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陆忘寒看向照绮罗。


    狐狸精眼巴巴地看着他，往日跋扈凌厉的眼尾都下压，似有几分紧张又要强装漫不经心，竟流露出了几分可怜。


    陆忘寒扬唇。


    照绮罗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陆忘寒笑，他笑得很好看，分外得体，是那种，照绮罗曾经见过的，面对不放在心上的修士惯有的笑。


    照绮罗被他这样笑着看，顿觉恼怒，“陆忘寒。”


    大妖素来没有耐性，才伏低做小了一会，就要露出尖尖犬齿威胁。


    像只，炸了毛的小狗。


    陆忘寒温声说：“你很好。”


    照绮罗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得出陆忘寒的言下之意，大妖猩红的唇也翘起，语气却不悦，“这算什么回答？”


    陆忘寒望着这张鲜活艳丽的脸。


    照绮罗无疑是好的，至少狐妖尽得艳色，容颜举世罕见。


    哪怕陆忘寒见惯了美人，偶尔也会为照绮罗的美丽心旌摇曳，一瞬。


    但，可惜。


    陆忘寒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妖行事无忌，肆无忌惮又极其任性，偏偏在最该不以为意的情爱一事上颇有几分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意思。


    这样的性格太麻烦。


    太麻烦了……


    譬如当年的虞未，虞仙君高华冷傲，陆忘寒本以为情爱之于此人就如日出前叶片上的一滴露水，合该浅尝辄止，转瞬即逝。


    哪知后来竟闹到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是陆忘寒温柔地反问：“绮罗，你想要什么回答？”


    照绮罗扬眉，他想说当然是感激涕零说你亦喜欢我，说你和我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然而看眼前人端雅沉静的模样，他很清楚，哪怕陆忘寒在他的或撒娇或威胁下无奈地说出了他想听的答案。


    也不是真心。


    对方浅褐色的眼睛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面容。


    紧张的，焦急的，慌不择路的面容。


    照绮罗心中不快更甚。


    是那种自己独坠深渊，狼狈至极，而岸上人纤尘不染，漫不经心的不快。


    于是照绮罗伸手，一把扣住了陆忘寒的脖颈。


    颈骨太过脆弱，修士身体僵硬了一瞬，而后才放松。


    他在防备他。


    这个认知令照绮罗不由得冷笑了声。


    大妖垂首，与陆忘寒额贴着额。


    修士身上那股清苦的气息若有若无。


    又与他身上的腥甜气混合，古怪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他翘唇，“只要是忘寒说的，”狐狸精软声低语，如同诱惑，“我都喜欢。”


    陆忘寒温和地说：“那便好。”


    照绮罗拂袖而去。


    大妖身影瞬间消失在藏书阁，书架间狭窄的甬道瞬间涌入阳光。


    射入内室，亮光点点。


    陆忘寒用了个除尘咒，又将照绮罗随手塞进书架的书摆回原位。


    他轻轻叹了口气。


    修士天然温和的眼眸垂下，好生麻烦，他想，而且——照绮罗的伤为何还没好？


    恐怕只有狐狸精自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毫无疏漏之处。


    陆忘寒又叹了口气。


    ……


    此刻。


    妖物素白的指尖凝着团漆黑的烈焰，正炙烤着上方的明珠。


    灵珠迅速失水，变黑，只在转睫之间就化作齑粉，轻飘飘地散落在地上。


    又一颗明珠被妖力裹着漂浮到照绮罗面前。


    鹦鸟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暴殄天物，”他毕竟将照绮罗的藏书尽数背过一遍，文化水平比自己的主人强上太多，“暴殄天物！”


    照绮罗眼尾一乜。


    鹦鸟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您和陆大人吵嘴，何必拿这些死物撒气？”


    明珠啪地炸开。


    一点碎末掠过鹦鸟白皙的侧脸，他眼睛都瞪大了，双肩轻颤了下。


    照绮罗心平气和地问：“我生气了吗？”


    鹦鸟断然道：“您没生气，您……”


    还未说完就被照绮罗打断，他冷笑道：“不过相识数月，睡过几次而已，我难道会将他放在心上？让我为他动气，笑话！”


    鹦鸟：“……”


    那他面前气得面容扭曲，已经烧了几百颗明珠的人是谁？


    想必一定不姓照，名绮罗！


    鹦鸟腹诽，却小心翼翼开口道：“主人，陆大人是在意您的，若陆大人不在意您，您受伤后他大可离去，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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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处日日为您疗伤。”


    照绮罗闻言冷冷地笑出了声，哼道：“他哪里是在意我，他是无处可去！”


    鹦鸟听他语气不善，不敢再开口。


    见鹦鸟沉默，照绮罗反倒不满，“继续说。”


    鹦鸟无语。


    鹦鸟无语了片刻，觑着照绮罗的脸色，“陆大人毕竟是仙门中人，性格内敛，或许只是，只是一时羞赧，不知道如何回应主人。”


    原本瘫着的照绮罗霍然起身，艳丽面容几乎有点扭曲。


    他身上的妖气全不加掩饰，怒焰沸腾，狞丽至极。


    “不知如何回应？当年陆忘寒痴心虞未谁人不知？他岂是性格内敛之人？”


    陆忘寒的回应，无非，无非是不喜欢他，或者，不够喜欢他罢了！


    照绮罗尖牙咬得嘎吱作响。


    虞未算什么？


    虞未又有什么好？不过是长了张漂亮的脸，人像个冰块成了精，居然能让陆忘寒念念不忘那么多年！


    “他尚且能给虞未一个名分，”无数颗明珠被强悍的妖力裹挟而起，狐狸的眼睛红得渗人，“他却给我这些。”


    明珠在半空中轰然炸开。


    鬼火熊熊燃烧，一如他胸口中的妒意。


    “嫖资吗？！”


    鹦鸟被吓得化作原型，将小脑袋埋入翅膀中，不敢出丁点声响。


    照绮罗胸口激烈地起伏。


    他当然知道自己气得很没道理，是他爱慕陆忘寒上百年，而非反之。


    他与陆忘寒间的关系，就如同陆忘寒所说的，一夜春情，露水情缘。


    照绮罗满腹怒意一滞，胃里泛着酸意，阵阵上涌。


    他到底，和多少人说过这种话，才能这般轻描淡写。


    不远处的明镜倒映着他被怒火点燃，又分外，失魂落魄的脸。


    照绮罗偏头。


    余光倒影着他惶然若丧家之犬的面容。


    “啪！”


    镜面碎裂。


    余下，唯有死寂。


    鹦鸟颤颤地把脑袋从羽毛中抬起来。


    但见方才大妖躺着的地方只余几根雪白的狐狸毛。


    主人，主人去哪了？


    鹦鸟惊悚地想。


    莫不是，去找陆大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