不求富贵不求家世,只求一真心之人,否则宁愿老死家中也不嫁人。”


    “当真难得,当真不俗啊……”


    桑晚轻叹。


    邱二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又转,上下打量桑晚几眼,“……还算识相。”


    晚晚把买给萧衍之的药材一一摆放在桌上供他查看,手里正拿着纸笔一行一行记录着:“二两,三两,这个一两,还有一些其他的,加起来一共是八两银子,我都记上了,你确认一下,没问题吧?”


    实则,所有东西加起来才不到二两银子。


    若不是因着眼下自己对于萧衍之只是个陌生人,晚晚兴许会胆大地开更高的价。


    晚晚记录完后却发现萧衍之并没有回答她,她抬头向他看去,他也并没有在查看药材。


    她心里霎时有些许慌乱,莫不是此时的萧衍之并不似前世那般慷慨。


    可是区区八两银子,实在不像是萧衍之会计较的小钱。


    对上晚晚微变的神色,萧衍之直白问道:“方才为何那样唤我?”


    晚晚一愣,想起自己迫于无奈下的一声“哥哥”。


    前世晚晚也这样唤过萧衍之,在那夜实在受不住他猛烈撞击下,她求饶着讨好着,嫣唇吻在他滚动的喉结上,灼热的呼吸扑洒颈间,支离破碎地唤着:“哥哥,受不住了,求你……”


    仅此一次,晚晚因这声“哥哥”遭了更大的苦果,似腾上高空,又似沉入海底。


    颠簸一夜,失控一夜,自那之后她是再也不敢如此唤他了,即使不是在榻上。


    可方才她可不是这个意思。


    见萧衍之执着于这个问题,晚晚脑中思绪飞转一瞬,只得半真半假回答他:“抱歉,没有提前征得你的同意,但刚才情况也比较突然,我实在别无它法,只得如此了。”


    萧衍之意外地挑了挑眉,继续问:“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其实……”晚晚话语一顿,抬眸直勾勾地看着萧衍之,一双湛亮的眸子清澈又真诚,找不到半点唬人的假意,她一字一句道,“其实,我是个寡妇。”


    一声低磁的轻笑勾得人耳根发痒。


    萧衍之笑得肆意,唇角上扬,连带着眼尾都蔓上了戏谑的意味,对晚晚无比真诚的解释感到荒唐。


    小姑娘瞧着分明就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别说是寡妇,甚至都还未成过婚,也不知她将来丈夫若是知晓,还未将人娶过门时就已被妻子咒死是什么心情。


    但晚晚并不在意萧衍之明显的不相信,仍旧沉着冷静地继续解释道:“丈夫离世后我一人来此独住多有不便,也怕山下的村民说闲话,所以向方才那位大哥谎称你是我的兄长,他既是知晓我家中还有别的亲人,便不会出去胡乱传了。”


    萧衍之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利用我?”


    晚晚眨眨眼,一点不觉慌乱:“我救了你,你帮帮我啊。”


    萧衍之险些又被气笑,头一次被人利用,还利用得如此理直气壮。


    但晚晚是寡妇的事显然为假,独住在此却是为真。


    萧衍之并无兴趣去探究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为何独住在此,终是将注意力转移回了桌上摆放的药材上。


    他的伤势拖不得,也的确因晚晚的相救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进行祛毒治疗,否则这只腿待回营后才开始处理,怕是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小姑娘除了有点黑心,倒是帮了他大忙,这点利用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正想着,晚晚彻底放下纸笔起身道:“你饿了吗,我准备去做饭,给你加副碗筷,不收你钱,就当是报答你了。”


    萧衍之又想笑了。


    敢情她这意思是,若是他没被她利用,她还打算一个人吃饭不管他死活,亦或是还需要付饭钱。


    萧衍之视线落到那张刚被晚晚更新记录过的欠条上,只见床榻过夜费那一行后面一个正字从一笔变成了两笔,这是将他今夜的费用又加了上去。


    不过也是,连住个茅草屋也得收费五百文一晚,她家的饭她怎可能给他白吃。


    晚晚离开屋中后,萧衍之本是要查看药材,视线却流连在那娟秀小字上来来回回好半晌。


    最终再次看回债主名那一栏,漂亮的小字写着晚晚二字,他耳边不由再次回响起了那一声带着烟南柔调的“哥哥”。


    不像是在唤兄长,更像是在唤……


    “闻公子,可否来搭把手?”


    正想着,门前探出一个脑袋来,耳边回响的嗓音和真实传来的重合在了一起。


    萧衍之转头看去,见晚晚鼻尖渗着细汗,脸颊红扑扑的。


    这回倒是不唤哥哥,规规矩矩地唤着闻公子。


    “干什么?”


    晚晚一路带着行走不太方便的萧衍之来到厨房,指了指灶台上的那口大锅:“这锅许久未用过了,我本是想烧开热水烫过一次能干净些,但这口锅太大了,里面的水太烫,我端不起来。”


    说这话时,晚晚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前世,她和萧衍之算得上是相敬如宾,除了床榻上的火热,平日里因着萧衍之的冷硬几乎说不上几句话,不会有进一步的交谈,她也鲜少向他提要求,即使只是顺手帮个小忙。


    或许是觉着今生这段萍水相逢的缘分后再不会和他有交集,亦或是觉得如今的萧衍之不似前世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晚晚方才在厨房犹豫了一瞬,便大着胆子前去求助于他。


    萧衍之面色不详地在氤氲雾气中静静看了那口大锅片刻,而后没有出声,径直上前一把端起了装满滚烫沸水的大锅。


    晚晚下意识要惊呼,拿在手里隔热的帕子都还未来得及递出去,便见萧衍之已经手臂曲起肌肉贲张,那口大锅在他手上就像是没什么重量似的,轻而易举就被他移动到了一旁的水池前。


    哗啦水声想起,不算宽敞的厨房内瞬间被热气笼罩,眼前视线模糊不清,更有热意流窜在周身。


    晚晚下意识朝旁边移动了半步想要在热气中喘气。


    可刚一张嘴,手臂上赫然一道被拉扯的力道,以及手臂被一只大掌紧握包裹的触感。


    她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高挺身影。


    “小心点,锅烫。”见她出声,掌柜的笑笑:“可是有喜欢的?”


