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少宗主……走吧。”


    应流扬愕然地低下头，发现怀中是满身鲜血的方回轩。


    他知道自己在天渊山，他清醒的知道这是梦境，但再看见已故的人，他还是觉得四肢僵硬，身体冷得无法支配自己的动作，连血液都要凝结成冰，看着方回轩的眼神都是麻木又茫然的。


    他已做不出其他表情。


    楼容川的话言犹在耳。


    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听见这句话，就像是复活过来一般，心脏猛烈地在胸腔里跳动，可寒意太过坚硬，每一下跳动，剖骨挖肉一般牵扯着心脏，连同肩上的伤口一起隐隐作痛起来。


    应流扬感觉呼吸都是痛的。


    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虚幻而真切的话语在耳畔不断传来，他的小指忽然被一根红绳牵扯起来，循着红绳看去，竟发现是楼容川牵拽着那根红绳，满脸嘲讽：“你知不知道，在我们穹域，给人红绳，是结亲的意思？”


    应流扬低头去看那根红绳，却发现那根红绳是湿润的，渗着鲜血，在他的指节处印上一圈又一圈的血痕，他下意识扯断那根绳，可那绳却好像长在手上一样，连着筋络，一扯便有更多的血渗了出来。


    他很用力地擦手上的血，可手上的血就像是那夜离开无埃剑宗时一样多。


    想到这里，应流扬心中愈发烦躁。


    “你说你从来不信无缘无故的喜欢，那我问你，楼容川呢？那楼容川算什么？”


    “你对他的喜欢难道就不是无缘无故？”


    听见谢人间的声音，应流扬猛地抬起头。


    他看见谢人间站在他的面前，曾经意气风发的红衣如今凄艳似血。


    “不是……”应流扬喃喃出声，却看见谢人间拂袖离去，他甚至来不及抓住那一抹红，就被猛地拉了回去。


    他的头上覆盖着楼容川的手，纯金色的灵力溢满周身，那日灵根被废的恐惧又一次漫上心头，他慌乱无措地抓住楼容川的手，苦苦哀求道：“不要……求你了……我不想成为一个废人……我……”


    “呵，你我也算血脉相连了。”


    ……


    应流扬惊惧地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黑漆漆的天幕，月光冰冷皎洁，洒在他满是冷汗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瞳里还是未散去的惊恐。


    噩梦。


    看来周边魇气还是对自己有些影响。


    应流扬只觉得头昏脑涨，他撑起身体，发现一旁铺着的软榻上面没有言壑的身影。


    二人歇息前聊得不甚愉快，言壑后面只气鼓鼓地留了个背影给他。


    他发现其他家仆歇息的地方此刻聚了不少人，借着火光，言壑似乎也在那边，应流扬揉了揉发昏的脑袋，也走了过去。


    一群人围着一块地方窃窃私语。


    走近了，应流扬才发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处沼泽，上面浮着两具尸体，绿衣墨竹，竹是千景堡的图腾。


    人群中有人低声道：“又是那样死的吗？”


    “是啊。”


    应流扬凝神去看，发现尸体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几乎要把淡绿的衣服染成墨绿，其中有一具尸体是面朝上，脸上的皮肉像是都被撕去了一样，血淋淋红彤彤的，看不清面容。


    “你睡得倒熟。”见应流扬醒了，言壑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来了一句，又低头去看沼泽里浮动的尸体，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看来也是刚醒没多久。


    “少爷，是颂雨起夜的时候看见的。”一个家仆回道。


    “这沼泽哪里来的？”言壑又问。


    “不知道啊，少爷。”那家仆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迟疑道：“今日白天，这附近都没有见到沼泽的……”


    “……不会是有什么其他妖邪吧？”一个家仆颤着声音问道。


    “我们不就是来这儿除妖邪的吗？”


    “少爷，我看死的好像都是千景堡的人，要去知会他们一声吗？”率先发现的颂雨满脸惊魂未定，朝言壑询问道。


    言壑一时也拿不准主意，皱着眉看向沼泽之中的两具尸体，火光之下，那两具尸体掩在阴影里，顺着泥水微微晃动，半陷进去，脸慢慢翻过来，露出血红的皮肉，似乎在往人群里看。


    言壑的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


    他见过这样的死状，最早是出现在风息山庄。


    浑身爆体而亡，筋脉尽断。


    管着一众通透身的颂宁看出言壑的犹豫，上前道：“少爷，我看不必了吧，反正死的都是些凡体，不算稀奇，他们既然肯上山，就应该有这种觉悟，只是这沼泽实在蹊跷，我们不若再找别处歇息？”


