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作品:《风雪无埃

    说完那些话,楼容川便离开了。


    应流扬一个人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四肢僵硬,他慢慢撑起身体,用最后一点灵力在方回轩和萧知言的尸身前诵了往生诀,一个人背着他们的尸体,带到空旷的地方焚烧。


    肩上的箭伤和手上的割伤钻心似的疼,隐隐从纱布里渗出血迹。


    他犹记得楼容川走前,捏着他的肩。


    他说:“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天发生了什么,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漆黑的烟窜上来的时候,应流扬心底忽然升起一点绝望。


    他做了十年的梦,如今碎得如此彻底。


    应流扬深知自己已经做不了这个宗主了。


    一切处理好的时候天光大亮,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应流扬咬着牙把嵌在肩膀里的箭头取出来,宗内医师那边人满为患,都是受了伤寻求治疗的弟子。


    看见应流扬来,都戒备地看着他。


    更有幸灾乐祸的,推搡出来一个人,故意道:“这不是你的夫君吗?少宗主夫人……”


    被推出来的是个五大三粗的魁梧男人,此刻正扭扭捏捏又站回去,道:“别胡说!”


    是陈棋山。


    一众人哄笑起来,开着二人的玩笑。


    纵然陈棋山极力否认,他们仍像是抓到什么把柄一样取笑他。


    应流扬当做没有听见,转身便离开了药屋。


    他是无埃剑宗的罪人。


    是落败的少宗主。


    现在整个无埃剑宗,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他身边。


    幸好原先自己住的房间里存了些草药,勉强包扎好伤口之后应流扬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和谢人间走。


    楼容川上无埃剑宗不仅是为了拿回他应得的一切,他还想知道自己拿了无埃令之后当日的真相。


    应流扬生魂残缺,他真的想不起来那日发生的事。


    可他又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他不想落得和萧知言一样的下场。


    迷迷糊糊睡到中午的时候,应流扬感觉床头有人在看他。


    他知道是谁。


    可他太累太困了,稍微睁了睁眼,看见那一红一黑的眼眸,又极累一般闭回去,他说:“你如果要住在这里,等我睡醒起来就走……我太累了……”


    说完,他又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猛然睁开了眼。


    面前站着的,是一袭流云道袍的楼容川。


    他本就生得艳丽,如今一身出尘不染的白衣,更衬得他那双眼瑰丽妖异。


    楼容川的灵蚕血衫早就被鲜血染透了,他不得不换上流云道袍。


    默了默,不知道是讨好,还是没有睡醒,应流扬说:“你穿流云道袍很好看。”


    似乎是没有料到应流扬会说这个,倒是楼容川先愣了愣。


    应流扬慢慢地闭上眼。


    他感觉到楼容川盯了他很久,最后竟也爬上了床。


    楼容川身上有散不尽的血腥味道,这股味道引着应流扬好像又回到昨晚。


    是死在他面前的温苍术。


    是那日殿外无条件跟着自己闯出去的弟子。


    是怎么也止不住血的方回轩。


    是七窍流血的萧知言。


    他们都是因他而死。


    他们都是因他而死……


    应流扬出了一身冷汗。


    ……


    再睁眼的时候,他听见一旁的楼容川幽幽道:“为什么有人说你成亲了?”


    似乎是没有睡,在应流扬睁眼的一瞬间,他就察觉到了。


    应流扬躺在温暖熟悉的床榻上,慢慢回了神,听见楼容川的话,他觉得可以顺便解释一下自己生魂残缺的缘故,于是道:“几个月前,我带着师弟他们去了一到夜晚就没有光亮的村庄。”


    应流扬简单概括了一下当时在碧梧村遇见的情况,以及和陈棋山阴差阳错的“成亲”。


    楼容川听后撇了撇嘴,一脸了然:“毂术,一听就是。”


    “是的。”应流扬展了眉,他道:“你们都很聪明。”


    “哦?”楼容川挑了挑眉,“我们?”


    应流扬不答,继续道:“后来破了毂术后,没想到村中间的树下住了一条很大的肉身蛇,我们一时不备进了它的肉塔,我偷学过引魂术,为了保命和布阵不得已用了,所以生魂受损,想不起来当天的事……”


    楼容川似乎注意力不在这里,听见应流扬吃瘪,便忍不住弯起唇角,然后看着应流扬,毫不客气道:“你也太蠢了吧。”


    楼容川喜怒不定,出言嘲讽时,看起来才有几分少年未脱的傲气。


    “是吧。”应流扬苦笑,他觉得他们好像真的在聊天一样,穿着流云道袍的楼容川没那么有攻击性,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师兄弟一样,挤在一处,聊着除魔时遇见的事,“在外除魔总会有些意外,你在乐安城不是也中了蛟毒?”