    桑晚上前几步,目光紧紧盯着那玉镯。


    倒也不算打眼,没有那等精巧的花样,却胜在大气又不缺秀婉,通体润泽,极通透的碧色,既不会显得稚嫩,也不会太过老气。


    “这镯子……”她下意识想让掌柜的拿出来瞧瞧,却止住了声音。


    “娘子有眼光,这只是小店新到的,今日刚摆出来,还没被人试过呢,”掌柜的笑意漾在眼中,“一瞧便是好货,价格嘛,自然也高些。”


    她看了看桑晚桐花几人的装扮,料想应是山中村里的农户,笑意虽不收,语气却淡了几分。


    “若是喜欢这样的镯子,这边还有几只新到的,也不错。”


    桑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倒也有些品相甚好,只是瞧过了那一只最好的,便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步子轻移,到了柜前细细打量着,选了几只出来试过,仍旧有些兴致缺缺。


    “有没有喜欢的?”


    手腕上的玉镯冰凉,桑晚取下交于掌柜放好,听常渊开口,在她身侧轻问。


    桑晚摇摇头,“没有。”


    她目光仍不可控地落在那只一开始就让她心动的玉镯上,半晌不曾开口,轻轻叹气。


    只怕不便宜,连价格都不需要问。


    常渊静了一瞬,道:“若是喜欢,何不买下?”


    他不知桑晚是看到了怎样的款式,只听她语气中隐隐带有的失落,便知晓她定然是很喜欢。


    还从未听她用过这样的语气。


    自然是太贵了,不是喜欢能负担的起的。就算买得起,为了一个镯子耗尽家财,也不值当。


    话未说完,那掌柜的忽然双眼一亮,当即开口。


    “我见娘子真心喜欢,何不戴上试试?”


    桑晚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咬了咬唇,“罢了。”


    “试试而已,”掌柜出乎意料地热情,目光转向她身后,常渊的身畔,“郎君腰间挂的,可是岫岩玉?”


    常渊微怔,触及腰间挂着的玉佩。


    他从剧痛中醒来时,身上不过一套衣衫,一把浸满了血迹的剑,然后,便是腰间挂着的玉佩。


    桑晚已被掌柜的拉到柜前,亲眼瞧着那玉镯,掌柜的语气亲热,赞道:“娘子生得白,手腕细,最适合带这种颜色的镯子,配什么衣裳都好。”


    桐花听得声音也凑过来瞧,见那玉镯缓缓套上桑晚少有配饰的皓腕,连连道:“好看的呀,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镯子。可惜我娘说我没个定性,不让我戴这种易碎的。”


    桑晚垂眸,看着腕间碧色的镯,转了转手腕。指尖轻抚其上,敛眸不语。


    手指纤长白皙,肌肤细腻,腕间泛着血管的淡紫淡蓝,通透的碧色衬于其上,甚是相配。尺寸正正好,竟像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戴上了便不舍得取下。


    掌柜的眼光何等毒辣,见她思衬,趁热打铁道:“要说这镯子,虽是好货,倒也不算贵。同这位郎君身上的玉佩……相差仿佛罢了。”


    热气散去些许,眼前逐渐能够看清。


    晚晚惊吓未定地瞪大眼,只见萧衍之只一手提着倒空热水的大锅,另一只手还攥着她的手臂。


    她愣在原地,一方面是为方才险些撞上热烫的锅,另一方面则是惊叹萧衍之有力的臂膀实在有些好用。


    若是她,别说是单手,就是两手提起空的大锅也得费好些劲。


    留不住的热气很快在厨房内彻底消散,只留下些许浓热的气息,令萧衍之额头也布上细汗。


    他视线在厨房内扫了一周,而后抬手就轻而易举够到了处于墙壁高处的通风窗户,一把推开,转头问:“还有吗?”


    晚晚突然想起前世自己和萧衍之成婚后,偶尔有需要一点帮助时,却并不能向自己的丈夫开口。


    他或是不在府上,或是一个人沉闷地将自己关在书房内。


    若是那时的萧衍之并未遭受落败的重创,腿脚也没有被伤疾夺去正常行走的能力,他们是否能够相处得更亲密些呢。


    但晚晚很快又想到,或许没有那些,他们也无法真正做一对和谐的夫妻。


    萧衍之心中另有他人,若是他未有落败不再伤残,应是会大胆地去追求那位他记挂多年的女子吧,自然也不会和她成婚了。


    突然,晚晚眼前视线一暗,一抬头才见方才还站在窗边的萧衍之不知何时上前两步走到了她面前。


    萧衍之高大,晚晚只堪堪到他胸膛的位置,加之他肩膀宽阔,就这么站在晚晚面前,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似的,连带着阴影都浓重了许多。


    晚晚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多谢你,你回屋休息吧,一会饭做好了叫你。”


    萧衍之缓步离开,走出厨房时听见身后乒乒乓乓的响声,脚下步子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去。


    院子角落四四方方的小厨房里,身材娇小的少女用发簪将一头乌黑长发簪起,像是一个刚成婚的年轻妻子,红着小脸在灶台前忙碌,漂亮又温柔,明艳且烟火气十足。


    这一幕让萧衍之觉得美好平凡却又很是陌生,忍不住生出本不该有的好奇。


    他突然有些想知道,她为何独自一人住在此处。


    在他离开后,她端不起的锅够不着的窗她要如何独自解决。


    “如何?”