    言壑似乎也接受了这个建议，点了点头。


    分明是来山中除妖邪，如今邪祟就在眼前，他们不想着除就算了，甚至打算绕开此处去往别处歇息，这在无埃剑宗也是闻所未闻的事。


    应流扬被周遭浓厚的魇气搅得头昏脑涨，即便察觉出不太对劲，也没有太多精力分神去管。


    他反手在背后画了一道清净诀，可没有灵力的加持，效果微乎其微。


    一行人开始收拾东西决定远离这处沼泽。


    应流扬恹恹地站在言壑旁边，其他家仆看出他脸色不好，又是一众通透身中唯一的凡体，言壑待他明显不一般，便也没让他做什么事。


    言壑因为应流扬最后一句话到现在也不高兴，偏过头去故意不管他。


    应流扬最后回答的是：“不知道，但我想先见到他。”


    这话在言壑听来极其刺耳。


    应流扬宁愿无条件相信言袭，也不愿相信自己，更不愿和自己多说什么，这使他有些受挫。


    应流扬哪知道少年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头昏得不行，跟在言壑身后走时，忽然看见他腰间那个装着符箓宝贝得不得了的丝锦小包掉了下来，滚了一圈，竟滚进了沼泽里。


    言壑对此事浑然不觉。


    他想起言壑这些日子将那些符箓视若珍宝，那丝锦小包又轻，浮在泥沼上白晃晃的，沉得很慢，又掉得近，只要随手捡起来就行。


    应流扬没想太多，弯下腰想去替言壑拾起那个小包。


    凑近了那滩莫名其妙出现的沼泽，应流扬才闻见一股极其腥臭的味道。


    和普通泥沼根本不一样，这股味道臭得就像是烂肉沤在里面散发出来的腐烂气味，应流扬差点没被熏吐出来。


    可这样重的异味，不凑近根本闻不见，简直就像是……在刻意隐藏一般。


    借着火光，他感觉到这滩东西的颜色很怪异，夜色很深，即便有火光也看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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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清楚，但隐隐觉得漆黑一片的泥里透着若有若无的暗红色。


    两具尸体好像躺在中心处，直勾勾盯着他。


    应流扬刚伸出手，还没来得及碰上那个丝锦小包，沼泽中忽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猛地抓住应流扬的手腕。


    应流扬心下大骇，来不及收手，便被那只手拖进了那滩污臭不堪的烂泥之中。


    他想大叫，可沼泽中忽然伸出了无数只手，捂住他的嘴，要把他拖进深处。


    言壑只听见身后一声闷响，回过头来时应流扬已经栽进沼泽中。


    “阿肆！”


    随着言壑的惊呼，所有人举着火把聚过来，那滩莫名出现的沼泽这才真正显出它的原貌。


    暗红色的血肉裹着无数残肢肉块，像是趴在地上的巨大肉虫，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蠕动着，把那两具尸体慢慢搅碎吞进去。


    “咔——咔——”


    骨头断裂的声音异常明显，就像在应流扬耳边炸开一般，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下一个就会是自己。


    应流扬被无数残肢拖拽着往下，耳边充斥着嘈杂不已的声音，像耳鸣，又像是某种咒语，在他耳畔声嘶力竭呼喊着，震得头皮发麻，使他意识模糊用不上力。


    他努力伸出手，想要扒住岸边，喉间艰难挤出话语：“救……救我。”


    言壑猛地冲上去，想要抓住应流扬的手，却被几个家仆拦住，不让他上前。


    “少爷！使不得啊！这不知道是什么妖邪，我们还要从长计议，不能贸然行动啊……”


    “什么从长计议？！”言壑猛地甩开几人，“他就要被拖进去了！”


    挣扎间，应流扬被一只手捂住了眼，他的眼前忽然漫起血色。


    他看见岸上所有人举着火把无动于衷，只有言壑在极力上前，可却被众人拦住。


    应流扬心中忽然绝望起来。


    从前是，现在也是。


    从前他与洗心换骨身天堑一般的差距，使他做不成宗主，使他灵根尽碎，使无数师兄弟死在他的面前。


    如今凡体之躯没办法自救，岸上的通透身无人帮他，他只能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拖进深渊。


    为什么？


    凭什么？


    他不甘……他真的不甘……


    应流扬猛地挣扎起来，皮肤被泥沼之中的碎骨刮得血肉模糊，刺痛让他清醒过来，他一把握住腰间的有刃，扯下来狠狠朝着无尽的血肉泥沼中挥舞劈砍。


    他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从容地起势捏诀，没有办法使用剑招。


    他弱得可笑。


    就像是濒死前的最后挣扎。


    每挥舞一下，如同挥舞着千斤重的东西，钝刀划不破纠缠他的血肉碎肢，应流扬很快就筋疲力尽，只能任凭烂臭的腐肉再度裹住自己。


    应流扬目眦欲裂，整双眼就像要渗出血一般，他死死握住有刃不愿放弃，口中隐隐渗出血，仍在拼尽全力为自己求出一条生路。


    一道剑气如同天光破晓，划破黑暗，照得应流扬睁不开眼。


    昏迷前的最后一眼，他在这道剑光中看见了故人。


    满头白发束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犹如仿佛高山之上的皑皑白雪，纤尘不染。


    他从来都在仰望，如今卑如微尘，言袭更是耀眼。