    楼容川本想抱怨楼弦给他种下三解三聚钉的事,话到嘴边转了转,又道:“我不曾修炼,中毒不是很正常?”


    应流扬颇为讶异:“所以你真的是几个月就到这个境界了?”


    “不然呢。”楼容川挑了挑眉,眉目间嚣张尽现。


    应流扬不疑有他,眼底浮现出由衷的赞叹,他说:“那你的确是天才。”


    其实楼容川不喜欢这个词。


    他总觉得这两个字好像磨灭了他所有的努力。


    他是因为应劫是天才,继承了他的洗心换骨身,所以才得到了这些。


    但不是的。


    他亦是被丢到尸山血海里用着自己不熟悉的手杀出来的。


    这也是他非要知道真相的原因。


    他不信楼弦所说,他不认为自己需要从谁的手上继承什么,他生来强悍。


    可是看着应流扬这样说的时候,心底某个执念微微动摇了一下。


    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让他有点烦躁。


    “如果……”应流扬慢慢地说:“如果我们是师兄弟就好了。”


    楼容川一愣。


    “你是少宗主,你和谢人间言袭从小长大,而我只是无埃剑宗的普通弟子……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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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容川是洗心换骨身,无埃剑宗不会因为应劫的出走而日薄西山,他有这个能力保护好宗门每一个弟子。


    “你知道作为普通弟子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应流扬茫然地看他。


    楼容川恶劣地开口:“你会被我玩烂。”


    “……”


    “可能那个谢人间也会加入进来,你最后变成我们的玩物。”


    “这是违反宗规的,要被处罚的。”应流扬皱眉,严肃道:“你若是少宗主,更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楼容川靠近他,“你这样严苛教养出来的修士,不也在乐安城没把持住?”


    “那是因为……”应流扬匆匆解释,却又猛地闭上了嘴。


    因为是你。


    “剑挑流水,碎如扬尘。”楼容川忽然有些出神,他喃喃道:“你说若是没有那些,我会不会也和你一样?”


    也许在心底某一处,他是向往那日乐安城中的应流扬的。


    “会。”应流扬毫不犹豫,“你会更耀眼,比现在更夺目。”


    楼容川低头,吻上了他。


    不是那种强制性的吻,而是很自然的吻,一切仿佛顺理成章,在楼容川吻上他的一瞬间,应流扬也顺从地接纳了他。


    明明昨日还是针锋相对的二人,今天却能如此温柔地吻在一起。


    如今尘埃落定,想明白某些事后应流扬反倒豁然起来。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


    他认输了,他放弃了。


    他们从不曾缠绵过。


    可明明最初见是那么灿烂。


    楼容川扣着他的肩。


    一时间应流扬也分不清到底是肩膀还是别处更痛。


    他听见楼容川说:“刚刚说的话,有一句我说错了。”


    “我不会和任何人分享你。”


    “就算是玩烂你,你也要烂在我手里。”


    这话让应流扬心惊不已。


    ……


    应流扬问他:“你不是合欢体吗?”


    “嗯?”楼容川此刻柔软的像一只被喂饱了的异瞳野兽。


    “我听说……同合欢体做这样的事,是会有进益的。”


    “你没感觉到吗?”楼容川低笑起来。


    “……”


    或许真的感觉到了。


    他的肩上的伤口竟然没有渗出一点血。


    ……


    楼容川懒洋洋压在他身上。


    两人的黑发披散,湿湿黏黏绕在一起。


    应流扬双眼迷蒙,仍是不太清醒的模样,他想了想,竟从袖中掏出一截红绳,绑在楼容川小指上。


    楼容川没有拒绝,反而伸开手任他去绑。


    小指指根处缠着一根细细的红线,像是线头。


    绑好了,应流扬看了许久,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倏地扯断。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总是自不量力的。”


    在乐安城是,在灵龟宝地是,在无埃剑宗也是。


    楼容川看着那截断掉落在地上的红绳,不满地皱了皱眉,心头一阵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