    契蒙挺了挺胸膛,将衣衫绷得很紧,可见肌肉结实。


    再加上契蒙长相本就壮硕凶蛮,东陵逸与其相比,更像文弱书生。


    桑晚头疼不已,那两名商贩已经吓傻跪下,连连请罪,以为得罪了大人物。


    安顺收到桑晚眼神,过去将那两人扶起,恰好萧梓轩三两步过来,气氛僵持不下。


    谁曾想,萧梓轩过来不言其他,看见桑芸心先傻乐。


    契蒙露出一个怜悯的眼神。


    “在我们部落,看上的女子驮在马背上游走相告,再回去就是自己的了,哪像你们,私底下见个面和要命似的,这在你们中原,好像叫什么私相授受?”


    桑芸心当即面色一黑,扭过头去,不再看萧梓轩。


    萧梓轩愣了愣,轻咳几声:“这就是王子不对了,风俗习惯不同而已,北狄的行迹放在中原,那可是强抢民女,要下大狱的。”


    第 88 章   第 88 章


    契蒙剑眉竖起,雄厚的声音十分冷冽。


    “即便风俗不同,安王也不用把下大狱挂在嘴边,看不起北狄人,还发帖请我们来朝贺作甚?这难道就是晋国的待客之道!”


    北狄王子三言两语,便给萧梓轩安了这样大的一顶高帽。


    安王急着反驳:“哪有这层意思,王子勿要乱说,以免影响两国邦交的友谊!”


    “友谊?”契蒙心有不服,“我看是早就不顺眼吧。”


    萧衍之住处,翟蓝在身前喋喋不休的说着今日上山的发现。


    但说了好半天,也不见大人有个回音。


    抬起头看着大人小声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萧衍之薄唇微抿,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一抹红痕。


    她好像很生气,从下山后就再没跟他说过话。说着,那双清亮的桃花眸又隐约泛起水雾,怯生生的看着他。


    萧衍之紧紧抿着唇,想起方才的那个拥抱,面色波动,眼神却慢慢冷却下来。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桑晚使出的那些拙劣的手法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还是放纵了。


    半晌,萧衍之这才冷冷开口道:“公主若是不想一人,可以多唤些侍女作陪,在下还有要事,恕不能陪同。”


    桑晚有些愣愣的站在原地,欢喜雀跃的神态变得低沉来下来。


    方才他还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就突然转变了态度。


    萧衍之看着面前女子再次暗淡下去的目光,周身气息也变得低迷下去。


    翟蓝站在大人身后,有些唏嘘,他家大人跟公主搂搂抱抱之后,又弃之如屣,真是渣男!


    眼带谴责的看了他家大人一眼,随后同情的看向公主。


    萧衍之说完这话后,却迟迟没有动身离开,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桑晚,视线落在她葱白的指尖上,心中生出一丝浮躁。


    桑晚低着头,面上哀伤,心中却在琢磨怎样才能缠上萧衍之。


    又在心中对比了昨日与方才的行为,从方才萧衍之的神色来看,他也没有对她生出反感之心,反而还维护了她,所以问题出在哪儿了?


    低垂的视线在四周乱转,突然停留在萧衍之修长的手指上。


    等等,心中一个荒诞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


    难道是今日给的甜头太少了,越想桑晚便越觉得有道理。


    昨日她一时上头与萧衍之有了肌肤之亲,但今日不过是抱了抱,男人都是贪多的人。


    昨日尝了这么大的甜头,今日这些肯定满足不了他,所以他方才见她再没别的动作,态度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想到此处,桑晚不免有些羞恼,这人面上端着一副清冷如仙的模样,现如今瞧来也与普通男子别无二致。


    一时间,桑晚心中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


    还不等她想出办法来与他再次亲近,萧衍之便已抬步离开了。


    桑晚看着那人挺离去的背影,本想追上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姑娘。”


    萧衍之虽抬步离去,但脑海里总浮现方才桑晚眼睫垂泪的模样,不免有些心乱。翟蓝跟在身后,见走了些距离了这才说道:“大人,您这前脚才抱了公主,后脚就提脚走人是不是有些过于无情了,还有昨日……”


    话还未说完,萧衍之突然停下脚步,冷声道:“看来你挺在乎公主的,不如你别在我身边当差了,去公主身边做个贴身侍卫。”


    话落,翟蓝立刻闭嘴不再言语,但走了一段路后,又忍不住说道:“大人,主要是属下觉得公主太可怜了,好歹也是长公主结果还遭到寺里僧人这般议论。”


    “公主才恢复神智不久,乍然听见这些估计伤心坏了,大人方才又这样对公主。”


    萧衍之脚下的步伐有些停顿,随后又说道:“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去公主身边当差。”


    另一边,桑晚看向出声处,余白戴着一顶锥帽,白衣胜雪的站在墙角处。


    晃眼一看,桑晚还以为是萧衍之去而复返。江森青颇有些遗憾的将纸张放回到他桌上,微叹一声道:“不如再等等,或许还有转机也不一定。”


    萧衍之轻点桌面的指尖微顿,闻言抬起头道:“转机已经出现了。”


    看着纸张上陈列的一条条罪状与人命,拿起朱笔在右下角的人命处画了个圈。


    青三还是站在门口一步也不退,小小的一只手力量却不小,桑晚使出全身的劲也未能敌过她。


    最后只能使出自己的身份道:“你是来侍候我的,你得听我的知不知道,你不听小心我把你送回萧府。”


    这句话青三倒是没怎么思考,很快便回答出来了,“大人说过了,殿下无理的要求可以不听,我的武功很高,就算公主送我回了萧府,我也可以自己找过来。”


    萧衍之,萧衍之,好个萧衍之!


    怪不得当初那么容易就松口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送来的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只听萧衍之话的傀儡、木偶!


    哪里是来侍候她的,分明是来监视她的才是。


    门外的余白说了好一通话,却不见屋内有人回话,轻叩房门道:“棠棠,可是困了?”


    桑晚出不去,又不能硬来,毕竟这青三的武功确实有一手,咬牙说道:“是有些困倦了。”


    “那棠棠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等到再不听见余白的脚步声,桑晚这才没好气的对着青三道:“人都走了,你满意了,你现在也走!”


    说完桑晚便扭头朝着内室走去,坐在梳妆镜前开始擦拭面脂。


    而本应该退下的青三不仅没退下,反而抱着一床被子走进来道:“我是来侍奉公主殿下的,需要为公主守夜。”


    说完也不征求桑晚的同意便将怀中的被褥铺在地上,开始打地铺。


    青三的这举动也是真的让桑晚气笑了,这是连睡觉都不放过她呀。


    不愧是萧衍之身边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犟。


    萧府,准备行囊的萧衍之忽的咳了几声,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荷包,上面也不知绣的是什么。


    只听见一声微弱的鸟鸣声,布防在四周的黑衣人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他们好似很了解这座客栈,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打开了长公主的房门。


    抬眼看见躺在床榻上昏睡的女子,一把将其抱起快速逃离了现场。


    守在客栈外的黑一见行动如此顺利,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想到太子的命令也顾不得许多,带着手下的人便离开了此处。


    “主人,殿下已经被劫走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是否需要将这件事告诉周国?”


    执掌黑棋的人闻言,圆润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摆手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这位太子就是太重感情了,如此不顾全大局,那就让我们来帮太子殿下收收尾吧。”


    萧衍之比桑晚更清楚是为何,也懂了前几日蒋启说的是何意思了。


    “许是这几日天冷,寒气入体所以才会如此,先生觉得呢?”


    萧衍之心中明镜,面上却还是一副淡然做派道:“臣不是大夫,诊断不出病因,公主好生休息才是。”


    说完便掀开车帘走出了车门。


    因着来葵水没有精神,回京路途也整日窝在马车上几乎不怎么下地走动。


    但因为着也没少“麻烦”萧衍之,也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什么,萧衍之倒是对她格外有耐心。


    今日便该到京了,清荷一大早便给她装扮了起来,说是会有礼部官员接应。


    晃晃荡荡的马车停了,车门外传来官员的问安。


    到了。


    眼眸闪了闪,随后靠近余白道:“郎君怎会出现在此处?”


    就连走的时候都冷冷的。只见萧衍之面色清冷,对地上的两人看也不看,开口道:“你们若是自己去,尚还能安稳离去,若是再耽搁下去,那便不能保证了。”


    “先生,你怎么在此处?”桑晚看见萧衍之着实有些惊讶。


    又看向瘫坐在地上,瞳孔灰败的两个小沙弥,,有些疑惑,这两人是怎得惹到萧衍之生气了。


    她可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先生是因为她而惩罚这两人,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地上的小沙弥见她出现,眼里闪过一丝希望,说不定求求这公主他们能避免被赶出寺内。


    只是才要张口,翟蓝便抢先开口道:“参见公主殿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二人冲撞了我家大人,正说着让这二人还俗下山出呢。”


    桑晚点点头,“那快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待到翟蓝带着两个沙弥走远后,桑晚渐渐回过味来,萧衍之是谁,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自刎了都能面不改色的继续向前走。


    这两个小沙弥怎么冲撞到了萧衍之,才会让萧衍之将他们赶下山去?


    想到此处,桑晚眼眸微转,突然退后了一大步,委屈的细声道:“先生还是离我远一些比较好,方才我听见那两人说我从出生时便被断定是……”


    萧衍之没想到她会听见,又见她往后退了一步,唇角微抿。


    以往她见着他,不是千方百计的想凑近,就是有千百个小动作。


    今日不过是听见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便开始疏远他,往日也不见她如此。


    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眉间微蹙道:“子虚乌有的事情何需理会。”


    桑晚垂下的唇角微勾了一瞬,抬起头来看着他道:“那两人也许说的没错,先生此次与我一同出行,就被我拖累,差点命丧贼人之手,若是先生未曾与我同行,也许就不会遇见这件事,更不会有后面一连串的事情发生。”


    萧衍之没想到对方竟真的将那两个沙弥说的话记入心中了,平日也不见这么听话。


    向前一步,语气少见的带着几分安抚道:“当时遭遇的贼人并不是朝公主去的,公主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后面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是公主的错。”


    桑晚轻抬眼眸,眼眶里凝结着一层水雾,微微上挑的眼尾也有些泛红,怯怯的说道:“真的吗,先生?”


    “自然。”


    桑晚听见此话,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只是眼眶里的泪水还在不停的打转,轻眨睫羽的瞬间便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


    萧衍之伸手想从袖中拿出锦帕递给对方。


    突然,桑晚扑进他怀中,玉臂环绕在萧衍之的腰间。


    清甜的海棠香扑面而来,柔若软玉的女子身躯便落入他怀中。


    桑晚虽面上伤心,实则将头埋在他怀中闻着那股清苦的冷檀香,心中简直高兴的要开出花来。


    这时,扭送两个小沙弥下山的翟蓝恰巧回来,“大人,我已经将两人交给……”监寺处理了。


    也是,她那般娇气的人就连手上多了一个伤口都要注意半天,更何况被他捏出来的伤痕。


    桌前的翟蓝完全没有领会到自家大人的心思,又上前一步问道:“大人?”


    萧衍之闻声回神,像是才发现他在房间一般。


    这将孟涞吓得不轻,又喊:“王爷!哎呦,二姑娘是南国人,兴许会水啊!”


    侍卫紧随其后,跳进去三两个,在水中摸寻。


    湖边儿的商贩都跟着帮忙,拿出很长的竹竿向水面探去,敲碎了薄冰。


    东陵婧原本要带宁王上去的脚步,也转而走向湖边,眉头紧蹙。


    她是女子,自然明白什么最重要,落入水中衣服尽湿,身形外显,于女子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许是对桑晚感官不错,所以对桑芸心,连带着有几分优待,手已经解开披肩的系带。


    桑芸心被冰冷的湖水激的险些抽筋,但又凭着较好的水性,三两下褪下沾水后沉重的披肩。


    第 89 章   第 89 章


    这一声喊出去,东夷和北狄的使臣都愣了片刻,才走下最后一级阶梯,凑到跟前儿来。


    桑芸心裹着大氅还轻轻发颤,手中虽有桑晚塞进来的暖炉,作用却微乎其微。


    萧梓轩喘着气,声音很虚:“不救你,谁去应付本王的母妃。”


    桑芸心说着气话:“你若出事,我也不用去应付了!”


    “二姐姐!”


    桑晚连忙劝住,再怎么说,那也是晋国最受宠的王爷,周围都是天潢贵胄,权臣将领。


    不是,他才走没多久!怎么他家大人又跟公主搂搂抱抱了?


    他家大人也是,怎得这么不矜持。


    这还在外面呢,若是被旁人看见可怎么是好。


    萧衍之站立在原地,冷白的面上虽还保持着镇静,但雪白的耳垂却悄然染上了一丝绯色。


    桑晚抬头便看见,心中一喜,原来他当真吃这套。翟蓝站在身后听着,闻言,心中一颤,脑海里瞬间想起这位国师的丰功伟绩。


    这位要是回京了,只怕京中的天又要变了。


    余白浅笑不语,良久,才开口说道:“难道萧大人此次来,就没有奉圣意要将我带回京中吗?”


    萧衍之长眉微挑,“国师大人云游四海,为民祈福,找不到国师大人的踪迹又谈何带回。”


    余白倒是没想到萧衍之会说出这个答案,轻笑一声。


    “萧大人不愧是三元,短短三年就在官场上有如此成就,想必令尊一定很开心吧。”


    说话的人轻描淡写,身侧坐着的人也风轻云淡。


    只有身后的翟蓝听见这话,不自觉的握紧来手中的佩剑。


    萧衍之拿起茶钳从茶罐中取出茶叶,放入煮沸的雪水中。


    清冽的雪水瞬间席卷了落下的茶叶,在水中沉浮游荡,很快便散发出茶香。


    “国师还是这么喜欢说笑,就是不知道国师回来有没有去前任主持牌下祭拜。”说完,萧衍之仿佛才想起来,“抱歉,我忘了,国师好像早被前任主持逐出师门了。”


    “一时失言,还望国师勿怪。”


    余白捏着茶盏的手捏紧了一瞬,神情的失控仅一瞬间,很快便又敛了起来。


    雪水中放入的茶叶早已过了火候,清香的茶香开始慢慢变得涩苦。


    萧衍之仿佛这时才发现雪水中煮过时辰的茶叶,面带可惜的说道:“这么好的雪水浪费了。”


    余白站起身道:“萧大人觉得雪水可惜,在下倒是觉得可惜了这上好的茶叶。”


    “那看来,我与国师聊不到一处,便不打扰国师雅兴了。”


    话毕,萧衍之便起身离开。


    余白坐在亭中,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萧衍之,眼眸微动,撩开手腕上的衣袖。


    一道丑陋曲折的疤痕便显露出来,如蛆附骨的留在手腕上上。


    “萧衍之,可惜了。”


    下一秒,亭中再无一人,红炉上沸腾的茶水也消失不见。


    只有地上留有一地的碎瓷和再无清香的茶叶。


    萧衍之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翟蓝才凑上前道:“大人,国师出现在这儿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可要属下将他……”


    走在前方的萧衍之闻言转过身来,漆眸微垂,“不需要,他如今既然出现在这儿,想必是想借这个机会回京,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着想着,玉臂便抱得更紧了。她这几日想了想,流言四起,其中有一部分很重要的因素便是天象,但天象普通人又是一知半解,所以找一个在这方面极具威望的人来说将她身上的流言开脱一二,便会事半功倍。


    她仔细看过这几日的天象,就在今晚,会有异象出现,到时候只需余白在朝堂上似是而非的说上几句,这流言便能不攻自破。


    这是目前为止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就是不知道余白会不会帮她这个忙了,毕竟在这种事情上作假,不知道他心里那关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桑晚有些不确定,柔荑攥着袖边的衣衫,有些紧张。


    倒是余白听见她的话,反而笑了笑道:“不用殿下说,臣也准备这么做。”


    “真的?!”桑晚有些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一双眼里全是冷沉的霜雪,像是高山上积年不化的霜雪。


    偏偏长得一副好容貌,让人一见便失了神。


    若是回到从前有人与她说,这如同千年峰上的谪仙会为了她而理智全失,她定然不信。


    毕竟,她与萧衍之初见时,她一心想着解药,而萧衍之不加掩饰的避嫌之色。


    谁又会想到呢。


    想到此处,桑晚忽然觉得她的掌心有些微微泛疼。


    当初为了更加接近萧衍之,她可真是使出了百般手段,结果却被萧衍之连打了好几个手心。


    这痛感让她至今都难以忘却。


    如今,这仇也不知是报了还是没报。


    但是想着她做的那些事,也算是报了吧。


    窗外忽然吹起了大风,直将外边的树枝吹得簌簌作响。


    连串的风声让人无端想起哀嚎声。


    外边应该是要下雨了,桑晚想着。


    她走的时候京中已经有半个月左右没有下雨了,虽然马上就要入冬了。


    雨水本就不多,但是久不降雨,难免这空中有些干燥。


    她感觉秋日里被风一吹,她的脸便像是被什么刀子刮了一层一样。


    有些刺疼,有时出门不过半日面上便有些干裂。


    若是下雨了,想必这吹起的秋风也会好些。


    至少不会将人的脸一吹就显得干燥罢。


    桑晚思绪混乱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当然。”


    余白见她脸上露出笑意,伸手将桌上的纸张递给桑晚道:“你的观星术都还是我教你的呢,本来我也准备利用今晚的异象来洗掉你身上的流言,殿下不必担心,等到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桑晚手里拿着余白想要为她破解流言的计划,一时间心中有些酸涩。


    捏着纸张的指尖有些蜷缩,眼带愧疚的看了余白一眼。


    桑晚招架不住这忽如其来的热意,急匆匆的想要往后退去。


    这时,萧衍之停留在她锁骨处的指尖调转了方向将她松开的衣襟拉起来整理妥当。


    眼神清冷的看向后退一步的她,言语中带着嘲弄,“臣已整理妥当,公主可还满意。”


    半晌,桑晚才迟钝的回过神,在她猛烈的心跳声中低下头,原来,他真的只是给她整理了衣襟。


    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往日那般冷冰冰的人,现如今还不是被她撩拨得换了副模样。


    想必昨日她做出那事后,他的反应比起现在只多不少。


    这般想着,桑晚忽然有些可惜当时自己没多留下看看他当时的反应。


    最后还是清荷看公主久久未起身,又看见翟蓝去而复返,这才微咳了一声。


    桑晚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毕竟若是现在逗弄狠了,他躲着不见她可就不好了。


    慢悠悠的从萧衍之身上起来,纤长的眼睫上还垂着几滴泪珠,似颤微颤。


    “先生,是学生失态了。”待到桑晚从昏暗中醒来时,只觉得嗓子一阵干渴,像是被火炙烤了一晚失去了所有水分。


    “水,清荷,我要喝水。”


    很快,唇边便递来一茶盏,只是动作似是有些不熟练,茶盏中的水撒漏了些许在她衣衫上。


    桑晚来不及思考这些,仰头便将唇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却因喝得太急呛住了,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桑晚这才发现不对来。


    这不是她住的院子,头顶的帷帐颜色不对,被衾也不对。


    “公主终于醒了。”


    身侧传来清冷的声音。


    昨夜的记忆瞬间纷沓而至,桑晚捏着被衾的指尖也捏紧了几分。


    僵直的转过头看向床边的萧衍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来面对他。


    唇角勉强勾出一抹笑意,装傻道:“先生,我怎么会在这儿?”


    萧衍之轻抬眼睑,漆黑的瞳仁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公主当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桑晚非常迅速的摇摇头,只要她打死不承认,萧衍之就奈何不了她。


    反正便宜占都占了,想到这儿,桑晚悄悄看了看对方的红唇。


    只见萧衍之下唇唇角处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浮于表面,看到这伤口,她脑海里不免又想起昨晚她做的事。


    可能是夜黑风高,所以她胆子都大了不少。


    桑晚自认为隐蔽的动作实则早就暴露了,萧衍之顺着她的视线知道她看的何处之后,面色更是低沉了几分。


    嘴里简直没一句实话。


    说着,柔荑却依旧握着萧衍之白色的衣袖不曾放下。


    翟蓝见大人与公主分开些许,这才走上前小声说道:“大人,都处理好了。”


    萧衍之抬手拂开了桑晚握住他衣襟的手,恢复了以往清冷的神色,淡淡开口说道:“公主殿下无需多想,今日天寒,公主还是早些回屋休息才是。”


    桑晚看着被轻轻推开的指尖,低垂下头道:“先生,我能不能跟你一起,我不想一个人。”


    说着,桑晚感到搭在肩头的下颚好似微微张开,还往前凑了凑。


    只得侧身,将勺子递去,喂进帝王口中。


    见萧衍之合上嘴,满眼含笑,勾起的唇角实在难放下,桑晚才反应过来,气呼呼地将勺子放回碗中。


    “陛下哄人愈发高明了,先是苦肉计让我心软,又极快的转移话题,日后我不得被您哄得团团转。”


    萧衍之抱着她肩头,向身后的软垫上栽去,桑晚重心不稳,躺进他怀里,还故意板着脸。


    帝王轻笑:“再气,朕可要亲你了。”


    桑晚不可置信,抬手捂着唇,嘟囔道:“陛下都是从哪学来这不着调的法子……”


    萧衍之笑声扬长,“亲你,还需要学吗?”


    见她又要害羞,帝王抱着她坐起身,“趁热吃,一会儿凉了。”


    “顺便问问,朕打算在万寿节,给梓轩和二姑娘赐婚,你觉得如何?”


    第 90 章   第 90 章


    帝王还从背后圈着她,将桑晚禁锢在案几和他身前的这一小方天地中。


    语调虽轻,但不难听出,这是萧衍之深思熟虑过后的事。


    桑晚将一小勺甜羹缓缓送入口中,唇齿微动,像在思考。


    上次谈及赐婚,还是阮太妃心急,见了桑芸心一面,便派人入宫请旨,自然被帝王压下。


    但这次……


    且不说阮太妃和桑芸心在秋狝时相处了半月,就连萧梓轩都成了林夫人府邸的常客。


    白日里,安王殿下在东湖舍身救人的事一出,京中难免暗暗散开。


    内室,桑晚将身前的伤痕上了药,冰凉的药膏一上,身前的灼烧感瞬间减轻了数倍。


    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坐在榻上,清荷坐在一旁,给她轻揉肩颈。


    桑晚垂头看着身前的伤,这位置有些不尴不尬,要是这般,这几日她都得在房中休息了。


    过了两日,桑晚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在房中待着这几日着实也待闷了。


    恰好听清荷说在后山有红梅开了,好看极了。


    想着闲着无聊,桑晚便带着清荷往后山走去。


    后山盛开的几株红梅,娇艳欲滴,还未走近便能闻见浮在空中的清香。


    走进一看,一簇簇红梅呈现在眼前,似窈窕少女低眉含羞,娇柔艳丽。


    身上水红色的衣衫也沾染上了这红梅香气。


    桑晚陶醉的深吸一口气,清浅的梅花香吸入肺腑,像是要将这几日来的沉闷都一扫而光。


    “公主若是喜欢,不如攀折几株带回房中,找个琉璃花樽养起来。”


    桑晚欢喜的点点头,跟清荷分开攀折。


    在后山玩闹了好一会儿,桑晚这才带着清荷走下山。


    萧衍之的住处距离后山很近,桑晚回房时必定会路过他的小院。


    站在身后的清荷看了看萧衍之院门,突然开口道:“公主,咱们今日攀折了这么多花,不如给萧大人也送一些,毕竟那日还是萧大人送公主回房的。”


    桑晚前行的脚步停了一瞬,看着面前开着的院门,心绪一转。


    面上的笑意突然变大了几分,转头对着清荷赞许的点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是该好好萧萧才是。”


    说完,拿着手上的红梅走进院里。桑晚蹲坐在床上,闻言有些怔怔。


    她身上的毒极为稀罕,不然也不会在御医的几番诊治下都未曾被发现,但如今却被萧衍之随手找来的大夫发现。


    但是好在,这大夫只看出她体内有毒,却判断不出这毒何时被种下的。


    倒是省去了她许多麻烦。


    瞄了一眼两人,低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这毒怎么来的,只是”,抬头悄悄看了眼萧衍之,继续说道:“但是我记得当时毒发的时候我只喝过先生桌上的一盏茶,别的就没有了。”


    大夫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到萧衍之身上,眸光中颇有几分谴责,似是没想到他竟是这等人。


    看见萧衍之还端坐在主位上,强压下脸上的怒意走到余白身边。


    萧衍之看着青海进来便知道礼物到了,挑眉看着青海道:“怎么?我送给贵府的礼物难道国师不喜欢?”


    余白知道青海的脾气,一般的事情不会让他失态,现如今却这般压抑不住神情,想必这礼物一定很让人惊喜了。


    “青海,发生何事了?”


    青海看了看萧衍之,强压下心中的愤恨道:“主人,没什么事。”


    萧衍之见礼物送到了,站起身道:“今日的话希望国师大人记得,不然下次就不知道这礼物会是什么了。”


    等到萧衍之带着翟蓝走远后,青海这才怀着恨意到说道:“主人,我们在京中最大的情报点被人捣毁,里面的人全都被抓走不知所踪!”


    余白闻言瞳孔微缩,戴在脸上的面具在此刻崩塌。桑晚回到府上,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身后的清荷抱着一大串东西跟在身后,全是今日公主逛街买的。


    但凡是公主多看一眼的东西,国师大人与大皇子便争相买了下来。


    清荷将这些东西都放在桌上,桑晚饶有兴致的一个个拆开来看。


    “公主,奴婢下去给您备水沐浴。”


    桑晚正拆得不亦乐乎,随意的点点头便没在理会。


    正拆到一半,忽然身后床塌间传来异动。指腹薄茧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萧衍之瞳孔微缩,心中掀起巨浪。


    浑身紧绷,好似过了很久,又好像又只过了一瞬。


    桑晚抬眸不见对方退缩,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柔荑顺着指尖就朝他腕间探去。


    宛如一条投机取巧的水蛇,三两下便剥开洁白的外壳,停在他腕间。


    桑晚将整个脸都放在他手上,他的手很大,盖住她的脸后还长出一截。


    萧衍之猛地回过神,将手抽回,动作迅速流畅,让桑晚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已经站了起来。


    “公主既然已经包扎好了,那公主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桑晚心里还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哪里舍得现在就走,软绵绵的趴在桌上道:“先生我手好疼,站不起来。”


    三个月后。


    前方斥候来报道:“报告将军,突厥人的马被引入荆棘林中,如今战力已被损失大半。”


    萧衍之站在沙盘旁,略点点头,此时另一队派去刺探周国的探子也在此时回禀道:“殿下,周国运来的粮草被我军劫持,蒋启神医给的药也已发挥作用,现如今周国军中已有动乱发生!”


    听见两边传来的线报,萧衍之本就冷隽的目光此刻更是一片寒凉,拿起身侧放置的利刃道:“时机已到,让老邓将军率人包围突厥,带头之人务必抓活的,剩下的人跟我前去敌国军营中走一遭!”


    “是!”


    长安,酒肆。 就在桑晚开口准备劝对方多用些时,萧衍之身侧来了一侍从,俯身在萧衍之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桑晚拆包裹的手一顿,狐疑的看向里间,悄悄的站起身往里走去。


    一双眼搜索的看向四周。


    直到听见一声细弱的“喵喵”声,这才放心的踏步走向前,边走边说道:“原来是饱饱呀,是不是今天出去没带你不高兴了呀?”


    只是还没走到榻边,便被人一把抱住禁锢在怀中。


    力道之大,砸的她鼻梁发酸。


    本就澄澈的双眸此刻更是泛起一层水雾。 王家,王世杰被挖了双眼后便被萧衍之派人光明正大的送到了府上。


    翟蓝见这王大人这才开口道:“我家大人今日路过巷口,听见有人喊救命,好心前去查看,不想竟是王公子躺在地上,哀嚎阵阵。”


    “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王公子的眼睛不知被何人挖去,我家大人立马便派小的将王公子送回。还请家主速请大夫为公子诊治,在下还有事在身便告辞了。”


    王夫人看见地上沾染血迹的儿子,又听见这事瞬间哭晕在地,抱着疼晕过去的王世杰哭喊不已。


    “儿呀,我的儿子!那个杀千刀的把我儿子弄成这样!”


    说着又扯住王大人的衣角哭求道:“官人,你可要为儿子做主呀,咱们家可就这一个独苗了!”


    王大人站在原地看着翟蓝离去的背景晦暗不明。


    闻到来人身上的冷檀香,桑晚猜都不必猜便知是谁。


    只是不知道今日他招呼都不打一声便闯她闺房做甚,这可不是他往日的作风。


    “先生这是做什么?一声不吭的来学生闺房是想吓死学生吗?”


    身后之人依旧不说话,只是锢在她腰间的手更紧了几分。


    她感觉气都要喘不过来了,深呼吸了一瞬,只是两人实在太近。


    月匈前的绵软,都要被对方挤成一片了。


    而他就像是一块铁板,硌得她不舒服。


    桑晚在他怀中挣扎动弹了几下,还没挣脱出来,便被对方暴力压制了下来。


    萧衍之将头轻放在她肩上,冷白的面容上泛着一丝红晕,鼻息洒落在她耳畔处,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桑晚感觉耳畔处像有人拿着尾羽在她耳边扫过,带来似有若无的痒意。


    “别动。”柯相声抱着一串葡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关在门外。


    愤恨的拿起手里的葡萄将其当作里面的人,一口一个,眼神凶狠,动作粗鲁,直到将一整串都吃完才甩手离去。


    翟蓝再回到屋中,只见大人方才写好的奏章被丢在一旁。


    洁白的宣纸背后好似有一大串墨点滴落在上面。


    “大人,可要去看望顾大人一番?”


    萧衍之手上的狼豪未停,冷然道:“顾侍郎自有人照料,研磨。”


    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几乎没有停顿的瞬间。


    桑晚还是第一次来萧衍之的院子,不免有些好奇,四处看了看。


    好似跟她的院子差不了多少,不,看起来比她的院子还要萧条一些才是。


    本来长得就够冷了,住的地方也这么冷冰冰的。抿了抿唇道:“清……先生,我今日前来确实有事想要问先生。”


    余白唇角的笑意不变,“殿下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吗?”


    桑晚沉吟了一瞬,才将自己这几日的思量和盘托出。


    倚在廊下的翟蓝听见脚步声,猛地睁开双眼,侧身向脚步声处寻去。


    手中的佩剑已然出鞘,转角碰上时,翟蓝手里的佩剑还未来得及收回。


    扬起的劲风将桑晚手上捧着的红梅摧残了个干净,娇嫩的花瓣飘落在地,方才还美艳无比的红梅,现如今只剩下一把光秃秃的花枝和嫩黄的花蕊还在枝头。


    翟蓝傻眼了,没想到来的人竟是公主,愣在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道:“公主,您怎么来了?”


    桑晚看着翟蓝还未收回的佩剑,剑身雪白,刀口锋利。


    翟蓝顺着公主视线望去,看见还未收回鞘中的剑,立刻回过神来,连忙将其收回鞘中。


    跪下请罪道:“臣不知公主到来,惊扰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瞧不见那雪白利刃,桑晚不免有些可惜,摆了摆手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见院外无人这才进来的。”


    “多萧公主宽恕。”


    她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平日里先生与翟蓝同进同出,今日怎么不见先生了。


    “先生呢?”


    翟蓝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道:“公主此来可是有事?”


    那自然是没有的,只是这几日也没看见先生,再不来看看,只怕先生都要忘了她了。


    “还没感萧前几日先生送我回房,今日恰巧得空所以来看看先生。”


    被遮掩的门房处,一块竹青色衣衫露了出来。


    桑晚看见那衣角,嘴边的话又打了个转道:“不过既然先生不在,那我也就先回去了。”


    话落,桑晚看着手上只余枝干的红梅,心生一计。


    抬头满脸笑意的看着翟蓝道:“翟护卫跟在先生身边辛苦了,这些时日也麻烦了翟护卫不少,恰巧今日我与侍女见一处梅花开得正好,要是不嫌弃,这花便送给翟护卫。”


    桑晚从清荷手中重新挑选了完好的红梅递给翟蓝,随后又将手中光秃秃的梅花枝也塞到他手中道:“就麻烦翟护卫将这花枝送给先生吧,这花没有了花瓣,带回去也不好看,就留给先生了,感萧先生当日的搭救之恩。”


    说完,就施施然的带着清荷走了。


    翟蓝看着手中光秃秃的花枝眉头紧皱,公主方才莫不是说反了?这花枝怎么送呀!


    而且还是因为这花枝没了花瓣带回去不好看才送给他家大人,翟蓝拿着这束花枝宛如拿着烫手山芋一般。


    一脸不解的转过身,看见大人站在他身后,猛地一个激灵,话语不经大脑思考便开口道:“大人,公主说这花枝没了花瓣不好看要送给大人。”


    曾几何时,她还是南国那个住在冷宫旁,不受宠的公主。


    而如今,眼前的晋国君王,会是未来伴她一生的夫君。


    场面话说完,众人落座。


    契蒙紧接着站起身,拍了拍手。


    大殿内走上几位北狄打扮的人,捧着贺礼,身后还跟了带着面纱的一位女子。


    身材姣好,轻纱蒙面,北狄女子的服饰并不保守,肩膀和细腰都隔着轻纱能看到白嫩的肤色。


    契蒙用北狄话说了一长串。


    身边的侍者点头,翻译道:“为祝晋国陛下寿辰,我们王子特备了北狄珍品奉上,另有圣女索尔丹,献给陛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